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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我欠儿子故事债

  一天晚上,刚拿起筷子要吃晚饭,丈夫就神秘兮兮地对我说:“儿子今天在课堂上造了一个句子,特别特别好,得到老师的表扬。”我乐了,很自信地回答:“那有什么奇怪的,像妈妈嘛!有文学细胞。”丈夫依旧很神秘:“你想知道是什么句子吗?”再看看儿子,一副怯生生的样子,好像犯了什么错误似的。我警觉起来:“什么句子,说!”儿子吞吞吐吐,支支吾吾,再三追问也不肯说。最后,丈夫说:“我替他说了吧!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正像你平时所说的,儿子不过是说了一个事实。儿子的造句是:世上只有爸爸好!”我登时怒不可遏质问儿子:“妈妈不好吗?”在丈夫幸灾乐祸、煽风点火的鼓励下,儿子壮着胆子对我说:“从你上广告公司起,就到老忙、到老忙,总是爸爸送我上学,放学接我回家,给我买冰激凌。”
  
  我大大地悲哀了,禁不住要对儿子忆苦思甜:“儿子啊儿子,你刚生下来四个月,你爸爸去读研究生,是妈妈每天抱你上班下班,又当爹又当娘,要不是妈妈过关斩将调回大连,咱们家能有今天吗,你能到这么好的学校读书吗?”我两眼含着泪花,声情并茂地、狠狠地为自己评功摆好。儿子扑到我怀里:“妈妈,我错了,妈妈好,爸爸也好。”我摸着儿子的头,也不能全怪儿子,这些日子,繁忙的工作确实使我疏远了儿子,我要补偿,决不能让儿子的童年出现一丝一毫的遗憾。


  
  六一国际儿童节未到,我就问儿子想要什么礼物,儿子说要买书,我一口答应。星期日,全家浩浩荡荡去买书,在新华书店挑挑捡捡,竟然没有满意的。儿子要买什么《圣斗士》《机器猫》,我坚决地制止。这些东西,在我看来纯粹是日本人用文化垃圾来毒害我们的孩子,没有什么思想性艺术性。儿童书店8本白话连环画册《资治通鉴》引起了我的注意,既了解历史又了解中国,实在是一举两得。我极力向儿子推荐这套书,儿子却不买账:“是我过节还是你们过节,我喜欢的不买,我不喜欢的偏要买。”为了达到目的,我和儿子谈判:“当然是你过节,当然要买你喜欢的书籍。可是你还小,才读二年级,缺少鉴别力,需要爸爸妈妈来帮助你鉴别。什么是爸爸妈妈,就是比孩子懂的道理多,能够帮助孩子顺利成长的人。”“可是,我看不懂啊!”我忽然心血来潮:“这样好不好,如果你买下这套书,妈妈就每天晚上给你讲一个这书中的故事。”“你骗人,你一回家就说累,就躺在床上,不能给我讲。”本来很赞成买这套书的丈夫也很正色地对我说:“不能兑现的事情就不要对孩子承诺,这样对孩子影响不好!”爷儿俩一唱一和,把我惹火了:“我保证讲,我们拉钩。”在书店的柜台旁边,我和儿子各自伸出自己的小手指,紧紧地钩在一起:“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终于捧回了整套的《资治通鉴》,我如约每天晚上给儿子讲一个故事,讲古老的中国曾经的英雄和壮丽。


  
  出差一个星期,筋疲力尽地回到家中,只想好好洗个澡,好好地躺着睡一觉。放学的儿子一看到我回来了,立即欢呼着爬上床,手上拿着《资治通鉴》。“妈妈,你欠我六个故事,快点讲。”我很想说,求求你,让我休息一会儿,行吗?可是,看着儿子渴望的眼睛,想着儿子每天晚上不能听故事的遗憾,更何况,这是我欠儿子的,我应该还债,我们是拉了钩的。于是,我开始讲,讲陈胜起义,讲荆珂刺秦王……讲到第三个,我觉得我的嘴巴里已经分泌不出唾液,嘴巴一张一合都变得非常困难,而且上下嘴唇之间拉出黏液,将两片嘴唇往一起粘,我的嘴巴有些张不开了。丈夫可怜我:“不要太残忍了,把妈妈累坏了,以后再讲吧!”儿子挺大度:“好吧,今天就讲到这里,还欠三段故事,以后再补。”
  
  没等将三个故事补上,我又出差了,儿子很精心地记着妈妈的欠债,回来以后告诉我,两次加在一起,总共欠9个故事,成倍增长。我于是又开始了还债。
  
  看来,在一个相当长的时间里,儿子都是我的债主,我将不断地还债,兑现我当初在新华书店里对儿子的承诺。无论怎样疲惫,我也决心将债务还上,做一个守信誉重承诺的好妈妈。
  
  ?词典的故事
  
  我上大学时,家中生活并不宽裕,可父亲却没有犹豫地花5.4元钱给我买了一本厚厚的《现代汉语词典》。将近20年前,这5.4元可不是个小数目,那是我在校园里一个月的零用钱。我非常珍惜父亲为我买的这本词典,因为我们那一代大学生,中学语文基础都非常薄弱,这本词典当然就成了我学习上的重要工具。后来又经常给报纸写文章,这本词典就更成了我案头离不开的帮手。父亲去世后,这本词典成了我怀念父亲的纪念品。每当拿起词典,就会想起父亲,好像他老人家还在这个世界上陪伴着我。写作时,常常遇到不会写的字,拿不准意思的词,都可以在这位不会说话的老师处得到清晰的答案。词典放在写字台的一角,随用随拿,十分方便。
  
  时间长了,词典磨损得很离谱,书皮与纸张已经脱裂开来。我用结婚时做一件粉红色的真丝衣服剩下的边角余料,剪出与词典同等的长度,用糨糊给他们重新粘到一起。一打开词典,就能看到那温暖的、艳丽的粉红色。父亲送的词典,结婚时买的衣服,我所走过的生活道路扑面而来。词典成了我不可缺少的实用品和珍贵的纪念品。
  
  几年前的一天,当我习惯地伸手到桌子上去拿词典的时候,词典竟然不在原来的地方了,飞了。这是从来没有的事情,我不由诧异,谁拿了。立刻不满地高声问丈夫,丈夫断然否认,说他从来不动我的东西,不准乱猜疑,制造冤假错案。家中只有三个人,不是丈夫,那只有儿子了。可是,刚刚上小学二年级,还不认识几个字,拿大词典有什么用!于是,我把他叫来,问他是否拿了我的大词典。这家伙低着头,侧过脸,眼睛不肯看我,吞吞吐吐老半天不肯承认。我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一定是他无疑。我说妈妈不是给你买小词典了吗,为什么还要用妈妈的大词典。再说了,你学那几个字,还用得着大词典吗?这一下,触动了他的伤心处,大大地发了一通牢骚,说什么书柜他用旧的,写字台他还用旧的,词典他要用小的。小词典里面的词太少了,老师让造句,可是,小词典里一个词只有几个用法。而大词典里却有那么多用法,看都看不过来。看他气得简直要哭起来,我说好吧,如果你真的需要,当然你也可以用,不过妈妈要用的时候必须给妈妈,以妈妈为主。他总算点头答应了,不情愿地打开抽屉把我的词典拿出来。


  
  从此,词典不再属于我个人的专有财产。我没想到儿子对它的使用率那么高,当我用的时候,几乎总是不在案头,还要跑到他的房间他的写字台上搜索,我感到极大的不方便。还有一次,他竟然没告诉我,把词典拿到学校去了。这可把我吓坏了。对儿子用我的词典,本来心中就有一种不舍得,尽管我什么东西都可以给他,可这本词典,我想,他只是使用,对于他来说,当然不会有那么多的历史的、情感的因素。我怕他不懂得爱护,把词典弄坏了。如今拿到学校,弄丢了怎么办。我对丈夫说,要不干脆给他买一本算了,这样的拿来拿去实在不方便。丈夫不同意,说现在的孩子逆反心理都特强,你不给他看,他反倒非看不可。你如果给他单独买一本,他可能就不看了。于是,这本过去只属于我一个人的词典,现在变成我和儿子两个人的了,它在我和儿子之间搬来搬去。有时为我服务,有时为儿子服务。但我给他下了命令,决不准带到学校,如再发生,就不准使用了。
  
  转眼之间,儿子已经是个小学五年级的学生了,我没想到这本词典对儿子有那么大的帮助。今年期末考试时,儿子考了几门全优的好成绩。期末家长会上,老师让他介绍学习经验,他站在家长面前侃侃而谈,说起他的经验。在语文学习上,先自己领会课文的意思,当老师讲的时候,与自己的领会相比较,就记得比较牢靠。开完会,我和儿子往家走,我问他,你自己看课文,有不懂的地方怎么办?儿子瞅我一眼,有点不以为然地说,这还不知道,查词典呗。我摸着儿子的头,感觉有很多话想说,我想说,对不起,妈妈没想到,二年级的孩子已经能够看词典。还想说,对不起,妈妈开始的时候真的有点小心眼,忽略了你的需要。我还想说,儿子,妈妈为你骄傲。可我什么也没说,我还放不下做大人做妈妈的架子。只是在心中想,以后,这本词典还是留给我用,给儿子再买一本新的。
  
  几天后,我到书店给儿子买新版的汉语词典时,还买了一本厚厚的英汉双解词典。路上,我想到了父亲当年为我买词典,想到自己今天又为儿子买词典,还想到儿子将来也会为他的后代买一本词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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