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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第四章

  
  “还有,别让拉布跑去玩泥巴。我可不想看到一只脏兮兮的狗跑进家门。”
  
  静信顶着炙热的艳阳,一路朝着上外场走去。后藤田秀司的葬礼按照原定计划进行,丧主阿吹虽然是村迫秀正的妹妹,嫁到后藤田家之后,就已经不是村迫家的 人了。因此村迫家的丧事与后藤田家无关,何况现在天气这么炎热,更应该尽早将秀司的遗体埋葬。村迫夫妇的遗体被送往医院进行解剖,也不知道何时才会送回 来,因此大家决定按照预定计划先替秀司办完丧事。不过来吊唁的亲友谈论的焦点不在秀司身上,而是山入离奇死亡的那三人。
  
  “三个人就算年纪再大,也不太可能同时离开人世吧?这未免也太巧了点。”
  
  “该不会是哪个脑袋不清楚的年轻人,从沟边町跑到山入为非作歹吧?社会真是越来越乱了。”
  
  “就是说啊。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晚上睡觉的时候从来没锁过门呢。看来时代真的变了,以后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
  
  “对了对了,前阵子不是有个外地人开车撞了哪家小孩吗?”
  
  静信待在另一间房间休息,不过房间的拉门和窗户都被拆下,以保持室内的通风。众人的谈话声不时从前厅传来,听在静信的耳中格外清晰。
  
  山入的事件实在太过离奇,也难怪会传出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臆测。村民似乎都将三人的死归咎于犯罪事件,不是失风的窃贼杀人灭口,就是精神异常的凶手大开杀戒。不管是谁干的好事,凶手一定是外地人,绝对不可能是村子里的居民——这就是每个村民都认同的“基本常识”。
  
  不过,直到现在还会入山伐木的几个老人家却觉得那三个人应该是受到了野狗的攻击,这种说法相较而言显然有几分可信。
  
  “最近野狗的数量又增加了不少。沟边町边缘不是新盖了好几个住宅区吗?那里的居民动不动就会把饲养的狗丢在山上。”
  
  “他们怕狗会自己跑回家,还特意开着车子把狗载到山入附近,而且还几乎都是年轻力壮的成犬。不想养了就随便丢弃,真是一点责任感也没有。”
  
  “猪田家的元三郎在刚入春的时候,还在山入被那些野狗咬成重伤呢。”
  
  “没错没错,印象中他的土地就在山入的东边嘛。在自己的土地上被野狗咬成重伤,听说咬人的野狗还是相当名贵的西洋犬呢。体形十分庞大,全身都是长长的毛,据说宠物店里每一只都要价不菲。那些都市人养宠物就像在赶流行一样,只要风潮一过,就把宠物当成垃圾随地丢弃。”
  
  静信一直竖着耳朵倾听大家的谈话。那些老人家虽然将三人的死归咎于野狗,然而造成野狗泛滥的责任依然在外地人的身上,与村子里的本地人无关。几个中年 妇女怀疑那三人是不是自杀而死,躲在一旁窃窃私语。山里的生活十分单调无趣,亲人又不在身边,三个孤独的老人不堪疾病与岁月的侵蚀,亲手了结自己的生命, 甚至还有人怀疑进退两难的三重子是不是被其他两人逼着自杀的。那几个中年妇女最后依旧将责任归咎于行政单位的疏忽、社会福利的匮乏以及离开外场对父母不闻 不问的狠心子女。总归一句话,这事与村子本身一点关系也没有。
  
  整个外场村与外界隔绝,应该说外场村拒绝与外界交流。在这种观念的催化之下,三人的死亡被视为“外力入侵之下的结果”,即使静信和敏夫说破了嘴,证明那不是什么犯罪事件,众人却丝毫不提自然死亡的说法,仿佛这种意见根本不存在似的。
  
  不祥总是来自村子之外。然而不祥的真正来源既不是沟边町,也不是附近的村落,更不是位于遥远的交流道旁边的大城市。真正的起源在于将村子包围起来的枞 树林,大片大片的枞树林位于村子周边,不在村子之内。不祥总是自枞树林当中潜入村子,将村民带往位于村界线之外的那个混沌的生死国度。
  
  (……尸鬼。)
  
  大川富雄正在跟吧台的几个酒客聊天,脸上的表情十分愤愤不平。
  
  “那天突然接到电话,说我的伯父去世了,于是我马上赶去山入,才发现伯父的遗体简直就是惨不忍睹。几个刑警问我那是不是伯父的遗体,老实说我自己也不敢确定。那具尸体不但已经腐烂了,而且还被分成好几块,我哪认得出来啊。”
  
  围在吧台饮酒的几个老人家不由得皱起眉头。
  
  “如果只是腐烂,那也就算了,尸体上面还爬满了白色的蛆呢。我大着胆子望了伯父一眼,脸上的肉都被吃光了,几乎只剩下骨头而已。那时我还觉得奇怪,伯父脸上怎么有东西在动,仔细一看才发现全都是又肥又大的蛆。”
  
  夸张而又写实的叙述方式让在场所有人都仿佛身临其境。
  
  “听说警方在附近的废屋以及伯父的房子里面,还发现一大堆被分尸的动物尸体,那里简直就像人间地狱一样。我看八成是不知道从哪来的变态干的好事,那家伙杀了义五郎伯父和村迫夫妇之后,连附近的小动物都不肯放过。警方说是野狗干的,我才不相信呢。”


  
  大川笃志听着父亲有如爬楼梯一般越拉越高的声调,内心的感受十分复杂。他躺在榻榻米之上的床垫上,眼睛直盯着天花板。
  
  (到底是谁攻击山入?)
  
  冰冷的尸体、被撕裂的动物、染满鲜血的屋子。
  
  笃志试着以天花板想象现场的惨状。鲜血、内脏、尸体。毛骨悚然的同时,笃志也感觉到一阵热血沸腾。凶手、武器、暴力。尸体与鲜血。一股热气从小腹升起,当笃志蠢蠢欲动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坐立难安。
  
  “可恶……真想好好发泄一下……”
  
  如果跑到无人的山入大肆破坏,或许就不会有这种坐立难安的感觉。可是笃志想起那时大胆潜入兼正之家,却在紧要关头吓得夺门而逃的糗事。每次一想起那件事,笃志就不由得退缩了起来。他不愿意再做那种蠢事。
  
  父亲的埋怨突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直冲二楼的怒骂声。
  
  “笃志,送货啦!”
  
  村子里面人来人往。人们一旦听到什么秘密,就会立刻快步走开,生怕忘了刚刚听来的秘密。到达目的地之后,就会受不了压力,一股脑儿将秘密全都说出口。 然而这些村民一旦发现高见警官停下脚步,打算询问什么事情的时候,就会突然闭上嘴巴,一句话都不肯说。愿意开口说话的人,只有加藤裕介一个。


  
  “山入不是死了很多人吗?我知道是谁干的。”
  
  稚嫩的嗓音让高见转过身来,只见裕介直指西山的方向。
  
  “那栋房子里面住了很多鬼,就是他们干的好事。”
  
  祖母雪江连忙捂住孙子的嘴巴。
  
  “小孩子不要胡说八道——真不好意思,这孩子看那房子盖得比较特别,就一直以为是一栋鬼屋。”
  
  裕介扭着身子不断挣扎,祖母却不肯放手。那里明明就是鬼屋,为什么大人总是不肯相信?他小小的心灵充满了疑惑。
  
  “我没有胡说……”
  
  裕介小声地说了一句话,不过大人们似乎都没听见。“是真的……”不死心的裕介又补上一句,之后就闭上了嘴巴。
  
  第贰话
  
  “大概是十天前吧,我做了个奇怪的梦,看见山入上空有朵黑色的云。梦境到这里就结束了,不过当时我就觉得山入一定会出事。”
  
  “那不是院长吗?”
  
  走在停车场的敏夫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看到三个女人站在一旁闲话家常。为了避开毒辣的阳光,她们全都躲在门后的阴影里,一边以手帕扇风,一边聊些不着 边际的八卦话题。大热天的真是难为她们了。敏夫心里佩服她们的毅力,双脚却停也不停地直接走到车旁。反正她们闲聊的不外乎就是那个话题。
  
  清亮的钟声从山上传来。听到葬礼的钟声,就代表秀司已经入土为安了。急着远离那三个女人的敏夫连忙钻进车子里,不过被太阳烤得像暖炉的椅垫却让他差点从车子里跳出来。
  
  山入事件在村民的渲染之下,已经变成离奇的神秘事件了,每当村民聚集在一起,就会讨论各式各样光怪陆离的臆测。村民们不知道从哪儿听来敏夫曾经替死者 验尸的消息,即使今天是休假日,挂急诊的病患也比往常多出不少。前来求诊的病患络绎不绝,仿佛医生本就应该在假日看诊似的,除此之外,要求出诊的病患也不 少。然而病患一见到敏夫却都不提自己哪里不舒服,反而大谈对山入事件的看法。即使敏夫以婉转的语气制止病患在诊疗时间发表长篇大论,却无法阻止如潮水一般 涌入的患者。心力交瘁的敏夫对这一切着实厌烦。
  
  将不愉快的记忆与车内的热气抛到脑后,敏夫朝着水口一路驶去。下了村道一路往南走,溪流的对岸是一个狭长形的村落,过了桥之后,就到了水口。
  
  水口的最下面有栋孤零零的破旧房子,这栋被一块狭窄的耕地和稀疏竹林夹在中间的屋子,就是伊藤郁美的家。以“破旧”来形容这栋房子,真的一点也不为 过。古老的建筑物在岁月的洗礼之下,就像是一栋荒废已久的空屋。屋顶倾斜,瓦片早已碎裂,钉在漏水处的白铁皮更是锈穿了好几个洞。木窗框歪曲变形,令人怀 疑是否能够顺利开启,混沌的玻璃窗更是早就失去它应有的功用。玄关旁的玻璃门倾倒在一旁,悬在上面的电灯早就不见灯罩,灯泡上面都是灰尘和熏黑的油污。


  
  “有人在家吗?”
  
  敏夫走进玄关。玄关内侧十分阴暗,闷热的空气中不时传来廉价檀香的味道。没铺木板的地面一直延伸到屋子里面,郁美的女儿玉惠正好从里面探头出来。玉惠只比敏夫大三岁,极其疲倦的面容却让她颇显衰老,好像比敏夫大上一轮似的。
  
  玉惠为敏夫在这种大热天特地过来出诊而说着感谢的话,眼神却十分空洞。记忆中的玉惠向来是个身材肥胖又没什么活力的人,这种印象至今依然没变。玉惠慢慢地抬起头之后,房间里传出话声。
  
  “院长来了吗?请他进来。”
  
  敏夫朝着玉惠点点头,走进最里面的房间。这间房间面向厨房,布置得像一间储藏室一样。铺着六块榻榻米的房间里摆了一床棉被,坐在棉被上面的人就是玉惠的母亲郁美。
  
  “来来来,请随便坐。”
  
  伊藤郁美的脸庞堆满了笑容,消瘦的身躯与丰满的女儿正好形成对比。内心叹了口气的敏夫走上榻榻米,好不容易在小小的房间里面挪出一个容身之处。房间里 的空间之所以会这么狭窄,主要是因为摆了几件大型家具。又像神龛又像佛坛的巨大摆设几乎占了房间一半以上的空间,前面还摆了一只火盆一般大小的香炉,炉内 焚烧的檀香熏得整间屋子都是香木的气味。除此以外,房内还摆了两只被油烟熏得漆黑发亮的柜子,里面放了好几件用途不明的小东西,上面都积满了灰尘。
  
  敏夫将注意力从房间里面的摆设上拉回来,打开黑色的医务包。
  
  “哪里不舒服?”
  
  “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全身发热。”说话的郁美脸色却十分红润,看起来比敏夫今天看诊的其他病人健康多了。
  
  “体温呢?”
  
  敏夫将体温计交给郁美,他知道房间里没有体温计。郁美经常请敏夫出诊,然而她从来不拿坐垫给敏夫坐,也不倒茶招待客人。待客用的坐垫恐怕早就从这间屋子里消失了,敏夫甚至还怀疑郁美家中到底有没有茶杯。
  
  郁美忙不迭地接过敏夫手中的温度计,塞在自己的腋下。等到敏夫量脉搏并且测量血压的时候,郁美终于开始谈起与山入有关的话题了。她提到警车从竹村文具 店前呼啸而过的事、住在山入的三人接连发生不幸的事,甚至还提起她对村迫夫妇以及义五郎的个人评价,说得是口沫横飞。郁美给人的感觉是个沉默寡言、内向、 阴沉的老人家,然而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像这样滔滔不绝地对敏夫展开疲劳轰炸。无奈的敏夫只好随口敷衍她几句,看诊的动作相当机械化。
  
  郁美是村子里有名的吝啬鬼,直到现在还从山里砍柴回来烧火,洗澡的时候也都是到附近的澡堂洗“霸王澡”。不过说来也怪,她虽然连花一毛钱都要精打细算 一番,却常常要求敏夫到家里出诊。关于郁美这种奇怪的行为,村民们有两种说法。第一种是郁美很享受命令医生——准确说来应该是尾崎家的人到家里来的感觉, 第二种则是她觉得前往医院的话,一定会被逼着做各式各样的检查,然后被迫支付许多不必要的检查费用,所以才不愿意到医院就诊。不管真相到底为何,常常来出 诊的敏夫很少发现郁美有任何身体不适的状况。每当村子里出了什么大事,郁美就会要求敏夫出诊,而且就算身体哪里不舒服,她也拒绝敏夫的治疗,更遑论是服用 药物了。舍不得花钱的郁美当然没有健康保险,母女俩守着不算大的田地,靠着村民好意的施舍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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