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定发的主课被拿掉的消息迅速传播开来，有人同情，更多的人叫好。回家上学的路上多了一些拷问和怀疑的目光，他不敢抬头挺胸走路。他成了无能教师的代 名词，草台班子教师的绰号就是最好的认定。听说发明这个绰号的不是查老师而是李主任。他感到中学这块地方没有他事先想象得那样美好，自己原先要进入中学的 想法太过天真了。他忽然惊觉，自己这半生所有的行为都可以用天真来概括！天真对儿童少年来说那是美好的褒奖，用在一个成年身上那可是莫大的嘲讽和否定。邵 定发虽然清楚，他却不想改变它，要改变也不是想想说说就能做到的。现在都这样，一切都无所谓了。
　　
　　初二的学生到袁校长办公室闹了好几次，请求让邵定发继续担任他们的语文老师。那几个醒悟过来的家长也来找袁校长请求。袁校长没有给家长们好脸色。对于学生们，袁校长还是请邵定发去做工作疏通。
　　
　　邵定发教授历史很有一套，对历史事件和人物的介绍之前总要充分酝酿气氛，尽可能将学生带进事发的年代，仿佛他们都是历史事件的亲历者。尽量投入自己的 全部感情，时而慷慨激昂，时而低回婉转，时而情深意切热泪横流。他仿佛生活在历史里，他仿佛要改写历史。每堂课他带给学生们的是双重感动，既被历史感动又 被老师的纯情投入感动。效果体现在学生的一次次的掌声里。上历史课是他最大的享受，是他理想和豪情的抒发。可课下的现实没有给他理想和豪情的放纵空间，只 有饱受诡秘的暧昧的不怀好意的目光剜割。他没有尊严没有舒心。他已经向袁校长提出过调回小学的请求，袁校长极力好言劝解，说你是一条蛰伏的蛟龙，水到你会 一飞冲天的，暂时的挫折对后来的飞腾是宝贵的经验。邵定发说不出豪言壮语，也说不出叫人高兴的感激语言，只是用无奈的笑来回应。
　　
　　他正在豪情万丈地讲授林则徐广州禁烟，蓦然发现教室后窗有个人影一闪，那是李主任。自从那次批判似的评课后，他见着李主任从不招呼。李主任对他也是高 屋建瓴似的鄙夷，两个互不通声气的人接触最为凶险。李主任今天的偷听又要找他什么不是？自己现在都这样了，还有那个必要吗？邵定发在心里暗笑，继续在历史 里慷慨激昂继续声情并茂。李主任站到窗口中间，好像不是在偷听，偷听不会这么公开站到窗口暴露自己意图。李主任脸上好像挂着笑容，这可是稀罕。邵定发记得 李主任只有在他第一天来校的招待宴会上，沾了黄主任的光，李主任才对他释放过短暂的笑容，此后脸上一直趴着严厉。邵定发放下课本，走到窗前，面对着李主任 严肃地问：“李主任，有事吗？”他知道自己就是脸上调集了全部笑容奉献给李主任，李主任也不会拿他当回事，与其这样还不如不失自己的尊严的好，他要怎样随 他好了，反正自己也不想在中学继续呆下去了。
　　
　　李主任见问，没有撤下脸上的笑容，反而更加炽烈，小声说：“邵老师，课不要上了，你赶快去趟教委。”
　　
　　“怎么能不上课呢？下课去也不迟。”邵定发猜想是自己申请调动的事黄主任同意了。邵定发在向袁校长提出请求后也给教委提交了申请，那天教办室只有段琼 当值。段琼劝说了几句，邵定发没有听进去，扭头回来。心道：反正要离开了，到不如上完最后一课。此时，心里蓦然想到都徳《最后一课》里韩麦尔老师的心情。 此刻，除了没有韩先生那悲愤的爱国情怀，其他的都有了，还有韩先生没有的人生无奈。他怎么可以轻易放弃仅剩下的授课权利？这是他人生辉煌最后的挣扎，毅然 拒绝了李主任。
　　
　　李主任显然着急了，并没有发怒，脸上的灿烂里涌动着哀求，道：“邵老师，课我代你上。事情紧急，黄主任打电话让你带上原来的语文教案尽快去教委。”
　　
　　“那袁校长怎么没有通知我？”
　　
　　“袁校长也在教办室等你。”
　　
　　“要教案干什么，要准备好好研究，对我正式上纲上线？”
　　
　　“嗨，邵老师啊，你就别记着那事了，那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您看还有学生在这里，您能不能出来说。”李主任将“您”都抬出来了，看来他是真的着急了。李 主任可是五十出头的人，一直觊觎着袁校长的位置好久了，可袁校长没有留给他多少机会，才一直不得志地屈居主任。有了袁校长也在等他的保证，邵定发认定那不 会是什么坏事，走出教室。李主任并没有兑现他的承诺顶替邵定发继续教授剩下时间里的历史课，陪着邵定发边走说，样子很是谦恭，以致看到他们的老师们都大惑 不解。
　　
　　校门口停着一辆面包车，李主任说是我给你叫来的，学校付账，你尽管放心去。邵定发看到这样，认定必然有什么重大变故，没有了先前的灰暗，跑进大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当初的备课笔记本，上车而去。李主任亲自给他关车门，脸上极尽灿烂和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