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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第一章

  按照武宫义二最近颁布的宿营制度,所有前往山后水塘洗澡的日军士兵务必分批结伴而行,并且必须在天黑之前返回军营。今天最后一批洗澡的日军士兵隶属于日军独立步兵第十三大队第三中队,他们今天奉命带领一个排的伪军到三里沟一带去“扫荡”,由于归来较晚,以致错过了洗澡的时间。请示了山口纠夫之后,意外得到了准许,便兴冲冲地上山去了。
  
  然而,直到夜幕降临,那六个日军士兵还是没有回到军营,山口纠夫起初并没有太在意,也就没有将这个情况向武宫义二及时报告。可是,又过了十几分钟,眼看天色越来越暗,日军军营里面也相继亮起了灯火,那六个日军士兵却还是不见踪影,山口纠夫这才倍感焦虑,便立即走出了日军军营,踟蹰不安地在门口踱起了方步。
  
  一钩弯月,斜挂树梢,几颗疏星,稀稀落落地点缀着夜空。山口纠夫放眼望去,面前的一切似乎已被黑暗吞噬,而那高耸的青石山不过是一团模糊的影子,甚至连轮廓线也看得不甚清晰。
  
  迄今为止,日军独立步兵第十三大队在青石山地区所发动的“扫荡”和“清剿”已经持续将近一个月了,但八路军和游击队仿佛突然从人间消失了一般,任凭日军掘地三尺,搜遍了周边所有的沟沟坎坎,却始终也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秋山贞卫最近几天再也坐不住了,总是不断来电催问,武宫义二更是焦头烂额,动辄暴怒,经常对下属无端责骂,就像变成了一条疯狗一般。


  
  所谓“伴君如伴虎”,山口纠夫主要负责日军军营的警卫工作,每天陪伴在武宫义二的身边,自然深受其害,有苦难言。特别在这个火烧眉毛的当口,那六个洗澡未归的士兵无疑又成为了一把尚未引燃的干柴,倘若此事被武宫义二知晓,不知又会遭到怎样的训斥。想到这里,山口纠夫不禁越发烦躁,便点上了一支香烟,哪知刚吸了一口,忽觉嗓子一阵干咳,猛然想起昨晚偶感风寒,现在却越发严重了起来,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将香烟扔到地上,抬起皮靴,将其碾了个粉碎。
  
  前期遍寻八路军游击队不果,今晚又遇此怪事,二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呢?这个念头刚刚在山口纠夫的脑海中一闪,便立刻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隐隐觉得那六个士兵很可能已遭不测,心里更加慌乱如麻,踌躇片刻,认为事关重大,已经无法继续隐瞒,必须马上向武宫义二当面汇报,以免贻误军情。
  
  其时,日本华北方面军参与本次作战的主力师团大多集结于黎城、辽县、襄垣等地,这也从根本上确保了日军独立步兵第十三大队虽然长期驻扎于青石山下,却始终平安无虞。此外,山口纠夫一直对武宫义二当初选择的这个“绝山依谷”之地心存质疑,便更加注重于外围的防守,不惜安排重兵严密封锁了山下的各条道路,反而对日军军营的警戒显得有些松懈,譬如今晚的上半夜,其军营门口就只有两个伪军站岗,一个叫王三,一个叫陈福。

  
  “六个大日本皇军,到山后洗澡去了。”山口纠夫转身走到了那两个伪军面前,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说道,“等他们回来,你们要及时向我报告,并严格盘查,严防土八路、游击队混进军营!”
  
  “是,太君!”王三和陈福连忙点头哈腰地答应着,并目送山口纠夫走进日军军营,很快消失在了暗淡的灯影之间。
  
  由于周大路和战士们在消灭那六个鬼子的时候耽误了较多的时间,当他们来到山下,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尽管这极其不符合日军的行动规律,难免会引起敌人的怀疑,也为此次行动增添不少困难,但正如周大路所说的那样——“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果不敢于尝试,又怎么能够出其不意地消灭更多的敌人?
  
  当然,为了防止出现意外,大家也充分考虑到了各种可能发生的风险并做了相应的准备。特别在临下山之前,周大路和张远方再次慎重地观察了一下敌情,但见整个大地一片漆黑,只有日军军营里面闪烁着点点光亮,而其门口悬挂着的那盏明晃晃的大汽灯则更是熠熠生辉,将周围照得灯火通明,灯下站着两个伪军,手里端着刺刀,一边晃来晃去,一边探头探脑地四下张望。看到一切正常,周大路和张远方才相互点了一下头,往下拉了拉帽檐,率领着战士们穿过公路,大大咧咧地走向了日军军营。


  
  周大路于北平崇德中学任教期间,曾经结识了一位在该校担任老师的日本人,学会了不少简单的日语,便迈步走在了队伍的最前面,以防进入日军军营后遭到鬼子的询问和盘查。
  
  陈福和王三谨记山口纠夫的命令,时刻注意着山上的动静,远远看见六个“大日本皇军”归来,陈福不敢怠慢,拔腿就往军营里跑,向山口纠夫报信去了。而王三却“拿着鸡毛当令箭”,等周大路和战士们来到近前,竟然猛地往门口中间一站,伸手拦住了众人的去路。
  
  “太、太君,辛苦大大的……”王三弓着腰,赔着笑脸,恭恭敬敬地说道。
  
  “你的,”周大路模仿着鬼子说中国话的语气,“什么的干活?”
  
  “刚才山口中队长吩咐过,要对你们进行严格盘查……”
  
  “八格牙路!”不等王三说完,周大路脸色暴怒,随即挥起手掌,狠狠地给了他一个大嘴巴。
  
  “这……”那王三被打得晕头转向,摸着火辣辣的半边脸,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张远方紧跟在周大路的身后,见王三仍然傻乎乎地愣在原地,立刻上前一步,把眼一瞪,抬起皮靴就朝着他的腹部踢了过去!
  
  “哎哟!”王三惨叫一声,连忙捂着肚子一瘸一拐跑到一边去了。
  
  “这头蠢猪!”周大路用日语骂了一句,正要和战士们进入日军军营,突然发现从前方迎面走来了一个日军军官,而他的身后则跟着那个刚刚跑进去的伪军!
  
  “站住——”那个日军军官一边走着,一边用日语喝道。
  
  “不好!”周大路暗暗吃了一惊,初步推定那个日军军官必为面前这个伪军口中所说的“山口中队长”,而从其执意到军营门口检查来看,很可能还是那六个鬼子的顶头上司,对他的下属应该比较熟悉。所幸周大路等人将帽檐拉得极低,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目前还没有被那个日军军官看出是一些生面孔,不过,一旦双方直接碰了面,则大家的身份必将暴露无遗。
  
  “那个鬼子在吆喝什么?”张远方凑近了周大路的身边,低声问道。
  
  “他让我们站住。”周大路简短地解释了一下,又对大家说道,“停止前进,静观其变。”于是,战士们只好在日军军营门口停了下来。
  
  “啪!啪!啪……”那个日军军官的皮靴踩踏着地面,如同声声战鼓敲打在周大路等人的心头,而随着其距离的越来越近,已经依稀可以看清他鼻孔下方的那撮方块胡以及那横肉滋生的五官了。
  
  “该怎么办?”张远方急切地问道,“他会不会认出我们?”
  
  “做好战斗准备,”周大路一动不动地站着,“必要时可以将之击毙并立即撤离!”
  
  “是!”张远方悄声答道,同时把手伸向了肩上的步枪。
  
  山口纠夫从军多年,一贯善于以情感人,爱兵如子,据说他不仅清楚地记得手下各级军官的生日,甚至还能够准确地叫出本中队每一个士兵的名字。而他之所以同意那六个日本士兵在规定时间之外到山后的水塘去洗澡,也是出于体恤下属之故。正所谓“有得必有失”,他以往因为这种做法而获得了很高的声誉,此刻也因为这种做法而捅了不小的娄子,回到军营之后,立刻一五一十地向武宫义二进行了汇报。
  
  果不出所料,惊闻六个日军士兵突然失踪,武宫义二当即大发雷霆,将山口纠夫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命其率领一个小队连夜进山搜索,一定要设法找到那六个日军士兵的下落。
  
  山口纠夫不得不自认晦气,只好愁眉苦脸地走出了指挥部,正要发布命令召集部队,忽见伪军陈福匆匆地跑了过来,谄笑着说道:“太君,那六个洗澡的大日本皇军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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