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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第四章

  
   在那个时候,穷苦人家的居住条件相当恶劣,很多人的身上都长虱子。而虱子以吸食人血为生,一旦被它叮咬,皮肤奇痒难忍,人们非常憎恨它,捉到虱子之后, 认为仅仅将其捏死并不足以减轻心中的愤怒,再加之虱子所吸之血原本就是自己身上之物,正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更何况殷殷鲜血?所以,穷苦人自古就 有吃虱子的习俗。这种现象现在看来似乎很难让人理解,但当时的人们却觉得很正常,每当捉到一个虱子,就会随手填进口里,砸吧着嘴巴吸干其体内的血液,再把 皮壳吐出来,有的则干脆整只吞下去,就和嗑瓜子一样见多不怪,平淡无奇。
  
  虽然周大路很早就注意到身边的不少战士有吃虱子的习 惯, 但由于不了解相关的科学知识,也就一直没有引起他足够的重视。听张远方说目前这种蔓延流行的“怪病”很可能与“吃虱子”有关,他的心中顿时为之一震,赶紧 到二排和三排做了一个调查,果不其然——身体健康的战士捉到虱子之后都是用手捏死的,而咬过或者吃过虱子的战士则大多已经病入膏肓!
  
  至此,令战士们和秦家庄村的全体老百姓惶恐不安的“病根”总算找到了,周大路马上总结了一下,发现这场奇怪的疫病共有三个显著的特点:第一,肯定是由虱子传播的;第二,被虱子叮咬过是不会有什么危害的;第三,只有咬过或者吃过虱子的人才会身染重疾。
  
  正是基于以上三点,周大路迅速做出了判断——这种疫病的病毒肯定存在于虱子的体内或者血液中,便立即在现场下达了一道紧急命令——从现在开始,任何人也不准咬虱子或者吃虱子!
  
  周大路的命令在极短的时间内就下达到了各排各班,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放心,生怕有的战士会积习难改,紧接着,又下达了第二道命令——抓到虱子,直接扔掉!
  
  从此,这种几乎摧毁了整个一连的“怪病”总算停下了蔓延的脚步,而在以后的日子里,战士们再也没有受到其害。
  
  周大路曾经在天津读过大学,受过良好的教育,具有很高的文化素养,绝对不会用牙齿去咬虱子,更不会把虱子吃掉。因此,他的身体一直健康如初。
  
   小宋是全连最年轻的卫生员,尽管年纪不大,但只有他到八路军战地总医院所举办的野战外科培训班学习过。虽然学习的内容比较狭窄,时间也不长,不过,对于 一心想要当医生的小宋来说,却是一个异常难得的天赐良机,便分秒必争,如饥似渴地恶补各项医学知识,虚心地向老师请教,记下了好几本学习笔记,深得授课老 师的喜爱,临毕业的时候,八路军战地总医院的王院长还送给了他一个听诊器呢。
  
  通过培训学习,小宋更加深刻地明白了一个清洁的环境对于身体的健康是何等重要,回到部队之后,不论看到战士们有哪些不讲卫生的生活习惯,他都会毫不含糊地予以纠正,为此,还遭到了大家的嘲笑,并得了一个雅号,叫做“洁癖症”。但是,他却毫不在乎,依然坚持自己的原则。
  
   在这次疫病暴发初期,由于小宋的医学水平毕竟有限,对于其病理和成因也是茫然无知。然而,他始终坚信一个道理,任何疫情的突然暴发,大多与该地区的卫生 状况有关。只有保持环境的清洁,才能斩断病毒滋生的土壤。而恰在此时,周大路及时发起了消灭虱子的运动,他当然也是非常赞成,但在随后的检查中,却惊讶地 发现——有几个战士抓到虱子之后竟然直接往口里塞!
  
  小宋大吃一惊,当即制止了那几个正在吃虱子的战士,并以此为契机大讲特讲了虱子的危害。但大家素知他有“洁癖症”,根本就不加理会。小宋却没有放弃,而是立刻找到了张远方,苦苦请求他帮助大家改掉这个恶习。
  
  张远方是一个粗人,尽管也觉得小宋有些小题大做,却实在经不住他的软磨硬泡,只好下达了一个命令,严格杜绝战士们吃虱子的行为。


  
  因此,正如张远方所说的那样,一排之所以能够独善其身,成功地避免了疫病的袭扰,小宋的“洁癖症”的确立下了汗马之劳。当周大路和张远方将这个情况告诉他的时候,他才如梦初醒——由于自己的误打误撞,竟在无意间遏制住这次疫病的继续蔓延。
  
  “作为一名合格的卫生员,就是应该有这种一丝不苟的精神!”周大路当即对小宋进行了表扬,并交给了他一个紧急任务,“你马上收拾一下,今晚就跟着交通员到八路军战地总医院去一趟,先搞清楚这次疫病的名称以及治疗方法,然后再设法采购药品,全力挽救战士们的生命!”
  
  “报告!”小宋一个立正,大声说道,“既然已经确定这次疫病是由虱子传播的,我完全可以独立判断它的名称——因为我在培训班学过,虱子传播的疾病只有一种,那就是‘虱传回归热’!”
  
  “‘虱传回归热’?”周大路叹道,“没料到几个小小的虱子竟能如此兴风作浪,并且差点儿带来灭顶之灾!”
  
   小宋的判断非常正确,战士们所感染的那种“怪病”正是“虱传回归热”。其病原体为“回归热螺旋体”,一般由虱子传染,而唯一传染源就是病人。当虱子吸食 病人的血液之后,病原体经过四五天的时间发育成熟,由消化道进入虱子的体腔,却并不进入唾腺。也就是说,虱子叮咬人体并不能传播病毒,但当虱子被压碎的时 候,“回归热螺旋体”即可散出并且造成疫病的感染。
  
  究其原因,这次疫病的大规模暴发,其唯一的传染源就是吴松涛等人带来的那几 个 俘虏——据小宋推测,他们很可能在被抓之前就已经感染了“回归热螺旋体”病毒,只不过尚在潜伏期没有发作罢了。虱子吸食了他们的血液之后,病原体存在于其 体内而不进入唾腺,所以,叮咬并不能传播疫病。但是,当战士们抓到虱子将其咬死或者吃下去之后,其体内的病原体就会散发出来,通过牙龈和破损的黏膜进入血 液,从而造成了这次疫病的暴发横行。
  
  “那么,‘虱传回归热’应该怎样治疗呢?”到目前为止,除了最先死去的那几个俘虏之外,又有三十多名战士因为出现并发症而被夺去了年轻的生命,因此,如何尽快抢救吴松涛和那五十多名染病的战士就成了周大路亟需解决的问题。
  
  “我在培训班学习的时间太短,很多知识都没有记住。”小宋忽然变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红着脸说道,“我得找到在课堂上做的笔记,看看老师有没有讲授这方面的内容。”说完,便扭头往借宿的老乡家里跑了过去。
  
  几分钟后,小宋喜滋滋地拿来了一个厚厚的笔记本,翻了几页,很快找到了当初的记录,立刻大声念道:“治疗‘虱传回归热’应首选抗生素化合物,目前疗效最好的药品叫做‘胂凡钠明’,又叫做‘六零六’,是一种肌肉注射药物……”
  
  古人云:“世间无不可医之病,倘能对症下药,岂有不瘳之理。”知道治疗“虱传回归热”的首选药物是“六零六”,剩下的事情就应该好办多了,周大路赶紧回到连部,写了一份报告,安排通信员刘继朋即刻到七七二团三营营部求援。
  
   第二天早晨,刘继朋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却告诉了周大路一个不好的消息:“最近河南、河北、山西、山东等很多地方都同时暴发了‘虱传回归热’疫情,‘六 零六’奇缺,价格高昂,营部也没有这种药,要求一连自行购买解决。”接着,又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纸条,“这是于营长给你的。他说长治城可能有‘六零六’出 售,而这个药店的老板就是我们自己人。”
  
  周大路连忙接过了纸条,上面果然写着一行中楷毛笔字,一看就是于振源的笔迹:“长治城,西关街,德顺堂大药房,卢老板。”下面还有几行小字,是接头暗号。
  
   其时,南京国民政府正在实施所谓的“通货膨胀”政策,任由“法币”贬值,物价飞涨,“六零六”肯定也会非常昂贵。而由于经费紧张,周大路东拼西凑,连箱 底都掏空了,最后也只筹措了二十万“法币”和几个银元。当然,这些钱对于所要购买的药品来说,尽管可能只是杯水车薪,但无论如何总不能看着战士们白白等 死,哪怕仅够买到少量的药品,最起码也可以挽救几个人的生命嘛。
  
  “不论花多大的代价,你们也一定要设法购买到‘六零六’!”周大路随即命人把张远方和小宋叫到了连部,将这一艰巨的任务交给了他们。
  
   此去长治城,路途遥远,困难重重。周大路之所以选择张远方和小宋担此重任,主要因为张远方本身就是山西人,熟悉当地语言,并且武艺高强,胆大心细,思维 敏捷,有勇有谋,善于应对各种不利局面。而小宋则是尽职尽责的卫生员,采购药品原本就是他的分内之事,此次与张远方同行,完全可以有效地辨别药品的真假, 以防上当受骗。
  
  “坚决服从组织安排!”张远方当即表示同意,不过,却提出了一个请求,“能否再给我增派一个人员?”
  
  “没问题。”周大路爽朗地说道,“一、二、三排以及连部的人员随你挑,只要你看中哪个,我绝对没有二话。”
  
  “只要把高志峰给我就成。”
  
  “为什么?”张远方的选择着实有些出乎周大路的意外,他原本以为张远方会挑选勇猛无比的孙智勇呢。
  
  “那小子机智过人、聪明绝顶,最适合做掩护工作,不仅能够迷惑敌人,说不定还会发挥更大的作用呢。”张远方笑呵呵地说道。

  
  “好吧!”周大路深以为然,“高志峰是一个好孩子,但‘玉不琢,不成器’,这次长治之行,不仅能够让他增长一下见识,同时对他也是一个很好的锻炼机会。”
  
  临行之前,周大路和张远方等人一同前去探望吴松涛,然而,寻遍了整个村子,也没有找到他的人影。当大家终于在村后的一条小路上发现他的时候,他正在漫无目的地奔跑着,却面黄肌瘦,四肢羸弱,精神恍惚,目光呆滞,简直如同一个疯子一般。
  
  看到指导员被疫病折磨成了这个样子,张远方等人心如刀割,更加感觉到了肩上责任的重大,便立刻返回村子,换上老百姓的衣服,将银元和“法币”藏进了身上的暗兜,又从炊事班取了一袋干粮,高志峰也带上了弹弓,随即辞别周大路,出了村西路口,带着大家的期望和嘱托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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