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第1节 第一章

  第壹话
  
  治丧事宜的顺序十分简单,父亲信明和静信已商量妥当。当天守灵、隔天下葬,炎夏的土葬总是十分迅速。
  
  静信接到消息是八月六日星期六的早上。结束早课的静信将池边和鹤见留在正殿,先一步回到寺房在日本寺院中住持及其家人住的地方。,刚好遇见从办公室出来的光男。
  
  “副住持,请留步。”从走廊的另一端一路跑来的光男显得有些紧张,“我刚刚接到电话,后藤田家的秀司先生过世了。”
  
  静信不可置信地提高音量:“秀司先生?怎么会?”
  
  村子虽然不大,静信自然不可能认识所有的村民。不过印象中秀司的健康状况还算不错,而且年纪也不大,不太像是会猝死的人。
  
  “意外死亡吗?”
  
  “他母亲表示是罹患流行性感冒未及治疗的关系。小池家的昌治先生是治丧负责人,等到手边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就会过来讨论治丧事宜。”
  
  “我知道了,谢谢你特地通知我。”
  
  光男点了点头,沿着走廊朝着正殿的方向走去。静信进入办公室之后,看到黑板上写着“后藤田”、“治丧事宜”、“小池”的字样。光男的笔迹十分潦草。


  
  村子里盛行一种“治丧委员会”的制度。外场没有葬仪社,完全是由治丧委员会来替村民举办丧事,只要哪个村落发生不幸,附近的邻居就会全部出动,协助丧家处理后事。告别仪式当天多半是由女性负责接待,男性则负责将死者下葬。村子里依然保留了土葬的习俗,墓园就位于村子四周的深山里,每一家都有属于自己的安息之地。无论是挖掘墓穴,还是抬棺材都是重体力劳动,只有男性才能胜任。治丧负责人是治丧委员会的代表,负责统筹一切事宜,从棺木的购买到死者的入殓,所有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由他一手包办。小池先生是村子里德高望重的长者,多年来一直在做这项工作。
  
  (流行性感冒……)
  
  印象中,秀司比静信还要大上六七岁。寺院里办法事的时候曾有数面之缘,两人之间却没什么交情。秀司似乎与母亲两人一起生活,如今发生这种事,母亲阿吹一定非常难过。
  
  (真是突然。)
  
  有些惆怅的静信朝着寺院后方走去,母亲并不在客厅里。原来母亲前往离正房有一些距离——其实只是在正房的尾端罢了——的屋子,坐在父亲的枕边帮父亲用餐。
  
  “早。”静信向今早首度见面的父亲问安。
  
  这栋被称为偏房的房子是寺院里面唯一的西式建筑。躺在床上的父亲十分瘦弱,靠着电动床撑起上半身。自从去年年初中风以来,父亲信明的四肢就一直没什么知觉。上了年纪的父亲身体状况越来越不乐观,虽然勉强可以拿起叉子和汤匙,却一直无法下床行走。
  
  “爸爸,后藤田秀司先生过世了,该取什么法名好?”
  
  父亲和母亲同时以讶异的表情看着静信。
  
  “秀司先生不是还很年轻吗?”
  
  母亲美和子大为惊讶,身边的信明拦下她手中的汤匙。
  
  “秀司……是不是……阿吹的……幺儿?”
  
  信明中风之后,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感觉上就像用意志力控制说话时的抑扬顿挫。
  
  美和子皱起双眉,朝着信明点了点头。
  
  “他就是以前帮我们卸下旗帜的人嘛。怎么过世的?”
  
  “好像是得了流行性感冒。小池昌治先生马上就会过来商量治丧事宜了。”


  
  “嗯……得快点……想个……法名……才行。”
  
  静信轻轻点了点头。寺院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静信都会询问父亲的意见。毕竟真正的住持是信明,担任副住持的静信只是暂代父亲的职务罢了。菩提寺的住持注重的不是能力,而是建立与信众间的信任。
  
  “记得……跟敏夫……联络。”
  
  “嗯,我等一下就会过去。”
  
  “还有……墓园的……整理。”
  
  静信点了点头。埋葬一名死者所需要的土地面积相当大,村子里只要有人过世,就必须将墓园整理一番,好空出足够的空间。将种植在旧坟之上的枞树砍掉还不够,连土里的树根都要挖起来才行。照理说这些工作都必须事先做好才对。
  
  “我会请治丧负责人帮忙。”
  
  这时光男出现在偏房的门前。
  
  “小池先生到了。”
  
  年事已高的小池外表看似瘦弱,脸色却十分红润,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还要小上几岁,是个名副其实的矍铄老者。


  
  “发生这种不幸真是遗憾。”
  
  “路上辛苦了。”
  
  自己走进办公室的小池随便拉张椅子坐下。
  
  “看到阿吹伤心的模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才好。白发人送黑发人真是令人心酸啊。”
  
  摇动手中的扇子,小池将光男送上的麦茶一饮而尽。
  
  治丧事宜的顺序十分简单,父亲信明和静信都已商量妥当。当天守灵、隔天下葬,炎夏的土葬总是十分迅速。
  
  “不管怎样,还是请副住持赶紧替他诵经。法名嘛,只要合乎往生者的身份就好,倒也不必太过讲究。”小池说完,朝着自己的发际又扇了两下,“事情发生得这么突然,还请副住持多多担待。”
  
  “父亲比较担心的是墓园的整理工作。”
  
  小池点了点头。
  
  “阿吹似乎前阵子才将留给自己的墓地整理妥当。现在天气这么热,当然是愈早下葬愈好,本想万一墓地还没整理的话,恐怕得请做土木的师傅加紧赶工了。想不到阿吹早就准备妥当——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只是那座墓地原本是给自己躺的,想不到儿子居然比自己更早躺进去,阿吹可真是命苦啊。”

  
  静信也跟着叹了口气。这时,小池突然压低嗓门。
  
  “副住持这阵子有没有碰到山入的秀正兄?”
  
  “您是指村迫秀正先生吗?我有好一阵子没见过他了。”
  
  “该不会外出旅行了吧?不过也没有听他说要去哪里……既然不在,那也没办法了。”
  
  “村迫先生不在家吗?”
  
  “嗯,一直联络不上。秀正兄是阿吹的大哥,我一早就打电话过去通知这个坏消息,可是他家里都没人接,我想大概是到山里干活了吧。”小池说完后,就站了起来,“总而言之,还请副住持多多帮忙。”
  
  “我会尽力而为的。”
  
  “那就拜托了。好久没见到令尊了,顺便去探望一下吧。”
  
  第贰话
  
  村子里的医院只有一家,几乎所有的往生者都必须仰赖敏夫开立死亡证明,才能顺利下葬。
  
  静信向正在除草的光男吩咐一声之后,就穿过寺院前的广场从墓园进入山区,沿着林间小道一路走下山,来到山脚下的木料堆积场。之后静信穿过堆积场旁边的沟渠,顺着堤防上面蜿蜒曲折的小路信步而行,走到一栋与周遭田园风光格格不入的水泥建筑旁边。藤蔓纠葛的石墙之后,就是尾崎医院的后院,这么多年来静信都是这样走到医院来的。村子里除了铺上柏油的公路之外,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捷径。
  
  穿过后院,打开医院的后门。员工出入口的前方有个小小的大厅,旁边设有通往二楼的阶梯,以一道玻璃门与医院前方的工作场所相区隔。就在静信走进后门正在脱鞋的时候,护士律子刚好从玻璃门的另一边走过。
  
  有些意外的律子立刻来到走廊替静信开门。
  
  “副住持早,找院长吗?”
  
  “嗯。如果他正在工作,就不必麻烦他了。”
  
  “不会不会,我去跟院长说一声,请先进来喝杯茶。”
  
  律子用手指向诊疗室的方向,不过静信婉拒了她的好意。
  
  “穿着这身袈裟不方便进去,我在这里就好了。”
  
  “好吧,那请您稍待片刻。”
  
  律子快步走进诊疗室,不一会儿就走了出来,用手指着背后。
  
  “院长请您先到院长室——不,休息室等他。”紧接着律子咯咯发笑,“听到您来找他,院长就好像盼到了救兵一样。”
  
  静信也露出微笑,想象着敏夫狼狈的模样。秀司过世的消息已经传遍全村,患者来求诊的同时多多少少都会提到这件事,每一位患者看病的时间也因此延长不少。
  
  静信向律子点头示意,朝着休息室走去。以前的院长室在全面翻修的时候已经取消了,敏夫在诊疗室的旁边设了这间小房间,当成自己的休息室。跟原本富丽堂皇的院长室比起来,敏夫的休息室显得十分朴素,走的是实用路线。休息室里的沙发是老院长留下来的,如今变成敏夫小寐片刻的地方,经常出现凌乱的毛巾被和枕头。墙壁上则贴满了医学资料以及参考图示。静信习惯性地敲敲门之后走进休息室,这时敏夫也刚好从诊疗室的方向进来。
  
  “你来得正好,我都快被烦死了。”
  
  “不好意思。”
  
  “我今天从一大早开始,就一直在八卦地狱当中痛苦挣扎,现在看到你就好像看到地藏菩萨一样。”敏夫将凌乱的毛巾被和枕头移开,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然后将双脚放在桌上,“以前只肯到药局拿药的患者,现在全都争先恐后地跑来看病,原来全都是为了要打听后藤田的事情。”
  
  静信露出苦笑。医院的患者以老年人居多,绝大多数都是患有不易治愈的慢性病,例如关节炎、腰酸背痛、皮肤病或是高血压等。这些慢性病虽然不至于要人命,犯起病来却会让人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这么多年下来,那些患者早就把医院当成自家厨房,有些病患跟护士打声招呼之后,就自己走进物理治疗室,甚至还会事先打电话订药,之后再叫家人过来领取。敏夫在三年前继承医院的时候,本想针对患者这种随便的心态大刀阔斧地改革一番,最后还是落得不了了之的下场。在这个人口结构以老年人为主的村子里,唯有借着患者自发性的协助,才能得以维持医院的正常运作。
  
  敏夫斜靠在沙发上,抬头看着静信。
  
  “你也是为了秀司先生而来的吧,看来我又要再重复说上一遍了。等一下就要诵经了吗?”
  
  “嗯。不过在诵经之前,我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敏夫点了点头。他十分了解静信承袭自父亲的做法,因此不会问静信想知道些什么。
  
  “我接到阿吹的电话之后直接赶去,抵达的时候秀司先生已经死透了,手脚上不但出现尸斑,身体也早已僵硬。从遗体僵硬的程度看来,应该是在前一天夜里死亡的。我是在早上七点左右抵达的,所以死亡时间绝对在黎明之前。”
  
  “死亡原因是?”
  
  敏夫张大了眼睛看着静信。
  
  “我只是个医生,不是法医。我连秀司先生病倒的时候都没替他做过诊断,怎么会知道死因是什么?我最后替秀司先生诊断的时候是在半年前,当时他的身体十分健康,除了大拇趾的指甲被不慎掉落的重物砸到掀了起来之外,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外伤。”
  
  静信不由得摇摇头,脸上露出苦笑。这时敲门声响起,律子拿着病历表走了进来。
  
  “又在抱怨啦?”摇头苦笑的律子说完之后,朝着敏夫瞪了一眼,“院长,请注意自身礼仪。”
  
  “从今天开始,这张书桌就是我放脚的地方。”
  
  “请院长移开双脚,让我放两杯茶如何?”
  
  律子轻拍敏夫的双脚,将两只装满热茶的茶杯放在矮桌上。敏夫只好乖乖地收起双脚。
  
  “来看病的病患一直抓着院长不放,害得他今天一大早就心情不好呢。”
  
  “每天面对那些说话不着边际的老人家,你说我心情怎么好得起来。早上还没看诊的时候,他们就自动在玄关前面排排坐,我又不是千手观音,一个人哪对付得了那么多个。不需要治疗的患者天天报到,那些真正需要治疗的病患却偏偏不来,总要拖到不能继续拖了,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跑来求诊。”
  

  

最新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发表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请自觉遵守互联网相关的政策法规,严禁发布色情、暴力、反动的言论。
评价:
表情:
用户名: 密码: 验证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