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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第十章

  
  “大概只是没事找事做而已,村子里没什么娱乐嘛。”
  
  “无聊的话不会去推板球又名木球,是一项崇尚体育精神的运动。啊。”
  
  夏野的这句话十分有建设性,阿彻立刻收起脸上的笑容。外场村的外来人口不多,老人家总是对外地人很感兴趣。他们的目光虽然没有恶意,却常常看得当事人浑身不自在,甚至十分郁闷。
  
  阿彻一边思索这个问题,一边驱车前进,没多久就碰到两个穿着制服的少年在路边闲晃。阿彻轻轻按了按喇叭。
  
  “喂,小保!”
  
  原来是阿彻的弟弟。与小保并肩而行的是同班同学村迫正雄。
  
  “太好了。”小保大声欢呼。
  
  “正雄,上车吧!”
  
  小保回过头来,只见正雄看了看驾驶座旁边的座位,然后摇了摇头:“我不想坐车。”
  
  “为什么?坐车比较凉快呢。”
  
  “没关系,我喜欢走路。你要坐车就去坐吧,不必管我。”
  
  口气十分冷淡。小保看了看正雄,又回头看了看阿彻,然后挥挥手示意哥哥开车,脸上尽是无奈。看来他似乎决定跟正雄一起走路回家。阿彻也没说什么,摆摆手开动车子。
  
  “两个怪人。”
  
  阿彻不知道该对夏野说什么。正雄是村迫米店的老三,对夏野总是没什么好感。或许是对从都市搬过来的外地人一种根深蒂固的厌恶感吧?
  
  小小的村子表面上看似单纯,私底下却是波涛汹涌,一点都不像夏野的父亲口中所说的世外桃源。外场村就像到处都看得到的普通村落一样,没什么特别的地 方。下了这个结论的阿彻沿着溪流旁的村道一路前进,在桥墩处转向西行。穿过人口密集的区域,风格迥异的建筑物就出现在眼前。独自耸立在半山腰上的房子有着 与其他人家完全不同的风貌。
  
  “那栋房子的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搬来。”
  
  夏野望着远处的西山,似乎对阿彻的话题没什么兴趣。
  
  “天晓得。”
  
  一旦出现新的居民,村民们自然会对夏野一家人失去兴趣。人就是这么无聊,注意力很快就会被新的刺激吸引。
  
  “搞不好跟你们家一样都是‘自然主义者’哦。”
  
  “我老爸老妈没那么伟大。”
  
  阿彻又露出苦笑。看来这个小鬼似乎不喜欢父亲替他取的名字。取自古代贵族的这个名字太过女性化,夏野打从心底抗拒它。
  
  “谁叫你们家的思想那么前卫。”
  
  阿彻指的是不冠夫姓的事情,也就是因为如此,夏野的父母在法律上并不是正式的夫妻。夏野的户籍登记在母亲小出梓的名下,不过在学校的时候,他都对外宣称自己是姓结城,也就是父亲的姓氏。
  
  “真讨厌。”夏野看了那栋房子几眼,“会搬到这种地方的一定都是无药可救的怪人,搞不好还是通缉犯呢。”
  
  “果然是工坊家的孩子。”
  
  竹村多津摇摇手中的扇子,看着满脸笑容走回店里的佐藤笈太郎。笈太郎的表情十分得意,就像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一样。
  
  “我就说嘛。”大冢弥荣子显得比笈太郎更加得意,“那辆车是事务长的儿子开的。”
  
  事务长就是医院的医疗事务主任,也就是武藤。武藤不是土生土长的外场人,所以没有屋号村落中的住宅、宅第的通称。根据地形、职业来称呼,以区别同姓 氏。,村里老人家习惯以“事务长”来称呼他。前年迁入村子的结城家(或许应该称之为小出家)也一样,“工坊”俨然成为大家公认的屋号。
  
  “车子的后部大概长这样。”弥荣子用手比了一个形状,“车身只有两个车门,车牌号码有三位数,我记得一清二楚呢。”
  
  广泽武子似乎有点不太服气。
  
  “笑话,那种特征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这就怪了,刚刚你不是还在问车子里的人是谁吗?”
  
  “我是指坐在驾驶座旁边的人是谁,看起来不像是个女孩子。”
  
  “工坊家的孩子啦。”笈太郎坐在板凳的另一边,露出自信的微笑,“看他的后脑袋就知道了。”
  
  “他好像穿着制服呢。”
  
  “今天是公立高中的返校日,我也看到清水家的女儿穿着制服去上学。”
  
  坐在板凳一角默默无语的伊藤郁美听着众人闲话家常,表情十分冷漠。消瘦的脸庞仿佛大大地写着“无聊”二字。
  
  多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放下手中的扇子,打开电风扇的开关。一股微风迎面而来,吹在脸上却黏黏的,一点都不凉爽。
  


  电风扇的风吹不到板凳末端,柏油路面的热气让没有空调的店闷得有如烤箱一般。在这种酷热的天气之下,大概也只有老人家可以面不改色地闲话家常吧。
  
  竹村文具店位于通往小学的村道一角,下方就是学校的操场和国道旁的休息站,从国道下来转入村道的车辆一定都会经过文具店的门口,因此这里正是计算每天 到底有多少车辆进入外场村的绝佳场所——从国道直接开进田间小道的车辆当然不包括在内。不过笈太郎他们并不是为了监视来往车辆才聚集于此,闲得发慌的老人 家们只是在这里聊天而已。
  
  多津将视线投向眼前的村道。正对着村道的文具店原本只是一户农家,用来摆放文具的像番台浴池等处的守望人坐的高台。一样的台子也是设于将饭厅的窗子拆 除之后省出来的空间中。然后再拆除玄关的大门,摆上几张板凳,多津就这样经营起文具店的生意,从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一直持续到现在。
  
  多津的先生不是外场村的人,在大战中死去之后,孑然一身的多津只好回到村子开了一家文具店。店里面看得到各式各样的三角尺、圆规,甚至连帽子和号码布 都有。赶着上学的孩子们总是会到文具店里购买需要的文具,放学之后再回到店里挑选他们喜欢的零食、冰棒或是饮料。学校总共只有六个班级,一个年级一个班, 而且每班最多不过十几名学生,因此文具店一直都是生意平平。不过,对一位独居的老人家而言,店面的收入已经足以应付日常开销了。

  
  自从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多津就一直坐在文具店的台子旁,看着村里的孩子来来去去。白天的时候除了零零星星的村民会来买东西之外,绝大多数的时间 都是在发呆当中度过,观察来来往往的路人便成为多津最大的娱乐。时间久了之后,多津对于哪户人家开哪辆车几乎可说是了若指掌。不过多津厉害的地方还不止如 此。前往国道旁的站牌等车的村民大多数要经过文具店的门口,搭公交车上下班的人几乎都是那所小学的毕业生,看着他们长大的多津不但记得每个人的长相,甚至 连他们的名字都叫得出来。将多津称为外场村的“情报局长”也一点都不为过。
  
  不过,“情报局长”也有偷懒的时候。
  
  一到了晚上,多津就会关闭门窗窝在家里。因此从太阳西下一直到第二天清晨的这段时间,多津完全不知道有什么车辆通过这里,又有多少人进出村子。送虫祭当天夜里出现的神秘卡车就是一例。
  
  “卡车啊……”
  
  多津沉吟半晌。声音虽然不大,还是被耳尖的笈太郎听见。
  
  “怎么,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倒也不是。”多津回答,“我只是在想那辆卡车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什么卡车?”弥荣子好奇地问道。
  
  “怎么,你还不知道吗?送虫祭那天晚上有辆卡车开进来啦。”
  
  “兼正之家的卡车?”
  
  “这倒不是。当时我在家里从窗外看着游行众燃烧稻草人。”眉飞色舞的笈太郎有些得意,“我家就在三之桥过去不远,河的对岸就是游行众燃烧稻草人的地方,所以我看得一清二楚。当时总共有三辆车,其中一辆是卡车,另外两辆是小客车。”
  
  “哦?”
  
  “三辆车开到三之桥附近之后,突然掉头离开了。卡车的车斗上面印了一个松树的标志,上面还写着高砂运输。我通过照相机的镜头看得很清楚,绝对错不了。”
  
  多津哑然失笑。年纪一大把的笈太郎还跟年轻人一样爱玩儿相机,他的相机装有高倍数望远镜头,是搬到大都市的儿子送给他的,性能相当不错。笈太郎有事没事就喜欢把照相机拿出来把玩,然而却从来没有看过他买底片,更别说是洗照片了。村子里的人至今尚未看过他的摄影大作。
  
  保持沉默的郁美终于开口说话:“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

  
  笈太郎探出身子:“这话怎么说?”
  
  “卡车在消灾解厄的仪式当中出现,一定会招惹霉气上身。让它开进村子里的话,我们可就麻烦了。”
  
  老人们默默地摇了摇头。郁美比其他老人家小上一轮,还不到被称为老年人的年纪。不过,她的个性有些孤僻,走不进同辈的圈子。
  
  “不过这的确有点诡异。”
  
  弥荣子的自言自语听得多津暗自点头。神秘卡车在三更半夜出现,没过多久又掉头开走。在多津的记忆当中,还不曾碰到过这么奇怪的事情。
  
  村子里的生活就像一潭死水。村民们虽然各自过着不同的生活,在外人眼中确是不折不扣的乡下人,就算真的发生什么怪事,也不脱寻常人的想象空间,如今出现在夜里的神秘卡车彻底颠覆了村民们的认知,然而真正让村民无法想象的,还不止那辆神秘的卡车。
  
  多津望着柏油路面缓缓上升的热气,想起兼正之家。
  
  那栋建筑物完全脱离村民们可以接受的范围,村民不是不欢迎外地人前来定居,然而房主特地将那栋房子原封不动地从别处移建过来的奇特行为,却让众人议论纷纷。房主为什么要这么做?对那栋房子有特殊的感情,还是想在众人面前炫耀一番?抑或是有其他不可告人的原因?
  
  那栋古意盎然的石造建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存在?
  
  广泽将车子停在家门前的停车位,打开车门从驾驶座走了下来。将从镇上搜刮来的一袋旧书抱下车时,小女儿拉开窗帘探出头来,朝着广泽拼命挥手。夕阳的余晖照在点点灯火的人家,阵阵煎鱼的香气扑鼻而来。
  
  正打算走进家门的时候,广泽朝着西山望了几眼,雄伟的山和伫立于半山腰上的建筑物在火红的夕阳衬托之下,格外引人注目。自从在送虫祭夜里看到那辆神秘卡车之后,广泽就一直心神不宁。至今依然空无一人的房子处处透露着不自然的诡异气氛。
  
  古色古香的建筑物。村子里建新房子时有耳闻,不过从别的地方将房子原封不动地整栋搬过来,这种情况倒是第一次见到。广泽对那栋有别于日本传统木造建筑 的房子颇感兴趣。去年八月拆毁老房子,之后开始施工,整个工程直到一个月前砌起外墙之后就宣告完成。紧接着临时搭建的工寮遭到拆除,施工器具在最短的时间 之内悉数搬出,然后房子的大门就这样锁了起来,直到今日尚未重新开启。
  
  广泽甚至不知道房主到底是什么来历,只知道房子的主人住在东京市郊,这还是从其他村民那里听来的小道消息。以往村子里只要有人打算整修房屋,一定会委 托安森工业代为施工,然后房主一家人的家世背景和生活习性就会成为村民们茶余饭后的讨论话题;可是这次安森工业似乎没有接到这笔生意。临时搭建的铁皮围墙 上面喷上大型建筑公司的名字,挂着外县车牌的大型工程车辆进出频繁,这种浩大的工程并不是乡下地方的小型建筑商所能胜任的。


  
  从外观看来,房子似乎是两层楼的建筑,外墙东凹一块西凹一块,结构十分复杂。从陡峭的屋顶上面开着几扇窗户看来,屋顶下方应该有个小小的阁楼,而且看 过地基施工的人都知道,这栋建筑物有个又宽又广的地下室。厚实的石砌外墙表面镶着大大小小的鹅卵石,乍看之下还以为是木结构的建筑。整栋房子给人一种十分 简朴的印象,虽然有点年纪,落成的年代却应该没有想象中的古老。若真的是拥有百年历史的老房子,想必也没那么容易就从别处移建过来。
  
  房子的窗户不多,除了窗户之外,看不到任何对外开放的空间。印象中房子的一楼似乎有几扇观景窗,造型十分简单,没有复杂的木刻雕饰。每扇窗户都装有百 叶窗,不过全都是几块木板拼凑起来的而已,严格说来应该叫做挡雨板才对。房子的采光和通风似乎不太好,不过从厚实的外墙和高耸的天井看来,夏天住在里面应 该颇为凉爽舒适。
  
  广泽一直认为这栋对外封闭的建筑物是一座城堡。城堡坐落于俯瞰全村的半山腰上,保护着所有村民——抑或是监视着全村。若那栋建筑物真是城堡,那它绝对不是外场村的碉堡,而是外人设于前线监视全村的桥头堡。问题是那些外人又是从哪来的?
  


  城堡位于枞树林中,正对着外场。
  
  村子被死亡的阴影包围。
  
  “爸爸。”打开玄关的大门,女儿从门口探出头来,“吃饭啦。”
  
  “怎么不先跟爸爸问好呢?”
  
  妻子的脚步声从门内传来,广泽摸了摸小女儿的头。
  
  “我刚刚已经说过了,爸爸还没回答呢。”
  
  “嗯,我回来了。”
  
  广泽轻推女儿的背,一起走进玄关。进门之前,又朝着半山腰上黑色的屋顶看了两眼。
  
  ……枞树已死。
  
  不知道寺院里的作家会怎么描述那栋正对着外场的建筑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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