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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他总算尝了打工的经历上篇

  赵伟实验室的电话响了。“方亭,我知道十点钟去金中国。”一听到老婆尖锐的声音,赵伟眼大头涨,像长出了两头角,“什么?要我去找钟纪林?”
  
  “找个人都不会,亏你还是人类生命的科学家,还想拿诺贝尔奖,蠢!你不会到计算机系的机房去查一下吗?反正今晚我要见人。”
  
  “要是纪林不愿来餐馆呢?”
  
  “他敢不来?!再不来就只有我帮他收尸。”她听见赵伟“啊”了一声,也不想再解释,“啪”的一声挂掉电话,口中依然唧哝:“没用的东西!”
  
  喝了几口汤,莹雪的情绪已经稳定了。魏经理问她:“是不是第一天在金中国打工不适应呀?过段时间就会好起来。你看露露刚来时,也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但历尽金中国的大风大浪,已炼成了刚强的铁姑娘。凡是从我们金中国出去的,走遍全美中餐馆都不怕。”魏经理其实挺喜欢莹雪,哪像方亭,一见到黑人,她的那张脸就先黑了。他们当经理老板的,又不靠小费为生,客人当然是多多益善,才不在乎黑猫和白猫,只要进店付钱都是好猫。
  
  露露在一旁笑:“你好意思封我铁姑娘?我在金中国一周只打两天工,我要是铁姑娘,那方亭是什么?”
  
  “她是特殊材料打出来的钢女人。”大师傅拿着杯饮料从厨房里摇出来,“我说露露,可不可以帮个忙?”他低下身子,脸上挤满了讨好的笑,“我昨晚又吃了张罚单,在StopSign(停车标志)没停。当时深更半夜的,我看没人,不知条子从哪儿冒出来的,能不能叫你老公……”
  
  “余师傅,已经第二次了!”露露脸上有些猪肝颜色,但牙齿还是松动了,“事不过三,下次我再也不管了!”“多谢露露救命之恩,谁不知道你有个好老公!”余师傅手舞足蹈,开开心心拍露露的马屁。魏经理笑道:“露露的老公是模范老公,连我家的领导都要求我向托尼同志学习。”
  
  “什么模范老公?我心里最清楚,老美的甜言蜜语……”她的话断在半空,她看见餐厅的大门被重重地推开,气势之大,只当来了打劫的匪徒。
  
  纪林像头野兔子奔了进来,后面跟的是赵伟,他的神色同样慌乱。看见纪林进来,莹雪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她想支撑着站起来,可是头比铁还沉。“你还好吗,莹雪?”他扑过去抱起了她。两个人目光撞在一块儿,他看到了她眼底的凄凉和绝望,像雪地的玻璃渣子。“你们快回家吧。”赵伟口齿不清地说。


  
  回家,有这么便宜的事?方亭冲过去,倏然立在纪林的眼前,这一堆SideWork(清扫工作)谁来做?她挥了挥手,命令二人道:“莹雪,还不快去吃饭,累死累活了一天,身体垮了谁心疼你!”她头一歪,“纪林你呢,跟我一块儿干你老婆该干的活儿。”她又掉过头去,朝赵伟轰然喝道,“你东张西望什么玩意儿,这儿又不是中国,又没有小姐,还不快去干我的活儿?先把椅子都放到桌上去,然后再吸尘,完了后别忘了擦桌椅,最后得把所有的酱油瓶都加满,芥末酱收在钢盘里放回冰箱。”
  
  “莹雪今晚的收尾工作是洗餐台。”方亭领着纪林来到台前,“首先,我们要把所有装食物的Tray(钢盘)从Bar台上取出来,像我这样。”
  
  “好烫!”纪林的手一碰到钢盘,像碰到老虎的舌头,猛地缩了回来。怎么会不烫?钢盘下面是沸腾滚流的开水。
  
  “你知道烫啊?你也够细皮嫩肉了,你是否想过你那漂亮老婆也会感到烫?”方亭鼻子哼哼,扫了他一眼,扔给他一块毛巾,“用毛巾垫在上面把钢盘拖出来。”但是方亭不用毛巾,她赤着手,叮叮当当,几下就搞定了。


  
  “现在我们开始洗钢槽,先用“409”(一种强力洗涤剂)沿着槽边喷,再用钢刷刷干净。不行,你这样刷不对,要平行用力,唉,这么简单都不会,真不知道你怎样编的程序。”
  
  “提两桶水来,把Bar里的泡沫冲干净。”纪林只得听话,摇摇晃晃把两桶水提到方亭眼前。他这一辈子所干的家务事加起来都没有这个晚上干的多。餐台上的灯,又热又亮,照得他睁不开眼,他想起一百年前的黑奴就是这个样子吧,那种没有尽头的苦和累。
  
  真的没有尽头。“台上的玻璃你没擦干净,红红的甜酸酱我都看得见。你得喷上清洁剂,再用干毛巾用劲擦,否则老板会把你骂得死去活来。”其实老板和经理都没有吭声,纪林早被她骂得死去活来。
  
  “你现在知道累了吧?你才干多久?一个小时。你老婆一干就是十二个小时,你回家去仔细想想,这是不是血汗钱?”方亭是安心给纪林上课,“现在我们干的仅仅是清扫工作,不用跟死黑鬼打交道,累的不过是身体,没有气受。”一提起黑人,方亭咬牙切齿,怒火烧弯了眉毛。前天晚上有对黑人,也是常来的老油条了,故意在桌上留了一分钱,明摆着侮辱她。她抓过那一分钱就丢过去,还大声嚷嚷:“拿回家去过你的节!”客人见她恼羞成怒,一副拼命的样子,也不敢多言,只得灰溜溜走了。走了下次还要来,而且是昂首阔步地来,这样的客人方亭见多了。


  
  莹雪心里含酸,眼里的泪水没有干,眼前是一个昏花不清的纪林,她什么时候看清过他?她只好对他说:“我们回家吧。”
  
  “别忘了你的工钱。”魏经理喊住了她,把二十块美元的底薪递在莹雪手里。他安慰她,“金中国累是累,你看你一天就挣了一百四。反正是年轻人,第二天醒来力气又来了。”他看了纪林一眼,笑道,“你们夫妻要学会配合,老公若是一早一晚帮忙干活儿,老婆也没有这么累,你看露露的洋老公都来帮她干。中国的知识分子就是面子重,其实大家齐心协力挣钱还不是为了一个家。瞧人家邓小平,法国留学的时候,什么脏活儿没干过?当了伟人也从不忌讳那段打工的经历。”
  
  回到家,纪林心沉如铁,一直在解释:“今天晚上赵伟在Lab找到我,他脸色发白对我说,我们快去金中国吧,莹雪不行了!那一刻我真的痛苦得想死,我想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恐怕我也活不下去了。”
  
  莹雪脸上的泪慢慢干了,她说:“我累了,想睡了!”
  
  “你还没有洗澡,”他轻声提醒她,她的身上残留着餐馆的气味,“我抱你去卫生间?”他从来没对她这么好过,她在迷糊之间觉得他是另外一个人,一个在梦里的人。


  
  卫生间的灯光雪亮,纪林看见一条虫趴在她雪白的臂膀上,他吓了一跳,喊道:“这是怎么了?”“是热茶烫伤的。”她若无其事地解释,那天打工太忙,她没有及时冲冷水,所以留下了痕迹。她太疲惫了,“纪林,你让我睡吧。”
  
  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愕然地看她,他打开了热水管,卫生间雾气腾腾,他心头也是雾一样的迷惘。这潮湿不清的世界。
  
  窗外的阵阵风声,簌簌瑟瑟响在他的耳畔,他难以成眠。过去和现在,重叠起来,错杂在一起,影影绰绰,像水中的影子在眼前晃,影子亮了,像真人,他猛地睁开眼睛,原来是黎明的清光从百叶窗透了进来。
  
  莹雪醒来的时候已是下午,两眼亮得像潭水,只是脑子还回不过神,现在是黑夜还是白天?
  
  “现在已是下午两点。”他的手轻轻触摸她的面颊,“好好休息,今天别打工了,我已经给餐馆打了电话说你病了。”他很少对她这样温柔,她的心和身体像长了绒绒的羽毛,松软软的温暖。但她还是说:“我还是应该去打工。”
  
  “你昨晚哭着说,再也不想去中餐馆。”
  
  昨夜和今天隔了层厚长的幕,灯熄了,舞台也断了,她恍然道:“我真的说过?”
  
  “真的说过,而且全是真话。”他的眼睛抓紧了她,似乎要抓出更多的东西。
  
  “你认为我过去全是谎话?”她目不转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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