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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第七节

  我的大军将在我的手指之下踏平一座座城池, 我 的手指像神奇的马蹄,掠过赵、韩、燕、魏、楚、齐东方各国。在血肉横飞的沙场上遇到了一个红头发的人,他勇猛无比,斩杀了我数员战将,他在我的黑色面具前 怔了一下,不幸的是,他是我的敌将。如此英姿勃勃、虎虎生威,他浴血的战袍和面孔在太阳的直射下宛如天神,他不戴头盔,任一头烈火般的红发在喊杀中飞扬。
  
  那头红发,像烈火燃起的一面大旗,在万马厮杀的战场如入无人之境。
  
  我身边最好的秦国射手的神箭正追踪着他剽悍的身影瞄准,我加以制止,慢。秦国弓箭不杀这样的勇士!我说。
  
  可他是秦军攻入赵都的最后一道屏障,将军说。我用射出面具的一道如铁的坚硬目光,再次强调我的意志不可更改。让将军们知道,秦国的意志是不杀上天遣下的勇士,哪怕他是敌人,但要夺取他的国家。明白吗?
  
  追踪红发的强弓硬弩不见了,只有他的长发在飘扬。他突然勒马转身,让我看清了那张男神般的脸。那是张不可重复的绝无仅有的脸,如同低迷的秋深之夜里,无意瞥见的红铜似的弯月,遒劲苍郁,宛如大气临身。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在一个梦里。


  
   我再次遇到了赵牧,童年的伙伴,我视他为此生唯一的朋友。他却不认识我,因为我戴着狰狞丑陋的黑铁面具,作为率军攻打他的国家的敌酋,他巴不得用他的弯 刀一刀杀了我。我是嬴政,我想告诉他。不!我与十几年前的自己相比,已没有能明显让人识别曾经是个爱钻草洞的孩子的特征。而他呢,除暴走在疆场,愤怒、苍 郁与勇武,只有一头飘荡如火的红发依然。我不敢想,也许我们注定要相遇,却不一定是在这生死为敌之地。
  
  赵牧一头火红的长发,长 约 数丈,披漫而张扬,如一件狂放的战袍,那是上天所赐。纵马奔杀,身后是一个火红的影子,很长很长,他的红发随风狂舞——风在出血。他仿佛率领一支火的军 队,他的将士皆为红色盔甲,旌旗也是红色的。与全副黑色装束的秦军形成鲜明对照。红与黑在战场上,如水与火交战,各不相容。只见黑色的狂潮席卷大地,任红 色怎样顽强抵挡也无济于事,黑色渐渐冲散了红色,把红色吞没。如同黄昏的黑暗大地收敛落日之血,它深邃而广袤的刀一样的月舌,足以舔尽风上的最后一抹血 红。
  
  几天后,我的大军攻克了赵国的都城,我当年降生于此的宿命般的城市。城里的街道恍然如梦,我仿佛又回到童年气息浓郁的热闹 街 市。空中有鸽哨的声音,嘹亮清越,如美妙歌吟。漂亮而年轻的母亲牵着我的小手行走在街上,我的手里拿着一只风转,嘴里含着一块至今想来仍甜到哀伤的糖。我 的目光随着风转旋转,转过人群、闹市,转过许多陌生和熟悉、美好或难看的脸,一转就是十几年。
  
  赵牧在秦军进城时,横刀立马,独守城门,一身拼死的决然。
  
   大秦黑色铁甲军排山倒海般朝他逼过去——任凭他乱劈乱砍,虽不还手,但仍不依不饶、没有丝毫损伤与退让地向前推进。直到将他逼进了一条巷子,巷的另一头 直通西门。秦军空了一条路。我看到无奈之下的赵牧,屈辱地扔下了那把斩杀了无数秦兵秦将的、已残缺了的刀,出人意外地从背上摸出一截铁。别人还以为他换了 一件兵器,然而我看清了,那是一支箫,黑色的铁箫。他微微闭上双眼,将箫的一头抵住唇,恍如周围的景象不复存在。一种旷远而幽绝的声音,凄楚而悲越,像从 大地的心脏升起。战乱中残毁的城池,死亡的将士,倒毙的战马与伤兵、破旗、陷车……仿佛被箫声覆盖,那是一只弥天的大手,使死亡与灾难获得抚慰和祭悼。
  
  《梅花破》!我不禁脱口而出。
  
  箫声戛然而止,好像由于我的道破,赵牧睁开双眼,一抹惊异迅疾划过眼睑。他盯着我的面具,也许他在猜疑:你是谁?在那副狰狞的面具背后,秦王有一张怎样的脸。然而面具恰好保护了我,它使我以真相示人时,让人无法认出我就是那位侵吞他人国土的可恨暴君。
  
  赵牧仇恨地瞪了我许久之后,骑马而去。看着绝尘而去的背影出了西门,我默默摘下面具,若有所失。
  
  陛下,我们胜利了。乌亥充满喜悦地说。
  
   噢,天气真好啊!我答非所问,眼里却掠过旁人不易察觉的惆怅。一阵风吹过,风里像飘散着漫天灰烬,我将双手在空中张开,将士们以为他们的王在尽情享受得 胜的喜悦,他们随即也张开双手欢呼。然而我稍微抹了一下沾在手指上的灰烬,竟是黑色的血。是的,黑色。我第一次发现天也会出血,而且是这种颜色。
  
  黑血,如同一个预兆。仿佛预示天下落入一位凶暴的君王之手。而身为秦王的我,甚至是仁慈和多愁善感的。
  
  一匹巨大的马的影子从墙上走过,我的宫殿变得颓废,状如残花。一匹马的影子,巨大的马的影子,如宿命般从宫殿中、从巨大的我的宫殿里穿过,它的气息覆盖每个角落,宛如死神,使我的宫殿仿佛繁花凋败。
  
  这是我的幻觉,还是我的梦,我似乎常常能看见这样的景象。
  
  马上的骑手呢?马上的王呢?
  
  宫墙上行走的马,谁是骑着它的武士?我有时会陷入灰暗的冥想,经过宫中虚幻的一匹马的影子,它的骑手或许是不存在的武士。

  
  他是不是赵牧?难道他死了,他奔出西门而去,那是当年我们的友情里暗藏的一条生路,它通向哪里?黄昏烟尘遮蔽了他的影子。我知道我会无端地想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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