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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落雪倾城

  虽然我的翅膀断了,我的羽毛脱了,我已没有另一半可以比翼,可是那颗碎成片片的心,仍是父母的珍宝,再痛,再伤,只要他们不肯死去,我便也不再有放弃他们的念头。
  
  ——三毛
  
  三毛窗台的那棵树不孤单了,因为树下又常常站着一位等她的人,就是那位日本同学。大家都劝她跟他见一面,否则他有可能会自杀,但她认为她不能跟他见面,她怕他会更难过,她知道他不足以因此自杀,但连他一面也不肯见又觉得对不起他,她自责得像巫女的指甲挖进肉里,很深很疼,她不敢见他。每当他守在树下,她便只好躲在窗帘后不住地对着窗外的他用日文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同寝的女友都为她感到惋惜。很快,她到西班牙已经过了两年,课程结束了,她也将告别马德里大学,告别那一栋女生宿舍。她想到了搭朋友的车去旅游,但是父母当时给她的钱远远不够旅游的开销。
  
  想来想去,她去了肖邦和乔治都住过的小岛——马约卡岛,是马利阿里群中最大的岛屿。岛上山脉绵延,临海的地方有米黄色的沙滩,埋藏着一颗颗小沙石,岛上绵延的山脉一直伸向海湾,暴露在海中的山崖有着光秃秃的崖壁,而崖顶都覆盖着青翠的松柏,映在浅蓝的天空极为美丽,蔚蓝色的海水温柔地袭上沙滩,裹起的白色浪裙像是对遥远的白云的微笑。
  
  在那里,她为自己赢得了一份导游的工作,一个中国人竟然在别人的祖国上当起了导游,向全世界的客人介绍马约卡岛上的风光。有宁静的渔人村,有峡谷深处的城市,有古城罗马的遗迹。她凭着早些年饱学的知识以及极强的语言能力,在那里干得很出色,像一个当地人一样。不久以后,她便为自己筹措到了足够的差旅费。她梦想着游历不同地域的文化和生活,回到了马德里。
  
  跟日本朋友分手以后,三毛交上了一位德国男友约根。约根希望自己以后能在外交部门任职,但在此之前,他跟三毛的感情一直不明不白。旅游,让两人都感到快乐。
  
  不久以后,她飞到了德国柏林。柏林的天空不像西班牙那样,柏林的天上滚着如同童话中的棉花云,天空晴朗的时候,天是粉蓝色的。一开始,她不太适应这里,因为,她又要学习一种新的语言。
  
  三毛去了歌德文化语言学院报名初级班,她必须先适应德国的语言环境。德国人做事有一种严谨的优势,学习起来又特别勤奋。这让从小就对束缚式学习的模式很不能适应的三毛有些无奈,但好强的个性让她很快克服了这一点。
  
  每天她赶一趟公车去学校,学校的课业特别重,留下的作业也很多,为了在老师那里过关,她不得不在乘车时也抓紧分分秒秒拼命学习。
  
  她曾说:“我的课业,重到好似天天被人用鞭子在背后逼着打似的紧张,这使我非常的不快乐。时间永远不够用,睡觉吃饭乘车都觉得一个个生字在我后面咻咻地赶。”歌德文学院的教学方式比西班牙学校严格多了,课业内容也多得吓人,学院采取的是密集速成教学法。三毛每天要接受五到六个小时的课程,完了以后还要做一大堆作业,还有背诵。她被每天连续16个小时的训练弄得头晕脑涨,但很快她就适应了这样的学习方式,并且在其中越挫越勇。她学会了德国人的严谨和刻苦,3个月后,她就成了班里的优等生,获得了初级班的结业证书,歌德学院的老师们都惊叹三毛的成绩,一个一点德文基础也没有的女孩竟然能在3个月内取得如此大的进步!歌德学院为她的成绩记上了光荣的一笔。
  
  她当然开心无比,立即把自己能获得这样意想不到的成绩的喜讯传达给了远在台湾的父母。有了更多的鼓励,三毛认为自己不能就此止步,她要上德文中级班!较之初级班,中级班的课程就又重多了,由于阅读量增加,三毛回到宿舍后还必须再看电视和报纸。不光如此,老师还要每天听写,听写的内容更是让班里同学都猜不到,全凭平日积累。三毛只得忍耐,像一条逆流而上的鱼,无论水流多激烈,她也要往上游去!


  
  艰苦的日子里,也有让她觉得有趣的,那就是课堂上老师让学生为闭路电视里播放的无声影片配音。从小爱好演戏的三毛自然欢喜得很,她扮演过许多角色,这样的学习既有趣,又有效率。
  
  她后来说,在德国除了看一些伟大的艺术品以外,她认为实在没什么好讲的,对劳苦大众来说,艺术品不重要,重要的是国民住宅,但许多生活的光景,都在她的奋斗岁月中模糊了,她变得不再那么悠闲。唯有去百货公司的时候,那些五光十色的商品、新颖大胆的设计才能让她心里暂时放下对学业的想念。
  
  歌德语文学院坐落在西柏林商业中心Kurfurste—Damm大道的转角处,旁边就是西柏林最大的数十家百货公司群,那里的建筑鳞次栉比,有的还带有巴洛克风格或者哥特式风格,浓重的商业气息直冲向天空。
  
  在快节奏的人群中,三毛总是在学院之前的某站下车,这样便可在百货公司里快步溜达一圈。有一次,当她溜达到一家化妆水店旁,一则清新的广告扯住了她的眼球,广告上写着“征求一位美丽的东方女子,拍照,并现场推销香水”,原来这家店铺正是法国科蒂公司的化妆品店。
  
  三毛想到父亲每月要寄给她100美金已经很不容易,然而在西柏林生活,这些费用却根本不够花,她便把自己几张照片寄了过去,科蒂公司果然挑中了她。
  
  三毛不得不缺课50多个小时,因为她要为这家化妆品店卖10天的香水,可是诱人的日薪让她很快打消了上课的念头。由于化妆品店本是希望由一名日本女子担当此任,所以三毛只好放弃自己的西式服装,穿上了具有东方味道的服饰。那天,她穿着一袭墨绿色缎子的衣裳站在香水部门前,亭亭玉立的姑娘引得大量路人围观,镶淡紫色的衣襟胸前绣着一朵金色菊花,那是她从服装店租来的衣裳。三毛很敬业,她微笑着,在路人围观的时候,喷洒一种神秘的香水,路人闻着那个味儿,一面观赏着这名东方姑娘,不由得联想到神秘的东方古国,她的香水果然卖得很好。
  
  但她没有多少坐下来休息的时间,她的脚由于长时间站立很快就肿起来,她不得不忍受着一股一股的疼痛向顾客微笑。到了休息的时间,她便极快地把丝袜脱下,双脚浸在冷水中,20分钟一过,她又要恢复到婷婷玉立的姿态。她一站就站了10天,袜子磨破了好几个洞,她舍不得买新的,虽然拿到了可观的薪水,但她依然情愿啃着黑面包就着开水。
  
  身在柏林的日子依然很苦,而她却将那份苦变成了一种习惯。柏林的冬季会下雪,为了踏雪,三毛用塑料袋将自己的脚包起来,再套上毛线袜,穿上鞋以后,为了不让鞋里进水,再在鞋外套上一层塑料袋。等车到了站,她飞快地踏雪而去,到商业街拐弯的地方,怕被同学看到笑话她,再把外层的塑料袋取下。日子这样过,她却从没有依赖过谁。

  
  就这样,在坚持了一年的拼搏以后,三毛终于获得了歌德语文学院的毕业证书,并且她还取得了德文教师的资格!
  
  在歌德语文学院学习的日子让这个曾经反感在严酷环境中学习的女学生体验到了竞争的乐趣,但后来她却说,情愿没拿到什么证书,情愿说不好德文,而了解德国人的衣食住行。是啊,她的生活都被枯燥的德文学习占据了,就连公车上那一点点的时间也用来面对纸张和文字了,她忽略了太多身边的生活气息,这和在西班牙的日子比起来,简直不能同日而语。
  
  她的德国男友约根也是一位勤奋刻苦的好学生,她评价他说:“我的朋友自律很严,连睡觉都放着小录音机,插放每日念过的书籍。他说,虽然肉体是睡了,潜意识中听着书本去睡,也是会有帮助的。他不肯将任何一分钟分给爱情的花前月下,我们见面,也是一同念书。有时我已经将一日的功课完全弄通会背,而且每一个音节和语调都正确,朋友就拿经济政治类的报纸捧来给我看。”三毛的成绩跟他的帮助也分不开。但是对于两人的感情要到怎样的地步,他俩却始终没人提起过,一直到约根实现他的理想,进入外交部工作。
  
  结婚前夕,约根兴致勃勃地拉她到一家百货公司,他看中了一床双人被单,问三毛要不要买下。三毛说它很好看,约根便买下了。他们出了百货公司,两人走在飘雪的街道,彼此都没有吭声,鞋子踩在雪地上挤出了声音,身旁偶尔有路人经过。三毛突然很想发一顿脾气,也没发,就咬着牙不说话,无论约根怎么问她,她都不回答,只是眼里噙满了泪水。

  
  之后,他们去百货公司退掉床单,销售员问他们:“确定不要?”三毛终于开口了,她坚决不要。两人一块儿去吃晚餐,这顿饭两人都吃得不痛快,泪水伴着鸡腿。他们不确定他们的爱情还能走多久。
  
  窗外的雪还在飞,人们裹着头巾漠然地从街灯下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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