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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第八节

  
  布韦笑。
  
  在笑声中,双边的承诺使接下来发生的后帐之事,在花影摇曳下如鱼得水,酣畅淋漓。一寸寸皮肤在夜色中如光滑的丝缎,黑暗、灿烂。
  
   宫殿是忧伤的,没有比宫殿更大的颓废可以陈述,内心的宫殿如此黑暗,用太阳点灯也照不到里面。安继位不足一年,他形如败叶的身子哪怕置身暖宫,也似在寒 风中不停发颤。作为王,他太苍白无力了,繁复豪华的冠服在他身上又太臃肿,那几乎是按照安早年健壮时的身材量做的。当他终于能穿上这套隆重而又耀眼的王的 冠服时,他的身子已瘦弱得难以支撑。病痛像挥之不去的梦魇纠缠着他。看似庞大而舒适无比的卧榻,也难承受安的痛苦呻吟。他的呻吟又几乎成了那张大床发出来 的声,只要断断续续的呻吟没有停止,就证明安还在,他还没有死。紫里的帐幔外,王国的群臣有的伸颈侧耳倾听里面的声音,有的在无限焦虑地来回走动,有的在 心事重重地静思默想。他们不是来帮助王的,王的病很重,他痛苦地抱着自己的头,嘴里哎哟呻吟不绝,然而他是无助的,太医早已宣布无药可施。王只有自己承受 人们对他的遗弃。那时候门外的亲人、朋友、大臣不是来救他、为他减轻痛苦的,而是在焦急地等待着他的死,以便扶立新王或等待变局的出现。他努力发出自己的 每一声呻吟,以证明自己的不死。他这样持续了很多日子,从群臣和王戚们的焦虑看,安算是已经创造了一个无能国王的最后无能奇迹了。
  
  他的手一点一点,很不情愿又无可避免地从床沿上滑落下来,垂直地松开,安的生命从自己的手上消失。
  
  紫黑的帐幔猛地被撩开,大块的光亮像茫茫的白色灰尘一样涌了进来。
  
  安死,已经立为太子的异人顺理成章登上了王座,人称秦庄襄王。
  
   我的母亲赵姬也以她极乐的身体母仪天下,成为王后。我,十周岁,立为太子。不可回避的是,黑色屏风后面的布韦轩昂地走向了前台,当上了秦国丞相。顺便说 一句,在此之前,他就娶了现在身为太后的华阳夫人之妹——华伦夫人。他的商人的谋略与投资终于到了获得全面回报之时。十岁的我每回看见站在众人面前微笑的 踌躇满志的那个家伙,就会有一种狐疑:究竟王座上那个人是我的父亲,还是比王更得意的这个人是我的父亲?秦国是在王座上的人手里,还是他手里?
  
   在我的父王当政期间,布韦大权在握,干了很多事,确实显示了他比经商更杰出的另一面才能。头一年,他就瞅准已是气息奄奄、但碍于公义又不好贸然解决的小 国东周,抓住它不自量力联合各诸侯国企图进攻秦国的机会,亲自率军出征,一举将东周的领地纳入了秦国版图。又派大将领兵进攻韩国,迫使该国将成皋、荥阳一 带割让给秦国。次年,布韦又以敏锐的洞察力大胆决断,乘赵、魏两国攻打燕国,后方极度空虚,派大军向赵、魏两国突击。成功地拿下了赵国太原和魏国的高都、 汲县。随后,又命大军在赵国西部大肆运动,先后取得榆次、新城、狼孟等三十七城。第三年,布韦发兵进攻韩国上党郡,并一举拿下,置秦国的上党郡。又在赵国 太原故地设太原郡。这是布韦手上最早在强占下来的别人的土地上设立的秦国的郡城,像是两座昭示布韦的不凡武功的丰碑,令各国刮目相看,为大秦的丞相所震 慑。


  
  布韦的才能是一流的,毋庸置疑,异人甚至觉得,任用这样一位丞相的自己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去怀疑布韦的才能。这令他既欣 慰 又沮丧。他只有将布韦的作为当成自己的作为或功绩,但他又不好宣称那是自己干的,而抹去了布韦的功勋,因为世人都知道布韦是秦国的支柱和栋梁——他的声誉 如日中天,剩下的或留给这位宫中王者的,只有落寞和不离不散的惆怅,像殿内的帐帷一般包围着他。
  
  也就是在布韦大肆施展自己政治才能的时候,父亲在寂寞的王位上默默地死去了。
  
   异人,这个仿佛生活在别处的王。他搂着的美艳王后,竟是内心装着别人的女人。他眼看着自己的孩子,有时也会走神,像看着别人的孩子似的无动于衷。他生前 是否察觉自己的儿子——也就是当时身为太子的我,并非他所生。是王后与他的重臣布韦的孽种。他是否从一种受害者或局外人的角度,暗自打量过我。将我的相貌 与布韦作过对比,以我当时的年岁,不可能在器宇间长成布韦的雄伟姿容,却也有着少许的圣洁清逸。这使他有时产生错觉,我的少年成长期的瘦弱,似乎又与他的 体质有着某种暗合。但这并不能排除他将我的性格、举止、神情来与布韦进行比较,抑或在暗中已然得出什么结论。他不说!父王的涵养真好。他真好的涵养成就了 他的窝囊。
  
  他不敢得罪我的母亲、他的王后——赵姬,他知道丞相布韦是她的后台,而太后华阳夫人又是布韦的情人和后台——华阳夫人也向布韦撩开了繁冗的裙摆。没有布韦,他成不了秦国的王。
  
  我的父亲异人一生都过得窝囊,即使他身居王位,也是窝囊废一个。难怪我的母后瞧不起他,哪怕她得知自己的情人布韦与太后华阳夫人有染,而试图转头爱上他,他都没有给母后一个哪怕小小的爱他的理由或借口。以致母亲从来也没有认真地把他当作一个像样的男人看待过。
  
   这就是我的父王,异人!当初他回到秦国,由滞留于赵国的落难公子身份,转为高贵太子,虽然华阳夫人给他改过名字,但改变不了他的冥冥宿命。他豪华而悲哀 的生命,在商人布韦的眼里仅仅被当做了难得的商机,奇货可居了一回。这一回改变了秦国,也改变了千年浩瀚的历史。父王你却永远成了后世的笑柄。
  
      我要杀了他为你正名,我发誓,即使我不是你的亲生儿子,我长大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杀了他!哪怕他是我的生身之父。
  
  记得母亲曾对我说过,不要太在意自己出身何处,有的人生来就是要做王的,有的人后天才是。


  
  我十三岁为王,布韦为相国,我称他为仲父。
  
  是的,仲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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