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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第四章

  
  瘦道士笑了:“好名字,干净简洁。区,古姓。明,不暗也。人生无常,命已既定。比如今天这里你我相遇,就是命数。小哥,你信吗?”
  
  我没说话,在等着他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只要下一句还这么空洞无物,我拔腿就走。味蕾早已作怪,赶着要喝那羊肉汤。
  
   瘦道士没有再说话,他伸出右手,探进桌子下面的一个匣子里。那匣子不大,跟手提箱差不多少,略宽,黑色的匣身上布满了朱红色的八卦图,看起来神秘莫测, 像是一个古物。瘦道士闭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词,手随即从匣子里拿了出来,多了一张折叠的草纸。他把纸递给我,说:“小哥,打开看看。”
  
  我接过草纸,心道这等粗劣的把戏简直无聊。里面肯定写的什么“出门得利,求财容易”之类的。我们学校门口那些算命的都这套词汇,基本没什么新意,上次严打一下就进去了八个,有个瞎子被带上车之前还对着民警哆哆嗦嗦地说:“我早就算到你们会来……”
  
  那民警觉得好笑,问:“那你还不跑?”
  
  “我不能跑,我得给年轻人做个表率。我们家祖传三辈都干这个……得讲职业道德……”瞎子上车之前还留下了一句死拽到底的话,“风雨欲来鸦去尽,独留老鹤守寒梅。”


  
  王二胖子当时挤在最前面看的热闹,回来还跟我讲,别看说得一套一套的,其实那老头根本不瞎。
  
  我说何以见得?
  
  王二胖子说当时人很多,一个女老师的裙子不知道怎么被拽掉了,就剩了个红裤衩子。人还没开始起哄,那瞎子就麻溜地转头瞅了过去。
  
  我心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人家往他跟前一站,他翻翻白眼珠子就知道是男是女呢。从那以后,我愈发觉得算命的其实就是一群油嘴滑舌之徒。
  
  瘦道士见我出神,不由催促道:“小哥,拆开看看啊。”
  
  我心里嗤笑一声,展开了折叠的草纸。顿时,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嗖”地蹿了上来,直达脑仁。像有人在后面捏着我的皮一样,后脊梁一阵发紧。
  
  纸上写着五个毛笔字,楷体,工工整整。
  
  “区明,孤,大凶。”
  
  我有一种被雷劈了的感觉。
  
   瘦道士捻须不语,眯着眼睛看着我,目光如同射过西瓜的子弹一般把我穿透,让我感觉自己一丝不挂地站在他面前,所有隐藏在心里的那点小秘密都像账本一样摊 开了任人浏览。我盯着草纸上的名字使劲看,试图从中发现一点蹊跷来,结果越看越觉得那像是生死簿里随便勾出来的一笔,我后背上的皮都快紧到一块去了。
  
  “小哥,怎么不说话?”瘦道士问道。
  
  我醒了醒神,说:“你什么时候把我的名字写上去的?”
  
  话一出口我就想到了,这老道从头到尾手里都没有拿笔。那匣子里纵然有笔,他也不可能在一瞬间把我的名字写上去,还能把纸折叠起来。一只手在眨眼间的工夫内根本办不成这事。
  
  瘦道士并未答话,眼神在我脸上以及钱上游离,变幻莫测。
  
  我愈发心慌,心脏怦怦乱跳几乎到了嗓子眼,只要一张嘴它就能出去。真是见鬼了,我又不认识他,他怎么能拿出一张写着我名字的纸呢。莫不成,这老道是狐狸变的?
  
   我被这念头吓了一大跳,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抬头看看老道那瘦削的脸颊,怎么瞅怎么像个老狐狸。我想开口问他,话却在嘴里打转死活也出不去。倒是那瘦老 道先说话了:“小哥,你看,大凶——大凶懂吗?就是很不吉利啊。这纸上的字不是我写的,这是你的命格。我只是从这匣子里把你的命格给拿了出来。”老道说 着,又拍了拍布满朱漆的匣子,“这匣子有个讲头,叫伏羲先天匣,能测人的先天命格,一测一准。小哥,你看你这可是大凶啊,你……”
  
  羊肉汤什么的我早就忘了,我盯着那只匣子,又盯着老道的脸,问:“你真会算命?”
  
  瘦道士作嗔怪状:“当然真的,你都看着呢,这还有假?”
  
  “这是大凶……”我盯着那两个字看,眼神控制不住地发直,“我得有灾了。”
  
  瘦道士轻声解道:“小哥,破财免灾。我可以帮你。”
  
  不用他再提点什么,我自动地把快攥成一体的三块钱呈上。老道接过了钱,瘦削的脸上挤出一点笑容,看上去又像一只黄鼠狼。他说:“你走吧。”
  
  “啊?”我惊愕道。
  
  “不用看你八字,我就知道你这命格先天大凶,一生都犯孤煞,命主贪狼,离你最亲近的人都会被你克死。你这条命啊,又臭又硬……”老道说到最后,闭着眼睛摇了摇头。
  
   第一个跳出来的念头就是我二叔。我从生下来就没见过父母,是跟着二叔长大的,他就是我最亲近的人了。难道……父母就是被我给克死的?想到这里,我浑身打 了一个寒战。如果以后二叔也被我克死,那我真是灾星了。我一说话,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变了:“那怎么办,你不是说能破财免灾吗?”

  
  “所以你现在可以回家了。”老道把三块钱放进兜里,开始收摊,“事情交给我,你就放心吧。等我晚上回去就给你破了这个劫。”
  
  我急道:“能破吗?”
  
  “当然能破了,我是干啥的啊。不能破我收你三块钱?”老道收拾完摊子,拎着他那个“伏羲先天匣”走了,瘦削的身体穿着宽大的道袍看起来就像一只巨大的蝴蝶。我没有走,还站在原地,黄昏将到天气还没来得及发凉,我却忍不住哆嗦得如同风雨中的树叶。
  
  那年我13岁。13年来,我第一次承受这样的恐惧,这样莫名的、突如其来的、没头没尾的恐惧。这短短的一分钟里,比我三个月里所有叫家长的次数累积起来的恐惧总和还要强大。那形容枯槁的老道拎着他的东西走了,却不知不觉地在我心里留下了一个蒙着脸的鬼。
  
  我没精打采地往家走去,黄昏一过,天色便迅速地黯淡了下来。我推开门,已经不见了之前的那拨人。二叔问我:“喝羊肉汤了?”
  
  “喝了。”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心道算命那事我得保密。
  
  二叔又问:“你杜姨她挺好的吧。”

  
  “挺好的。”我随口一诌,又问道,“二叔,来的那拨人呢?走了吗?”
  
  “走了,被我打发走了。”二叔揉揉手背,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你不是说又要叫家长来着?”
  
  “嗯。”我答应了一声,心道一切又回归到了原点。
  
  “这次又是因为啥?”二叔的语气一下严厉了起来。
  
  我嗫嚅道:“因为作文写得不好。”
  
  “上次不是给你买了一本现代学生规范作文大全吗?你没读?”二叔质问道。
  
  “读了,可我觉得他们写得都挺恶心的。”我小声地说。
  
  “人家都恶心,就你天天叫家长不恶心!”二叔呛了我一句,说,“等明天见了老师再看吧,不行再给你买本规范作文大全!我看你得好好补补了!”
  
  我真想一头栽死自己。
  
  第二天一早,二叔就跟着我去了学校办公室。一见那女班主任,二叔就赔着笑脸上去说:“老师啊,这孩子真是麻烦你了……”
  
  “不是麻烦的事,你说这孩子……”女班主任拿过我的作业本给二叔看,“你看看这作文都写的啥?”
  
  二叔拿过作文本看了起来,转瞬间脸色变了几变。随着二叔脸色的变化,我的心脏富有不同节奏地跳动着,时而轻快,时而沉重。女班主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口气很是训诫:“这都已经初中了,作文还写成这样。我看他就是成心不好好学。”
  
  “是,可是……”二叔有些为难地说,“老师啊,我觉得这作文写得……也没啥毛病啊。”
  
  “啥?”女班主任在镜片后面瞪大了眼镜。
  
  二叔迟疑了一下,试探性地说:“狗?不就是狗嘛?狗不就是汪汪的嘛,除了汪汪它还能叫唤成啥?要是喵喵的那就成猫了,哼哼的那就成猪了,老师你说是吧?”
  
  “是以狗的口吻给人类写一封信,不是让狗说话。口吻,你懂吗?口吻……”女班主任点着本子,着急地解释道。
  
   “口吻,哦,口吻我懂。可是……就我个人来说吧,我觉得这题目出的就有问题。”二叔沉思着说,“你看,这个狗是咋想的人怎么能知道呢,你不知道怎么用它 的口吻来写呢?还有,你说这个人好好的为什么要用狗的口吻呢,人用人的口吻不就行了?另外,这个狗也分很多种的,你说要用哪种狗的口吻来写?是用大狗还是 小狗?还是公狗、母狗、疯狗……”

  
  女班主任已经崩溃了,她脸上凌人的气势像冷却的稀饭一样凝固了起来,表情看上去非常的夸张, 具 有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力。我忍不住盯着她的脸看,那样复杂的表情能够在一张脸上得以静止的完美呈现真是非常的不可思议。二叔还在试图用朴素的语言阐述着自 己的观点,我拽了拽他的衣服,他才注意到班主任吃屎的脸,猛地不好意思起来:“嗨……老师,这个我说的没错吧?呵呵,孩子在你这学习,你该打打该骂骂,千 万别客气。孩子嘛,就不能惯着,现在惯他就等于害他。上完初中有高中,这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最后还得考大学不是?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不考大学的士兵不是 好学生……还是不考大学的将军不是好士兵?我也记不清了,反正就这个意思。孩子放你这,还需要你多批评教育,以后区明有什么不听话的,你尽管叫我来就是, 我回家好好教育他。上次叫家长回去后,我拿棍子抽的他屁股,连着两根都打断了,裤子里面都是血……”
  
  从那以后,一直到初中毕业,女班主任再也没有让我叫过家长。
  
  那天放学之后我没有回家,而是直奔老街。我要找那个老道问问,他昨天晚上给我破了那个“大凶”没有。可是我到了老街之后,来回走了两遍,也没见到那老道的影子。太阳快要落山,我有些急了,问路边一个卖老鼠药的:“那个算命的今天没出摊?”
  
  “哪个算命的?”
  
  “就是那个……一个老道,昨天还在这摆摊的!”
  
  “哦,那个啊,挺瘦的一个是吧?”
  
  “是,是,就是他。他今天没出摊?”
  
  “出摊了,出了一上午,中午就被派出所的人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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