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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灵山小作坊

  姜若水正在自家池塘边考虑是不是要报警的时候,唐东游魂一样来到大洼乡的最西边,村口有个公用电话亭。
  
  刚才他拉肚子去了三趟大野地,中午在派出所吃的热饭,反倒让他吃惯凉食的贱肠子适应不了。壶被留在派出所,他的怀里瘪了,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又回到一无所有、万籁俱空的状态。他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也说不上是安心还是闹心。他孑然一人走在秋夜的旷野里,他就知道现在很冷,还很饿。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个蜷伏的窝和一口吃的,他知道自己就是一头狼或一只兔子。
  
  当他想绕过一个村子的时候,村口卖店昏暗的灯光下,有一个公用电话的标志,这标志像长了刺,扎向他,一直扎进心口。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啥都没有,还有小仙女,还有担忧和牵挂。
  
  他拿起公用电话,想打给姜若水,却先打了小国的BP机。昨晚龙窑上的那些黑影在他的脑海里闪现,如果小国遇上他们……
  
  过了好一会儿,电话回了。
  
  “谁找我?”小国的声音。
  
  “小国你没事吧,太好了。”唐东如释重负。
  
  电话那头停顿几秒,传来江成国带着哭腔的声音:“我不是东西,我受不了啦,咱们也别处了。”然后砰的一声挂断了。


  
  唐东的脑子嗡的一声,江成国一定出事了!不,一定是出过事了。他的汗毛骤然竖起,脑子里是那些黑影杀进若水家的情景。小国一定被他们抓住了,他会供出若水吗?若水是不是也被他们抓走了?想到这儿,他急忙抱起电话,拨打她家的号码。
  
  “姜若水在吗?”
  
  “你谁呀,你有什么事?”
  
  “她在不在?快说!俺是唐东,她救过的那个人。”
  
  “哦,你稍等。”
  
  唐东听见这话心放松了些。一会儿,电话里传来若水从容优雅的声音:“唐东,你怎么了?”
  
  “若水。”他第一次这样亲近地叫她,“抢壶的人可能把小国抓了,他们会去找你的。”
  
  “小国怎么样了?”若水问。
  
  “他没事了,刚才还给我回了传呼,他们……”
  
  “他们刚走,来了十多个。放心吧,我给他们出了一道智力游戏题,答出来之前,他们不会再来的。”想到他们千辛万苦偷走的地摊壶盖,若水又咯咯笑起来。
  
  听见若水的笑声,唐东心落地了,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她是怎么打发这些人的。
  
  若水接着说:“唐东,我现在不放心你,你马上到我这来。”
  
  “他们还在找俺,过去了你会有危险。”想到小小的她要来保护自己这个大男人,唐东有说不出的羞愧。
  
  “你听我说,我给你找了一份工作,就在东坡中学,在我身边,你马上过来,听话!”
  
  “若水,俺笨,只能给你带来麻烦,将来再去看你。”唐东一口气说完自己讲得最长的句子,不等若水开口,就撂了电话。
  
  “传呼2毛,电话4毛,共6毛。”
  
  唐东掏出仅有的5毛钱递上去,店大嫂看看他,厌恶地挥了挥手。
  
  唐东刚转身走开,店里出来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捡起一块石头向唐东扔来,嘴里还骂:“打你个赖子打你个赖子。”
  
  唐东依旧往村外方向走,身边弹跳的石子,似乎就是对自己的评价,如果自己真能死在倒计时完毕的时刻,应该是一个意料中的结局。从出生到现在,自己给谁带来过好处?哪怕是指望也没有。老爹、艳姐自然没有,小国呢,因为自己的一次打抱不平,整个改变了他的生活轨迹。他要东躲西藏、提心吊胆,还要住窑洞吃冷饭,连热水都喝不上,也陪着自己做野兽。他能做出什么“不是东西”的事,都是自己连累的。
  
  尤其是若水,这个对自己恩德最大的女人,这个如仙女般高洁的女孩,她本应没有任何意外的事儿,就因为自己,她不得不与恶人们周旋。她的确有非凡的智慧和能力,但这就是让她身处险境的理由吗?不说别的,哪怕让她受点皮肉之苦,自己的贱命能赔得起吗?
  
  他脑袋昏沉沉地往西南方向走。借着月光,他辨识到前方就是李家山乡。
  
  李家山乡是宜溪人口最少的乡镇,位于峰峦叠嶂的李家山里。这山富产紫砂矿,并且以红泥著称,算是宜溪排在黄龙山之后的第二紫砂名山。李家山深处,有一座插入云端的高山,叫灵山。灵山泉眼密布,有上百条溪流蜿蜒流淌,是洗淘炼泥的绝佳场所,只是这里山势连绵、道路崎岖,山下虽有鹏举河可通太湖,但终究胜不过蜀山和丁山的便利。从古至今,制陶大户和紫砂工厂没有落户灵山的,倒是抗战时期,青年时代的孤舟横为保护树瘿壶曾在此山一住八年,与灵山和紫砂结下佳缘。从灵山山脚至山腰,有几家小型紫砂作坊,有世外桃源的感觉,唐东蹬倒骑驴时来这里送过一次货,当时就喜欢上了这种感觉。
  
  唐东到灵山脚下时,脚下的小径也不见了,月亮也暗了下来,大山里除了萤火虫,连一点光亮都没有,更没有他要找的紫砂作坊,显然走错了路。唐东知道,这个地区属喀斯特地貌,到处是连接着地下暗河的溶洞和地缝,不小心掉下去,尸体都不会被发现。他只好停下来,找个背风的岩壁坐下。夜里,岚雾打湿他的单衣,他冷得发抖,只好在岩壁下来回蹦跳打拳,让身体暖和起来。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他已经筋疲力尽。如果再不吃上东西,还不如现在就栽进溶洞里。想到这儿,他只好往前找那些小作坊。大约走了一个半小时,他终于看到半山腰升起炊烟,他连走带爬地靠近,还真的眺望到一个木屋。又爬过几道岗子迈过几条溪流,唐东来到堆满紫砂制品的木屋前,真是一个紫砂作坊。
  
  一个瘦男人正端着一盆稀饭,往院子里的石桌上放,石桌上还摆着馒头咸菜,石桌旁边的溪水里,有几个人在洗漱。唐东扒开毛竹丛,跳到院子里,又几步跑到石桌前,对瘦男人说句“俺吃口”,抓起馒头就往嘴里塞。
  
  瘦男人被吓了一跳,生气地从唐东嘴里抢馒头,唐东用双手护住馒头,迅速吞咽着,任凭瘦男人撕扯。另一个汉子上前,照他屁股用力一踹,唐东没提防,扑倒在地,嘴里的小半块馒头摔了出来,唐东一骨碌起身,下意识地照着追上的汉子一个肘击,汉子一声惨叫,侧身跌倒时身子砸上石桌,连人带石桌哗啦翻倒,桌上的稀饭馒头也扣在地上。唐东捡起掉出嘴的馒头,又吞了进去。
  
  院里和木屋跑出来的人一阵乱叫,围着唐东,有的空手,有的拿着扁担、镐头,乱打起来。唐东用眼睛一扫这些人,显然都是干活的人,其中还有个女的和一个孩子,要制服他们,简直轻而易举。但唐东没再出手,也没再躲避,他又在地上捡起一个馒头,闭眼大嚼,也不管招呼到身上的是拳头还是指甲,最后只听砰的一声,一镐头打在他后脑勺上,唐东直挺挺昏倒过去。
  
  当他醒来,发现已经躺在木屋里。
  
  “醒了醒了!”王老板叫起来。人们涌进木屋,充满敌意地盯着唐东。
  
  唐东挨了这顿打,心里倒是舒服多了,他忽然发现,面对很大的苦难,你以为你不行,但试了才知道你行。他冲大家笑笑。
  
  “你砸坏了石桌,弄翻了大家的吃的,这事儿怎么说?”王老板问。
  
  “俺没钱,给你白干俩月活儿,能顶吧?”
  
  “两个月?至少半年。你知道这石桌啥年头的不?孤舟横大师还在这上做过壶呢。”
  
  “行!俺给你白干两年。”唐东爽快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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