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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序 月亮从哪边升起

  从珠海回长沙的飞机上,没来由地跟同行的女孩说到月亮。
  
  女孩说:月亮是从西边升起来的。
  
  我惊愕:你是幽默吧?
  
  她很认真,说:我印象中,月亮是西升东落。
  
  我笑了。
  
  女孩赶忙说:我回去百度一下。
  
  次日晚餐时女孩亦在场。我说:我听人说,月亮是西升东落的!女孩抿嘴而笑。席间十六人面面相觑。他们都不能确认,月亮到底是从哪方升起的。
  
  邻座朋友的小女孩轻声问她爸爸:老爸,月亮是从哪边升起的?
  
  她爸爸在默想,一时竟未回答。我轻轻告诉她:从南边。
  
  我的悄悄话大家都听见了,哄堂大笑。仍没有人敢确切地说,月亮是从哪方升起的。
  
  晚餐的所在很优雅,房间拐角两面大窗,窗外树木森森。黄昏过后,屋里的灯亮了,看不到月亮。
  
  我们真的把月亮忘记了。
  
  我们忘记了的,又岂止是月亮!
  
  我最刻骨的童年记忆是饥饿,便有许多吃的故事留在脑海里。记得小时候,偶尔进城吃一碗面,不小心酱油弄在手指上,绝舍不得洗掉。回家路上,十几里地,不停地闻着手指头。那时候的酱油,怎么就那么香呢?我现在不喜欢吃酱油了,因为不管什么品牌的酱油,都没有了过去的味道。说不定某一天,突然会见到报道:酱油里含有某种毒素!


  
  前几年在湘西,一个农家小菜馆,吃过一回猪肉,简直太鲜美了。那顿饭,唤回我几十年前关于猪肉的全部记忆。真正的农家土猪肉,就应该是那么鲜美的,用不着大厨掌勺,和着辣椒炒,放少许葱段,临起锅时泼半瓢清水。但是,自那以后,再也没有碰上那么好的猪肉。有时候,我真怜悯八零后出生的孩子,他们根本没吃过真正的猪肉!我们这代人曾经有过吃本味猪肉的记忆,现在没有吃的了,猪肉的本味就被忘记了,孩子们却是没什么可供记忆,也就无所谓忘记。
  
  我住宅楼下有家超市,偶尔会听见那里放碟片:爸爸的爸爸叫爷爷,妈妈的妈妈叫外婆。我有天听着,突然有些难过:这些东西,难道还需这样教吗?城里很多的孩子,早已不生活在自然群落里。他们身边也许没有爷爷,也许没有外婆。而嫡亲的伯伯、叔叔、姑姑、姨妈、兄弟、姐妹,则越来越稀有了。孩子们都在慢慢失去这些称呼和亲人。或许多年之后,字典里会有这样的词条:叔叔,古时候人对爸爸的弟弟的称呼。而弟弟一词则见多少页:古时候,同母所生比自己小的男性。
  
  我们已经忘记许多了,我们还会忘记什么?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我们把自己都忘记了呢?又或许哪一天,当我们想重寻对月亮的记忆的时候,想看一眼真正的月亮的时候,才悚然发现,月亮,早已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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