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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第三章

  汪大明叹一口气,也不理他,径直走进大伟那低矮的破屋子里,掏出200元钱给伯父伯母:“过年总要用钱的,先买点年货吧!”年事已高的伯父抖抖索索攥着汪大明的手说:“那个没用的货一天到晚只晓得赌钱,他要有你百分之一这样走正道有出息,我们两个老家伙死也瞑目了!”
  
  伯母在旁边气哼哼地接嘴:“上梁不正下梁歪,那个货还不是捡的你这个老货的样!当初也只有我这种瞎了眼的女人才会被你骗了来,一辈子跟着你受苦挨穷,现在还有哪家的闺女肯嫁给这个败家子!”
  
  “捡我的样?”伯父不服气地顶嘴说,“大明他爹还不是和我一样一辈子赌钱打牌,但大明怎么就知道上进?人家从小到大根本就不沾赌字的边。”
  
  汪大明听了这话,心里越发不自在起来。
  
   儿子凯凯不习惯乡下的水土,大年初一晚上就闹发烧,乡下一时又找不到医生,姚冰急得直跳,骂汪大明这也不是那也不对。汪大明赔着小心生怕邻居听了去。老 母亲赶忙爬起来,烧了纸灰揉成黑黑的一团,要给凯凯涂上。姚冰一脸的不耐烦,嫌不干净,说农村人就是这不卫生那不讲究才给人弄出病来,她要汪大明连夜弄车 回省城去。汪大明来了气,对着她吼了起来:“我小时候得病爸妈不也是这么给我弄的!就你的儿子娇气,人家农村娃就不是人就不过日子了?”姚冰赌气不管了, 任汪大明的母亲抱去伺弄。汪大明也不理她,自顾自倒头就睡,却听得母亲在堂屋里一边哄着哼哼叽叽的凯凯入睡,一边指挥着父亲生火烤热房间,准备通宵不睡守 护着。
  
  汪大明侧着身假装睡着了。姚冰虽也闭着眼睛,却支棱着耳朵听堂屋里的一举一动。过了一会儿,她掐汪大明一把,恨恨地说:“凯凯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汪大明这才转过身去搂着她,却见她的鳃边全是泪水。
  
  幸好第二天一早就听到儿子被逗着“咯咯”大笑的声音,汪大明这才放下心来。转身去寻姚冰,原来她早已起床,在烘烤着刚洗的尿片。汪大明问:“你怎么不多睡会儿?”
  
  姚冰没好气地说:“谁像你这么没心没肺,自己的儿子生病了也睡得这么安稳!”汪大明这才注意到她眼角的红丝,感动之余,又多了一些愧疚。
  
  姚冰问他:“昨晚你生那么大气干什么,是不是因为要你连夜弄车啊?”
  
  汪大明被戳到了痛处,也不好辩解,只好支吾其辞说姚冰不该动不动说农村人如何如何,自己是农村孩子听了不舒服。
  
   姚冰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也不知道我父母怎么过的年。那事后,老爸的身体是一天比一天差,而且整天阴着脸闭着嘴。都知道他是不服这口气。哥哥远在厦 门,幸好还算争气,老妈一天到晚把他的公司业绩挂在嘴边,逢人就夸耀。老了,没别的指望,只好看下一辈人了。而你这个样子……”姚冰欲言又止,反而让汪大 明更加无地自容。


  
  待到初四,儿子好爽透了,他们便决定回省城。车子是一时叫不着了,汪大明又不想再次麻烦郭天葆,只好去乡上坐 中 巴进县城,再转乘火车。临走时,母亲照例为每人煮了六个鸡蛋寓意六六大顺。同日见衰老的父母辞别,汪大明也没有多少话说,只默默帮母亲拈去苍苍白发上的一 根柴禾,再拍拍父亲衣兜上的一撮灶灰,说:“爸,妈,你们不要送了,就这么点路。”
  
  父母执意要送他们到乡上,母亲拉着他的手说:“大明啊,你们难得回来,爸妈送你们一次是一次。以前你们总是车来车往的,我们想送都没法送。你读书那会儿去县城学堂,哪次不是你爸挑着米和被窝送的你!”
  
  汪大明喉头哽着一点什么,眼里有些涩涩的。
  
   伯父本来要叫大伟来担东西的,谁知寻遍了村头村尾也不见人,知道他肯定又是外出赌钱了。伯父一边骂着,一边争着挑东西,但还是被汪大明的一个远房表弟抢 了去。一路上表弟总问大明哥今年怎么不派车了,还说以后要去省城给汪大明开车。汪大明正要找个理由搪塞,恰巧手机响了,原来山区通信信号太差,到了山坡上 才能接到信息。汪大明边走边看,手机上是千篇一律的贺年信息,不少祝辞甚至完全雷同,一看就知道是网上下载的能同时给所有熟人发送的那种。发送者又多自恃 熟络,连名字也不留一个,害得汪大明左猜猜右猜猜,后来索性不再猜,一一删除。删到最后一条时,汪大明愣了一下:


  
  情深缘浅积肠怨,
  
  却是甘心,
  
  为君销红颜。
  
  是小奕!汪大明又惊又喜,马上回复过去,按键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很快,小奕又回了过来,告诉他自己一个人在沈阳陪父母过年,感觉很孤独。“寒潭鹤影,冷雨敲窗”这几个字很令汪大明心跳了一下,他试探着发了一条消息,“相约云麓下,并肩共沐月?两份孤独的叠加也许就不再是孤独。”
  
  漫长的几分钟后,手机终于响了,汪大明迫不及待地要看,却被姚冰拍了一下:“还不上车!”汪大明吓了一跳,急急收好手机,生怕姚冰来查。上了车坐下,他这才注意到自己一路上只顾着收发消息,竟没有同送他的父母说一句话。他冲窗外挥挥手,发现母亲正回过头去抹眼泪。
  
  车开往县城的路上,汪大明几次想拿出手机来看,却又不敢。感觉小小的手机别在腰里沉甸甸的像是手雷,他只好借哄儿子玩钥匙串来分散注意力。车子走走停停,人上来一拨又一拨,直挤得他们的脚都没地方挪了,车主还向下面的人吆喝:“上来上来,老空的!”
  
   好不容易挨到火车站,来不及找偷看短信的机会,立马花40元从所谓的“贵宾候车室”无票进站。至此,他们才第一次对13亿人口这个数字有了具体的感受, 只见站台内外人山人海到处都是装束不同、神色各异的人,蚂蚁似的等待着那种叫做火车的工具来将他们分割、罐装、运走。第一次见这场合的姚冰不自觉地害怕起 来,问了一个让汪大明哭笑不得的问题:“这么多人那火车得好长好长吧,否则哪来那么多座位和卧铺?”


  
  直到姚冰眼见了一辆闷罐子 车 里沙丁鱼罐头一般密密麻麻地挤满了那种被叫做“民工”的鱼条,她才惊悸地明白比她多得多的人压根儿就没指望过什么座位和卧铺,而站台上更多的人争先恐后地 呼叫着力图使自己能成为那罐头中一尾幸福的鱼条。那一刻,姚冰有些呆住了,这个在大都市连公交车都极少坐的厅长千金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惶惑与茫然。
  
   又一辆列车来了,他们一下子被裹挟进去。汪大明交给姚冰一个包,自己提两个大包,肩上扛着儿子,呼叫着往前冲,至于怎么在列车员的斥骂声中攀上那趟车 的,连他自己也稀里糊涂了。等他明白过来时,儿子在他的肩上哇哇大哭,再回头一看,姚冰在车下的一大堆人中放肆跺脚。汪大明进退之间无所适从,长呢子风衣 被一个老农嘴上叼着的烟头毫不客气地烧出一个洞来,他也顾不上去管。列车在这个小站只停五分钟,再犹豫就来不及了,车上几个急着下车的旅客裹足难前,恨不 很用头去撞破窗户玻璃。乱糟糟的车厢里,只有播音员甜美的声音从容镇定:“旅客朋友们,下面向大家介绍丰盛精美的午餐,有酱醋排骨、红烧肚片……”
  
   汪大明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回到地面上,他刚一下车,凶悍的列车员就将一个死死抓着车门把手的妇人推了下去,那妇人声嘶力竭地哭喊:“我的箱子!我的箱 子!”一个乘警从已经开动的车上丢下一个箱子来,车上的一个人立马跳了起来:“那是我的啊!”车上车下的人都哄堂大笑起来,全然没有了刚才拼杀的紧张和愤 懑,开始有心情欣赏别人的悲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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