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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哗……”俨然打开了毁灭世界的核弹密码。
  
  “怀孕”或“生产”,真的是太遥远,遥远到不可思议的话题。正如同“人生”和“社会”一样,连“性”字都无法光明正大地提及,还把它当成一桩唯有成人世界可以行使的神秘而猥琐的游戏。它将久久地等候在目光接触、情书、告白、牵手之后,以至于压根儿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是当初的我们被这种“固步自封”式的幼稚所局限了么,可从来,不论几次回首过去,也不会觉得有任何遗憾。尤其当它在彻底纯真,以接近真空的方式将我们环绕了几载之后。而唯一的缺陷,也许就是一旦走出校园,来自真实世界的空气多少让我们脆弱的心肺有些招架不住。
  
   所以章聿一定是在首次孕吐后吓坏了吧。她的一无所知在此刻被更进一步大大地丰富了,生活中的一切细节似乎都能被贴上疑虑的标签。怀孕可以吃辣吗?能喝咖 啡吗?是不是要开始扶着腰上下楼梯了?洗澡时能站着吗?水温有讲究吗?可以坐浴吗?还是必须坐浴呢?然而,大大背离了她茫然双眼的,她的双脚和双手都开始 浮肿,上厕所的频率明显增加。从医院领回的手册上大幅度使用着“子宫”“泡管组织”和“乳房”这类赤裸裸的生理字眼,是伴随毫不留情的机械式冰冷,一寸一 寸把她的身体打上无甚美观的记号。
  
  怎么我的周围就不能出现至少一例,一个例子也行。有个三十岁的单身女性,虽然几经相亲的挫折, 旁人的冷眼,但有一天,犹如上天对于她长久时间煎熬的回馈,即便太晚露面,可那个一表人才的真命天子终究出现在她身边,happyending,主题曲 《欢乐今宵》响彻洞房——哪怕一个类似的例子也好,能够在我越来越不足的资本里狠狠地打进好比200万的底气。
  
  不过话虽如此,假 若身边真的有一位剩女朋友获得类似的幸福结局,难免会招来以我老妈为首的一干妒火中烧吧。想当初曾经和我手拉手走在相亲无果道路上的邻居家女儿,去年突然 风驰电掣地认识一位如意郎君,没过半年楼下的草地就遭到了鞭炮的轰炸。那天我的老妈可是把一锅白饭烧得格外地硬啊,引来我们全家在晚餐时的咬牙切齿。
  
  我还在一页一页刷着那满屏的陌生词语,老妈的电话来了,挺不愉快地问我人在哪里。
  
  “不是说了今天会过来么?”
  
  “什么啊?”
  
  “今天在电视台有演出啊。你忘记了吧?果然喏,我就跟你爸说你肯定忘记了。”
  
  “……是今天啊。”


  
  “是啊,都快开始了,你不来了是吗?”
  
  “我啊……不知道……可能不来了。”
  
  “真的啊?上次不是说可以么。”
  
  “……我有事呗。”
  
  “算了,你要是很忙就算啦。”但她的声音却一点也不“算了”,之后的疑问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很忙吗?”
  
   “……”以往都是老妈,她在过去十几年频频作为观众出席我的各项活动。开学典礼,毕业典礼,哪怕是悲喜交加的家长会。有一年,我作为班级合唱团的一员, 在文化节上表演,几乎不消寻找,就能当即发现挤在第一排角落处的老妈,她举着当时还相对流行的磁带式录像机,坚持要把女儿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记载成一册成 长中斑斓的花絮。只不过,现在换我替代老妈的位置了吧——其实最近几年,我作为家庭支柱的形象交替,似乎正在完成。老妈有什么决策必然要征得我同意,哪怕 老爸,他一直以来辛辛苦苦地要把全家安置在脊梁上,可现在,他仿佛已和衰老的后背融为一体,于是接受了我作为他的下一代,为他继续推进这个家庭的齿轮, “行了行了,我来呗,你等着就是了。别催了啊。”


  
  “好呀好的。”她在声音里拍了下手。
  
  我呆呆地看着通话 结束后重新跳回了浏览器页面的手机屏幕。坐了个站起的姿势,骨节与骨节的每个接合处都发出不堪其扰的抗拒声。刚刚在章聿家流失殆尽的力气,此刻面临试图覆 水重收似的艰难。我从隔壁的便利超市里挑了罐冻得最干脆的可乐,走到路口上刑似的一气干完,筛糠似的打了一串激灵,象征已经把脖子插进了沙漠,不远处的狮 子由此可证是不存在的。
  
  凭老妈发来的短信,我在电视台的门卫前领了观摩证,经过两道检验关口,走到位于八楼的演播厅。从走道就开 始分布的全市各区老太太们,诠释着各自的美学。有的以青蛙作为图腾崇拜,有的还在实践白毛女的流行风潮,相比之下,只是在头发上别了一朵红色绒线花的老 妈,已经算是相当循规蹈矩了。
  
  “还好是红色,白色的话就太不吉祥了哦?”我伸手替她打理那几枚“花瓣”。
  
  “诶是呀是呀,我当时也和她们这么说。你是刚刚下班后过来的?”
  
  “嗯,爸爸呢?”
  
  “说在电视台里有熟人,叙旧去了。”
  
  “是吗,都不知道,他还留了这么一手?”我调动调侃的力气,“你不担心呀。没准儿是女明星啥的。”
  
  “得了吧,他能认识女明星倒好了,让我们俩也开开眼界。怕就怕尽是些餐厅厨师,或者清扫阿姨之类。”
  
  “瞧你,又要和劳动人民为敌了是吧。”
  
  “好了,不要开玩笑了。”老妈不停用手侧刮平衣襟,“你看我这样还行吧?还不错哦?”
  
  “不错了,漂亮的老太太。”
  
  “……怎么是老太太呢?你外婆那种才是老太太啊。”她居然有些着急。
  
  我坐在观众席上,四周多半也是激动的儿子们、丈夫们,老妈表演的是扇子舞,前奏响起,她便跟随着队列跳了出来。离得近,我还能看清她脸上醒目的紧张和严肃。她死死地抿着嘴角,一双眼睛更像是在追随着火箭倒计时般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漂亮的老太太。
  
   其实老妈早早地就被那些四十几岁的商场售货员称为“阿姨”了吧。平日里有三四岁的小孩被家长领来串门,老妈自然而然成了小娃娃口里的“外婆”。毕竟也年 近六十了,是个放在其他人身上,必然会被我认定为“年老”的岁数,只不过老妈在我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还能被划分在一个灰色的区域里——她不算年轻,可 绝不是年老,因为她是我的妈妈。可该把原因归结为舞台上过强的灯光吗?当老妈和她的伙伴们为了与之抵抗而在脸上化了厚厚的妆,她偏白的粉底和过红的唇色, 却忽然之间,将她反衬成了一个极其真实的老人。
  
  随着曲声往上高潮,所有在场的观众都能看出,队列中有一个人节拍远远地落在后面,别人扇子舞到了六七八,她还在一二三,再往下,别人扇子舞到了一二三,她从队列中干干脆脆地脱落了出来。两步就站到了台中央。
  
  我的拳头一下子攥成了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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