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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第四章

  “才不光是为了我的Dior!……我想要换个环境啊!”
  
  “之前还说自己老了老了,现在又想一出是一出。”
  
  “老了就不能换个活法吗,谁固定的呀。”我的眼皮突然跳了跳,“……你平日太少看社会新闻,不知道现在老年人冲动起来,劫个飞机啊玩个炮烙啊都不在话下。”
  
   “才几杯就醉成这副德行。”同事把我手边的酒杯高高举起来,但此刻从他西装口袋里传来的手机铃音给了我可乘之机,瞅准他接电话的缝隙,我站起来去夺,乘 着快意的酒劲儿,连右脚从高跟鞋里滑落出来都不足以介怀,我就快把身体里的愚蠢用呼呼哈哈的鼻息演奏出来的时候,听见同事对电话那头说:“嗯,可是现在这 个项目的负责人已经不是马赛了。对啊,你没更新?事情出了有三四个月那么久了吧。”
  
  同事结束谈话后回过脸来,把先前的劝慰重新接续上,很温和地说小酌可以但真不能让我喝太多了,又提起反正开年还有新的业务拓展,何必在巴黎铁塔这一座塔上吊死。
  
  他说一句我“嗯”一声,说一句我“嗯”一声,从唇齿开始接触到的外界空气不再如方才那般被完全麻木的舌苔混沌成无味的东西。它们从嘴开始扩散,逐步逐步恢复了原味的空气,酒吧里的,有点迷离有点蒙昧,夜色下的,有点凉薄有点萧条,一秒前我吐出的,非常迟缓,非常凄迷。
  
  好像是看到了头顶远处含混又暧昧的光亮,我从第一层的醉意中急速地上浮,很快就要回到冰冷的空气里了。那个挣脱出时可以不顾一切,掏空胸肺的喘息,越是临近终点越是累积得人全身无力。
  
  回到家已有半个多小时,我仰倒在沙发上没有动,房间自顾自地睡,它的无知让我觉得舒服。可惜没多久,明晃晃的灯光就切换了我自造的舞台,白炽灯跳着欢愉的嗡嗡声居高临下地围观我宛如被抓包似的现场。
  
  老妈一边抓着睡裤一边问:“刚回来啊?”她睡得半醒的眼睛皱得有些夸张,以至于得抬一点下巴才能辅助扩大视野的范围,“搞得那么晚,路上出什么事的话怎么办?何况明天不是还要上班吗?”
  
  将手机在掌心里翻了一圈,又翻了一圈,不出声看着她,并没有发现潜意识中自己是在模仿缓慢酝酿一场出击的蝎子,警告被暗示在微小的动作中。
  
  可老妈压根不知情,在卫生间里依旧埋怨,“早上叫你起来时倒要跟我生气,也不看看是你自己睡得那么晚”,接着是她按下了冲水手柄后的响动。然后她似乎发现了垃圾桶里套的塑料袋有点滑落,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塑料袋声音,接着洗手时打开了水龙头的哗哗声。
  
  我抬起双腿在地上重重地蹬了下去,也把自己从沙发生蹬站起来,开头如此孔武有力,随后的进展自然不能落后。我走到卫生间门前:
  
  “你明天就给我走。”
  
  “啊?”她还是在睁不开两眼的半梦半醒间。
  
   “你明天就给我走。你明天就走。我明天早上就送你走。总之我上班前,你就得走。”我声音不低,句子和句子间虽然断得自以为清楚,可中间胡乱变换着被动和 主动语态,每转折一次就越显出我的思绪混乱。只不过再混乱,中心思想我还是能明确的,“你别赖着我这里。你已经把我折腾够了,当妈的怎么了,你还没病也没 瘸,你有自己的房子,你跑我这里搅和什么?半夜厕所要跑几次?吵得我根本睡不着。我睡不着你开心么?其他父母有像你这样的么?光考虑自己,不考虑别人的? 你就这样坏心肠?你就这样一点自知之明也没有啊?”
  
  没有等到早上,老妈是半夜就提起了行李,她撞上门的声响比我预计中稍微小一些,应该是满腔的愤怒却最终还是顾忌着不要叨扰四邻的礼仪,在手指末端又留下了一点力气。
  
   我重新坐回黑暗里,已经逐步地能看清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好像从陷阱中脱逃的动物回到自己的巢穴休养生息,它虽然仍旧心怀不安,但在熟悉的环境中,终能 放松警惕。这里的盲目连同潮湿齐齐地抚慰了它,种子和水分将为它的伤口缝上瘙痒的线。它理当被这个安置自己的处所降伏,它能够安之若素继而安然无恙,恢复 成往常。
  
  也许十分钟,也许半小时,我知道自己已经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花样百出的黑暗很久,是因为试图站起来的瞬间,血液回流的双腿,像一道川府的名菜,在强烈的酸麻后豪迈地疼痛起来。然而我却不觉得反感,甚至是,我压根儿在贪婪地感受这些让神经复苏的体感。
  
  ——还有什么,其他类似的,哑然也可以,悲愤也可以,委屈也可以,多糟糕的也没有关系,只要能帮助我找回一些腐朽的知觉。
  
  我找到手机,翻到联系人上马赛的电话号码。
  
  仔细想想,根本不是十天前才开始的。
  
  可没有那么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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