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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那个人影影绰绰在眼前晃下篇

  “别太绝对了,我见过勤奋努力的黑人,也见过好吃懒做的白人。”莹雪把菜板上的桔子全部倒进果盆里,“再说了,美国政府对黑人宽容,他们的 HouseProject(免费住房)比我们外国学生住的都好。美国还算一个相对宽容的社会,我们毕业后可以找工作,找到工作又可以办绿卡留下来,比起日 本和欧洲,生存环境宽松多了,你们想想,如果把黑人放到日本去……”
  
  “你哪来这么多的臭道理?”方亭气汹汹打断莹雪,“放到日本去,小日本会给死黑鬼免吃免喝?不把他们赶进牛棚,嘴巴里再塞坨牛粪才怪。快干你的活儿吧,把弄好的色拉全部放到Bar上去,待会儿客人就来了。”
  
   “同志们好!”一个中年男人走进来,他声音洪亮如钟。他姓魏,是这儿的经理,也是老板的小舅子,别看他是从福州漂过来的,漂过来以前可是中学的数学老 师。此人生得文质彬彬,戴一副金丝眼镜,颇有几分知识分子的风采。他朗声喊道,“大家的备战如何?马上就要打一场对美帝国主义的歼灭战。”
  
  “莹雪,你的色拉Bar弄好了吗?”
  
  “好了。”
  
  “露露,你的饺子能不能快点?师傅们等着下锅。”
  
  “急什么急?你知道我先包的馄饨。”
  
  “方亭,茶得放甜一点,喂!小心点,别把茶末子撒到茶桶去,老黑吃出来又要Complain(抱怨),Complain后不想付钱。”
  
  “我操他死烂鬼的祖宗十八代!”方亭高声嚷道,“死鬼赖账你要我来赔?”方亭是这儿的老员工,又是长工,她老板都不怕,更不把才来三个月的魏经理放在眼里。一般来说,老板喜欢长工,因为稳定,不像学生,一遇考试便撒手不干,令老板头大眼大。
  
  “方亭你也是读过书的人。”魏经理目光紧成一条金属线,“不管黑人白人都是我们的客人,现在整个中餐馆竞争激烈,希望昨晚的事别再上演了。”
  
  昨晚出了什么事?昨晚方亭认出了两个常打铁的黑人,故意不给他们添饮料,也不把吃剩的盘子撤走,任它们堆成了山。客人跑到前台去喊冤,魏经理黑下脸,方亭故意失手,饮料洒了一桌,滴湿了客人的裤子。
  
  “我们可是靠小费讨活路。”方亭冷笑道,“不像你,你是拿工资的,为人民服务当然可以不挑黑拣白。”
  
   在餐馆,每个侍者负责一个小区(Section),客人是轮流带的,比如说第一个来餐馆的客人带到一区,第二个带到二区,以此类推。这样循环轮流,有人 运气好,大多数客人都给了小费;有的人运气不好,连着几张桌子都打铁。方亭因为天天打工,特别计较客人,天长日久,常以好小费而喜,常以坏小费而怒,变得 有些神经兮兮、走火入魔。
  
  门帘一阵阵响,客人陆陆续续来了。都是附近办公楼的雇员,男的大多西装领带,女的也是职业套装。客人中也有黑人,个个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并不是像方亭描述的黑鬼如云,整个阴曹地府。
  
  十二点半到一点,是餐馆营业的最高潮。莹雪忙得头昏眼花,气憋在胸口喘不过来,一桌子的残羹剩饭还没收拾完,新的客人已站在她的身边等候她的安排。有要甜茶的、不要甜茶的,还有要各种苏打饮料的,最不希望客人在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要咖啡,还得奔回厨房鼓捣。
  
  “真是一场战斗!”她对魏经理说。
  
  “我早说过嘛,一场对美帝国主义的歼灭战!”
  
  捱到下午两点半,沸腾的声音远了,只见稀稀拉拉的几个顾客散在餐馆。总算可以歇口气了,莹雪坐了下来,喝了一口甜茶,冰凉的液体灭了喉咙的烟火。
  
  “快来换钱换钱。”收银员刘慧的声音软绵绵、甜腻腻,一听就是台湾的嗲国语。侍者们把一大堆零角子小费到收银员那儿化零为整,这样餐馆可以保留些零钱,侍者们带钱回家也方便。
  
  “一个中午就挣了六十,高小姐你干得好不错。”刘慧点清了零钱,将三张二十元的纸币递到莹雪手里。莹雪暗想,在这儿干半天就几乎抵中华村的一天,但是人也累得够戗。现在还是下午,我腿都抬不动,要是晚上纪林能来帮我该多好。
  
  “刘慧,帮我查查有客人的签卡吗。”方亭高声嚷道,奔到前台,一双眼睛充满了电光。在餐馆里,有的客人因为没有零钱当小费,饭钱和小费都用信用卡一起支付。
  
  “我已经查过了,没你的签卡,只有露露一人有六块钱的卡。”刘慧关上钱箱,不慌不忙地说。
  
   “不可能,绝不可能。”方亭满口嚷嚷,目光放肆地扫在刘慧的脸上,“我记得很清楚,有两个白领样子的白人桌上没放钱,他们一定把钱签在信用卡上了。”方 亭的英文单词没装几个,但对客人的脸却记得很牢,哪些客人有好小费,哪些人是一毛不拔的铁匠,就算你两个月前打了她的铁,换身打扮再回餐馆,她照样火眼金 睛像孙悟空认得出白骨精。


  
  “没有就没有。”刘慧斩钉截铁,“你怎么就保证白人就一定给你签卡?白人打铁也不少见啊!”
  
  方亭突然冷笑,乜斜着刘慧。刘慧顿觉受辱,眼睛起了烟。莹雪一旁静观,挺为方亭不值,不就是两块钱吗?两个韩国招待也在一旁等着换钱,虽然听不懂中国话,看她二人的模样也猜中了八九分。
  
  “怎么了,怎么了?”魏经理循声而来,“刘慧的账和钱都很清楚,我全查过了,没有错。也就两块钱,你看你的脸比美元还绿。菜都出来了,大家快去吃饭吧。”
  
  “我不想吃,我要去邮局。”方亭推门而出。刘慧一言不发,只低头吃饭,因为方亭的事,也不理会众人的说笑。
  
  “你家在台湾哪儿?”吃饭时莹雪故意找话跟她闲聊,“也在这儿念书?”
  
  “我本科是国文,在美国念教育的Master(硕士)”,她抬起头来,冲莹雪一笑,她是位五官娇小的台湾女孩。“我其实根本用不着出来打工,我生活费、学费都没问题,只不过在家里闲着无聊,一周做半天的Cashier(出纳),也不累。”

  
  莹雪明白她话中的话,她根本不缺钱,疯了才去贪污方亭的小费。莹雪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公公、纪林的爸爸,那个清廉而胆小的副市长。她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我得走了,跟同学约好去图书馆,有一个GroupProject(集体作业)。”
  
  刘慧刚辞过众人,方亭就回来了。露露忙招呼她:“我们给你留了条鱼,青菜也有不少。”
  
  “算了吧。”方亭懒洋洋地说,“我才不想吃剩菜,去Bar台上混点东西。”只一会儿,整个大厅就飞满了她的尖叫,“我的奶奶,海鲜全被黑鬼抢光了!”
  
  “方亭,现在还在营业,没一个顾客喜欢你的喊冤。”魏经理脸都紫了,“别左一个黑鬼,右一个黑鬼,如果黑人听得懂,他们完全可以告你,让你吃不了爬着走。”
  
  “他们要听得懂中文,我就爬着走。”方亭眼珠子一翻。
  
   “纽约的中餐馆,是绝对禁止说‘黑鬼’二字,如果惹上官司谁也不好受!不说远了,就说我们隔壁那家墨西哥店,就是因为有店员对黑人行为不恭,结果被勒令 关门一周。老板和我都不希望出事故,希望你能配合。谢谢!”魏经理头也不回去了厨房。方亭白眼一翻,低声骂道:“有本事自己开个店去,不就是一个狗腿 子。”

  
  晚餐的出餐是在下午五点。厨房的师傅要把Bar台上的菜全部撤走,换成晚餐菜。一般来说,晚餐的质量和种类都比午餐好很 多,比如有螃蟹腿和烤鸭,还有日本寿司。晚餐的价格要比午餐贵两块(午餐价是$4.99,晚餐价是$6.99)。有些老黑为了占便宜,常常四点半进店,慢 慢吃,等着晚餐上Bar台。这样多划算,只付午餐的钱,就能吃晚餐的菜。对此老板也无奈,只在心里念:“少来几个占便宜的坏蛋。”
  
  “三点半到五点半,是黑鬼出洞的时间。”方亭习惯成自然,改不掉‘黑鬼’二字,她提醒莹雪,“到时候你就会看见,满屋子黑压压一片,你不要去理他们,累了半天也没有钱。六点半以后,白鬼会慢慢地来,你要把全部精力放在白鬼身上,千万不要让黑鬼分散你的体力。”
  
   方亭说得没有错,黑人们三五成群地、拖儿带女地、摇摇摆摆地晃进来了。他们坐下后,一会儿要吸管,一会儿要柠檬,还要一种特殊的辣椒酱,嫌Bar台上的 辣椒酱油太多,影响健康,给了他一大叠餐巾纸,他依然要双倍。茶不能太甜也不能太淡,冰要装在另一个杯子里。还有一个小黑人更绝,他要三分之一的七喜、三 分之一的可乐,再三分之一的柠檬水,三种饮料混成一杯。


  
  “你在干什么?”方亭在工作间盯着莹雪看,她手里有杯饮料,黄黄绿绿的一堆颜色。“我就知道黑鬼捣蛋!”她愤然夺过莹雪的杯子,随着“呸”的一声,口水融入了饮料的泡沫。
  
  莹雪不敢接,方亭扬头冲了出去,把饮料递到小黑人的手中:“EnjoyYourDrink(享用你的饮料)。”谁也没注意到她嘴角的阴笑。“老板看见会骂死你。”莹雪摇了摇头。
  
  “我是好心劝你,别管那堆黑鬼,让他们吃个天翻地覆。心思落在白鬼上。你看你看,清明上河图下面那个老白鬼,水快喝完了,还不赶快去加满,他是个好客人,常来的,每次都给五块。”
  
  顾客慢慢少了,大家开始忙收工前的活儿,方亭准备洗酱油瓶,露露也在添加糖包和盐包。莹雪把最后一筒茶从厨房提出来,只觉天地都在动,一点一点的金星闪来闪去,逼着她向墙角靠去。
  
  “你的脸色好难看!”方亭一把扶住她,“快吃点东西,你的活儿我帮你干。”她勉强一笑,只是摇头,这个时候每个人都累得像头病驴,她不能让方亭为她受累。可是方亭已经跑过去替她倒掉茶筒的旧茶,忽然醒过来似的喊:“钟纪林哪儿去了,他死到哪儿去了?”
  
  泪水没阻没拦,猝然泄了出来,她心头蓄了那么多的伤心、担忧、委屈全都泄了出来。方亭叹了口气:“我也想哭,我们都是一条藤上的苦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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