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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第一章

  舍身兽性忧郁,喜高寒,远古时在山巅可见。其身形高大,肤黑,眼微蓝,唇薄,耳垂修长,呈锯齿形。其余若常人。
  
  其雄兽不通人语,好斗。而雌兽温和,善人语,一般通晓多国语言,嗓音动听,歌声宛若天籁。一头雌兽有两到三头雄兽为配偶,雄兽互斗为雌兽取乐。
  
  舍身兽群居,体健,复原能力极强,故不易伤。但喜自残,一而再,再而三,终至于亡。故名舍身。
  
  雄兽好斗而多亡,雌兽次之。
  
  故,自古以来,舍身兽数目不断减少,早已成为极度珍稀的兽种。到现在,人类成立自然保护区,或者建立专门的舍身兽保护基地,依然不能阻止它们的自残。也曾试图培养小兽,但多自出生就绝食而亡,成活率极低。
  
  永安市最高的楼叫做云端大厦,从五十层到六十层是专门的舍身兽研究保护基地,到现在共有舍身兽五十六只。而永安作为世界上最大的舍身兽研究地,吸引着全球研究这种兽的学者前来交流,举行年会,带动着经济的发展。
  
  舍身兽一度成为永安市吉祥物,但却因为性格太多阴郁而被取缔。但每个周末依然有络绎不绝的中小学生到云端大厦参观舍身兽。
  


  因为怕相互残杀,舍身兽都被单独关在大笼子中,设施高级若白领公寓样板房,但依然有舍身兽不断自残,到月圆之夜前后更为严重,于是科学家把他们绑在床上,蒙住眼睛,播放欢乐摇滚乐,或相声小品乃至娱乐节目,助他们度过低潮。
  
  但近年来,舍身兽数目依然不断减少,且随着情况日益严重,甚至性欲低落,无法交配产子,科学家们焦头烂额,政府发动保护最后一只舍身兽的活动,全社会捐款,派遣明星同他们见面交谈,给他们提供歌舞表演,无所不用。
  
  每一只舍身兽的死亡都可占据新闻头条,引全城少女落泪,每一只小兽的诞生更是一个节日,永安全市放假一日,为小兽平安生长祈福。而产下小兽的雌兽则可举行大型派对,开演讲,上访谈,俨然民族英雄。
  
  昨天,又一只舍身兽死了。
  
  我的侄女路佳刚好去云端大厦参观舍身兽,本来兴奋无比,却因为这个意外事件被吓得小脸惨白,回家只会哭也不吃饭,吵着要见写故事的怪人小姨才好。我姐姐与姐夫两个路佳之奴可怜无比打电话给我,勒令我去他们家哄小路佳吃晚饭。
  
  本来在海豚酒吧等着看南方小镇来的猴子翻跟斗表演,不得不打车飞去他们家哄小宝贝开心。小虫嘲笑我,没主见。

  
  我说小虫,你孤独惯了,不知道家族的伟大。
  
  我对兽的家族不了解,但至少对于人家族是伟大的,似一棵树的根,给你生,给你活,却也让你死,让你死在根上。
  
  但小路佳不懂这些,她还是个小女孩,见我,哭哭啼啼,扑我怀中,叫,小姨。我心也碎了,忙拿黑森林蛋糕出来哄她开心——她爱我,我也爱她。
  
  她说,你知道吗,我看见它死了!我抱她小脑袋,柔声说,有生命的东西都会死。
  
  她似懂非懂,说,那么,我们都死了,谁来上班,谁做饭?
  
  我失笑,但又忍不住想到我年幼时,也有同样伤感,问母亲,等一天,我们都死了,大街空荡荡,谁打扫,多恐惧。
  
  母亲笑,我们死了,新的人又来,周而复始,生生不息,而我们将在远方相见,彼此或许陌生,但始终擦身而过。半生缘。
  
  大半个小时,我化身猴子讲笑话翻跟斗,小路佳终于开心,终究是孩子,已经把兽的死亡忘得干净,大口吃饭就是,怪我姐姐说:今天的牛肉不够嫩,饭后甜点花样太少。
  
  姐姐送我下楼,电梯中我们低声说几句,我问她:那只兽怎么死的。

  
  她皱眉毛:听说很恐怖,用餐刀切开肚皮,肠子流了一地,又怕再长好,那兽居然忍着痛一条条把肠子也切断——不容易死的,偏偏这么想死。叹气。
  
  难怪路佳要哭,我一听也几乎昏厥。不过情理之中,每一只舍身兽的死,都是如此惨烈。因生命力太过顽强,要毁灭,手段也极其残酷。
  
  本年度舍身兽之死已经是第六次,纵然保护周密,措施万千,但一月一只,几乎成定理,每月月圆时候,必有舍身兽死,防不胜防,且都无比恐怖。足可做惊悚电影题材——切肠子不在话下,有割脖子的,大力切下,整个脖子只有后颈一圈皮肤要掉不掉,有从云端大厦顶层跳下的,落在地上如红糨糊——如此种种,不说也罢。
  
  报纸一般都黑底红字,说:世界上第XX只舍身兽今日死亡,无数个惊叹号。那个数字,越来越小。
  
  进而详细描述死法,形容词成山,白描也精彩,照片马赛克处理,似露点女郎,欲盖弥彰,全市人为之疯狂。变态心理表露无遗。
  
  也有轻狂少年成立舍身兽社团,模仿舍身兽死法,闹得家长心惊胆战。一月跳楼的人最多,二月上吊,三月割脖子,四月挖心脏……到本月,闭着眼睛也知,自杀人士多半切肠子——舍身兽领导自杀界最新潮流——若时尚杂志预测黑色秋冬流行,歌萨特风格大行其道,其实根本毫无道理。
  
  但,没等切肠自杀的人出现,新闻就来了:上头头头说,反正舍身兽也死得差不多了,为了避免如此严重恶劣的社会影响,决定集体屠杀舍身兽,以绝后患。
  
  全城皆惊。
  
  但娱乐新闻天生爆炸,第二天所有报纸上同一头条:两只舍身兽逃亡,一雌,一雄。
  
  唯有小虫我行我素得可爱,第二天依然带他新女友来给我见面,海豚酒吧摇曳灯光下二人都面色如鬼,小虫给我介绍:我新女朋友如如。如如一张小脸,长发及腰,伸手同我握,笑——少有的好品位,小虫。
  
  我同如如一见如故,低声交谈,她声音非常好听,眼睛似婴孩,瞳仁黑且大,像我侄女路佳。我对她心生好感,问她说,你和小虫怎么认识的。
  
  如如笑,说我们是同乡。
  
  哦?我好奇,认识小虫多年,竟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只知他终年不换手机号,都猜想他有陈年女友,怕她迷途归来,寻他不到——但只是猜想,无人知道。
  
  但终究矜持都市人,谁也不多问。
  
  一晚上我们喝酒,小虫喝醉,他说你知道为什么我老换女朋友?

  
  你变态。我敷衍他。
  
  小虫说不,他说因为我自虐,明明一个人怕孤独,但两个人又觉得还是一个人痛苦好,生得惨,死得烈,像一台戏,多精彩。
  
  你真伟大,用生命来给众人娱乐。我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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