几天以后，唐东才把碎壶放在塑料袋里，拿到厂子。他有点儿舍不得破坏窑壁上这幅抱婴图，就把壶盖塞进豁口里，暂时当是被抱的婴儿。
　　
　　躺在破藤椅上的丁头儿大概早忘了这事儿，他接过塑料袋：“啥玩意儿？”
　　
　　唐东从塑料袋里把碎片一块块拿出来，放在他面前的小茶桌上：“求你粘的壶。”
　　
　　丁头儿开始还漫不经心，但壶片对接好，他的眼睛被牢牢地吸住，躺倒的身子也直坐起来。好半天，他才抬眼看看唐东，然后扫视四周，起身说：“走，上我办公室。”
　　
　　进屋，他踢上门，把塑料袋里的碎片一块块掏出来，放在桌上，他先拿起有断裂壶把的那块，仔细看了看壶把下边的刀刻签名，又拿起壶底更细地看。站起来到工具箱里拿出验矿石的高倍放大镜，再看了好一会儿，才问：“哪来的？”
　　
　　“在俺住的古窑里挖出来的。”
　　
　　“蜀山北坡的那些废龙窑？”
　　
　　“嗯。”
　　
　　“怎么没壶盖？”
　　
　　“壶盖没坏，就没带来。”
　　
　　“去把壶盖拿来。”
　　
　　“行，明天上班带来。”
　　
　　丁头儿想让他马上去，但忽然打住，笑了笑，一改刚才严肃的样子，露出不屑的神情说：“假的，破烂。”
　　
　　“咋个假的？还有真的？”唐东有点狐疑。
　　
　　丁头儿不再说话。他把壶片对接在一起，手却抖个不停，壶片在他手里，震动得连声脆响，怎么也对不上。他放下壶片，若无其事地拿起电话，跟别人扯起淡来。但唐东高速度的眼睛，把他手指偷偷摸壶里纹路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放下电话，他很意外的样子，看着唐东问：“还没去干活？哦，你的破壶，没什么价值，要不，你先放这儿？”
　　
　　“头儿……”
　　
　　丁头儿的表现让唐东挺难过，他已经猜出这把碎壶非同一般，就说：“不值钱俺拿走。”
　　
　　丁组长站起来，用身子挡在门口，满脸堆笑地抓住装壶的塑料袋：“我明白了，你一定挺喜欢这壶，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呀？好，我找最好的工艺师傅帮你粘，一个星期就给你拿回来。”
　　
　　唐东不知如何是好，在丁头儿的拉拽下，他握紧塑料袋的手，慢慢松开。
　　
　　“在我这还不放心？干活去吧。”
　　
　　回到古窑，唐东急切地等到江成国回来，对他说：“小国，俺地洞里挖到的碎壶，可能是名人做的。”接着，他把今天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
　　
　　“他没说给多少钱？”
　　
　　“他想蒙俺，要是实在地说，俺能给他。”
　　
　　小国用手托着圆乎乎的脑袋做沉思状，唐东急了：“你说句话呀！”
　　
　　“别人的壶都是盖好多印章，你这把破壶怎么是刀刻的字呢？要是认得篆字就好了。”小国说。
　　
　　“瞅那意思，丁头儿认得。”
　　
　　小国灵光乍现：“要不，你去问问小仙女？”
　　
　　唐东点点头说：“等要回来壶。”
　　
　　第二天早晨，他正用脚在水池中踩紫砂泥，有人来叫：“唐东，把鞋穿上，丁头儿找你。”
　　
　　丁头儿眼圈发黑，一看就是一宿没怎么睡，他拍着唐东的肩膀说：“小东，前几天我就想把你弄到工艺车间做壶去，我找了厂长给你办妥了，到工艺车间就转正，固定工资加上三险一金，这饭碗才算端牢了……”
　　
　　唐东点点头，他知道，丁头儿正在挖空心思匿下这把壶。
　　
　　“小东，你实话告诉我，那把壶，你真的是从蜀山北坡龙窑里挖的？”
　　
　　唐东还是点点头。
　　
　　“不对呀，那些龙窑是清雍正到民国时期的，考古队都鉴定完了。”
　　
　　“您的意思，俺的壶年头更久？”
　　
　　丁头儿听出唐东话里有话，狠狠地说：“久个屁，你的破壶是假冒明代的，也许正是民国时期伪造的，我找名家看过了，名家说做工还可以，我打算给你1万元，收了这把壶，而且，还帮你办转正，你看……”
　　
　　“俺就要俺的壶。”唐东觉得胸口发堵。
　　
　　“你求我帮你粘，我已经拿给人家，没粘完怎么往回拿？”丁头儿吼道。
　　
　　“那俺等一个星期！”唐东撂下这句话，转身往回走。丁头儿压抑愤怒喊了一声，“在龙窑找到壶的事，别跟别人说，要不你小子就夹包滚蛋。”
　　
　　晚上，唐东回到古窑，发现除了自己和江成国的窑门外，各窑门都有生面孔，过去住的捡破烂的，显然被撵走了。生面孔们都默默地清理窑里的垃圾和废料，活像一群盗墓贼。唐东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果然看见丁头儿，两人对视了一下，彼此心照不宣，都没说话。
　　
　　“小国，你没说这龙窑下边还有一个古窑吧？”
　　
　　“没有，他们撵我走的时候，我说跟你是一伙的，他们就没理我。我看他们一进窑门就挖，干什么的？”
　　
　　“小偷。”唐东说。
　　
　　古窑里到处是挖砸的声音，江成国害怕，要往唐东的窑门里钻，被唐东摆手制止，他怕他们发现下层古窑踪迹，就和小国在各自的窑门里守着。
　　
　　天蒙蒙亮，窑里挖砸声停了，他出去看看，估计丁头儿那伙人已经走了，就掀开草铺下的小木板，钻到地洞里，从抱婴图里取下壶盖回到上层，用土和紫砂残片把洞口盖住，然后透过通气孔喊醒隔壁的小国。
　　
　　“俺出去一趟，你今天守着窑别离开。”说完揣着壶盖跑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