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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第六章

  ◇五
  
  周远目不转睛地跟随着杨冰川教授的演算。杨教授的推导简洁优美,比教科书里的更加直观和精练。周远看着这无懈可击的推导,仿佛是在看他命运的判决书。
  
  他的丹田通径出奇地小,比这间教室里的所有人都要小很多。只要这一点,加上这黑板上的数学、定理和推导,他这一辈子就注定无法成为一个武术高超的侠客。
  
  杨冰川教授已经写了一黑板的演算,而这个复杂的推导还远没有结束。教室里关于二十九年前和魔教一战的议论声已经越来越响,杨教授终于再次忍不住提高了音量问道:“这一步推导出的结果是什么?”
  
  教室又陷入寂静,周云松、袁亮他们都低下了头。他们从很多步之前就已经没有跟随杨教授的推导了,对于他们来说,那些荡气回肠的江湖传说才更能打动他们即将踏入武林的年轻悸动的心。另外,以他们的算学功底,也无法看懂黑板上的那些公式,即使是武术理论系的学生,能全程跟着这些高深推导的也不多。
  
  只有周远入定般地契合着杨教授的思路。他对这些推导早已经烂熟于胸,在无数个深夜他曾一遍一遍地从各个角度、用各种思路推导这些公式。他这样做不仅是出于对武学的兴趣,更是希望有一天能够奇迹般地发现这些公式存在着某种缺陷,这样丹田通径的先天不足就不再是修习内力的瓶颈,他也就重新有了习武的可能。


  
  可是张三丰的公式却总是如同用上天的语言书写的那般,完美无瑕。
  
  杨冰川看着寂寂无声的教室,等了片刻,然后回转身,准备继续完成他的推导。
  
  就在这时候,后排一个声音突然高声吼道:
  
  “是二倍祖率的方根乘以三丰常数!”
  
  所有的学生都回过头来,惊讶地看着坐在角落里的周远。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杨冰川教授回过身,捏着滑石笔,僵直在那里,他脸上的表情非常奇怪,愠怒中带着惊讶,却更像是迷惑。下面的学生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老师露出这样的表情,想杨教授肯定是给气坏了。在燕子坞,学生必须举手起立发言,这是校规第七条里的严格规定。
  
  周远坐在后排的角落里,原本就苍白的脸此刻已经变成煞白。他的眼睛既没有看着黑板,也没有看着杨教授,而是一片空洞,他显然被自己的举动吓呆了。过了十几秒钟,他的血液才从身体的其他部位迅猛地回流到面孔,一张脸又瞬间憋成了紫红色。
  
  周远不知道自己怎么一下子就失去了控制,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刚才杨教授的问题刚问完,答案就立刻如同流水一样自然而然地从周远的心底里涌出来。他知道全班没有第二个人答得出这个问题,所以他有充分的时间举手、起立、回答问题。他甚至已经开始想象杨教授听完他的回答以后露出赞许甚至一点点吃惊的表情来。
  
  可是就在他准备从容举手的时候,脑袋却突然嗡地一下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恍惚,就好像突然卡住了一样。周围完全静了下来,他的身体也变得酥软,失去了动弹的力量。
  
  周远有些惊慌,他实在不想失去回答这个问题的机会,可是他越心急,却越使不出力气。他的身体仿佛慢慢飘起来,视力也渐渐模糊,桌椅和老师学生都一齐消失隐去,前面的黑板上开始出现奇怪的武学公式和算学符号来。
  
  然后那些公式符号开始像魔鬼的符咒一样乱舞起来,背后浮现出奇怪的幻象。
  
  周远心急如焚,杨教授随时都会因为静默的时间太长而放弃他的提问。他于是挣扎,用尽力气不顾一切地想说出正确的答案,但是却有一股令人窒息的气体压抑在他的喉头,让他发不出声音。他的丹田在一股寒暖交织中痉挛起来,就在疼痛到达顶点的时候,那股气体却一下子倏然消散,他同时也听到了自己嘶喊出的正确答案在空旷的大教室里回荡……
  
  杨冰川教授盯着周远看了很久,最后终于开口,用缓和的语调说:“那么接下去,如何求解呢?”
  
  全班同学看到杨教授并没有动怒,而是给了周远继续回答问题的机会时,也都松了一口气。他们全部齐刷刷地看着周远。如果他果真可以回答杨教授跟进的问题,或许可以稍稍弥补刚才这种极端不敬的行为。
  
  周远慌乱地站起来,火辣辣的滋味从脸一直烧到脖子根,所有如符咒一般乱舞的公式还有幻象已然消失,可是他的脑子里也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周远是真的知道答案的,如果给他五分钟让他平静下来的话他可以轻松地从头到尾推出每一步的细节。这些细节不仅表示他理解杨教授所提出的问题,而且还说明他对武学基本原理掌握得非常娴熟。但是此时此刻的周远却像从昏迷中刚刚苏醒,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站在那里,窘迫得微微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
  
  杨冰川教授露出略微失望的表情,挥手示意周远坐下,然后回转身准备继续。
  
  周远带着不解和悔恨颓然地坐下。当他身体一松下来时,熟悉的那些公式定理又立刻从四周返了回来,一切推导和结论又突然变得那么明显和简单。
  
  “接下来要换元,然后用俞莲舟变换法则求解……”周远屁股还没有沾到座椅上就又猛地脱口而出。
  
  他刚说出口就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愚蠢和可怕的事情,可是一切已经太晚了。
  
  他的声音没有第一次那么响,可是在寂静的教室里已经足够刺耳。整个班级彻底震惊,刚才那次大家错愕得哑口无言,而这次,许多人都低低地“哇”了一声。大家都觉得这件事情匪夷所思,甚至有了喜剧效果,几个调皮的学生脸上带着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等待着杨教授的反应。
  
  杨冰川教授回过头,这一回脸色已是铁青,他用冰冷的语气对周远说道:“你晚上酉时三刻,到我的办公室来!”
  
  周远颤动着嘴唇想解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惊愕、后悔、羞耻,这些情绪强烈到一定程度后,都变成了同样的麻木。他只能点一点头,然后把脸埋到自己的双臂之间。他恨不得可以挤到地板的缝隙里,永远消失在语嫣楼下的泥土中。
  
  就在刚才的几分钟里,他或许已经彻底失去了被推荐考研的机会。
  
  杨教授接下去的讲解依然清晰地传来,但是周远却感觉到离他很远,一如空洞的回音,不过这些内容对周远来说其实早已熟知。

  
  另外两个和张三丰体系矛盾的武学现象分别是六脉神剑和凌波微步。像六脉神剑这样可以连续激发内力形成无形剑气的武功,根据张三丰第二定理,是不可能的。用通俗一点的话讲,内力在丹田被激发后必须有一个重新积蓄的过程,就好比挥拳打出去以后,需要再收拳蓄力后,才能再打出下一招。凌波微步则是和张三丰第三定理,也就是均衡定理相矛盾。
  
  无论是六脉神剑还是凌波微步,都曾在历史久远的武林著作和史料里被提及,那些都是相当权威的著作和信史,里面有清晰和详尽的描述,应当是充分可信的。但是这两种武功早在张三丰作出他的伟大发现之前就已经完全失传了,之后的数百年中再也没有可靠的资料提到过这两种武功。
  
  当然,像《武林传奇》这种三流报纸几乎每过个十天半月就会刊登一些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在某地目击某神秘女子施展凌波微步之类的新闻,但是武学界对那种不堪一击的谣言是不屑一顾的。
  
  如今武学界占主导的态度是:从前的那些记叙有偏差。由于那时候对武学的认识还不是很深刻,对一些武学现象还不能理解,所以会使用一些过于玄妙的语言来描述,后人在转述和记载的时候也有可能作了夸大的曲解。实际上六脉神剑和凌波微步都是在张三丰的框架下发展到极致的两种高深武功而已。

  
  当然有很多武学家对这样的解释并不满意,觉得应该还有更确切的答案,找到那样的答案,将对武学作出新的大贡献。
  
  杨冰川教授略微介绍了一下过去几年里对这些问题的研究,然后叫学生讲一下自己的看法。周云松、袁亮、毛俊峰、章大可等人立刻纷纷举手发言,他们从少林寺山门外著名的“段誉石”上的六脉神剑剑痕讲到三丰均衡常数,洋洋洒洒,头头是道。即使是武术理论系的学生,虽然知道他们讲的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但是也羡慕他们那种潇洒的谈吐。
  
  而周远依然把头深埋在臂弯里,煎熬地等待下课钟声的敲响。
  
  这间教室里的所有人,包括杨冰川教授,包括周远自己,都没有想到,在不久的将来,周远竟会成为有史以来对这三种武学现象理解最深入和最透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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