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第1节 野种降临上篇

  糖块儿含在嘴里是甜的,辣椒含在嘴里是辣的。这种众所周知的废话说起来也是真理,掰开揉碎,仍然离不开磨掉牙的常识。糖块儿和辣椒的滋味不一样,虽然说到甜辣,甘蔗不是糖块儿,白酒也不是辣椒,甜辣之中有区别,味道只有去品尝。
  
  且不说食品,人生的一世借用酸甜苦辣。“忆苦思甜”变为社会倡导,大行其道。我并不乐观,也不悲观,暂且说说自己的经历,毕竟那是经验教训。
  
  生于旧社会,长在红旗下,走在社会主义的大道上有所作为,前途无限,我心中充满了希望。曾当过少年先锋队员,那是少年儿童学习共产主义的学校,属于建设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预备队。岁月沧桑,不是少年了,摘下了红领巾。到了初中时节,本想申请加入共青团,填了志愿书。
  
  湾子中学团委书记对我说:“经过外调,你的祖父身份有问题,入团不能批准啊!”
  
  无疑这是当头一棒,在前进道路上遇到了坎坷。
  
  所谓我的爷爷身份有问题,在于旧社会中他曾经当过伪保长。有树之根,有水之源,有了根源,便是人生的基础。为此,前途受到了牵连。课文里中有“株连九族”的话,我曾向老师问“九族”指什么?老师说,“九族”就是从往上推到父亲、祖父、曾祖和高祖四代,往下推到儿子、孙子、曾孙、玄孙四代,连同自己。”哦,血缘相关,延续了几千年的脉络。
  
  新中国不是旧社会,虽然不株连九族,却联系到两族。指祖父、父亲,在社会关系上,还有外祖父、舅父、姨夫和姑父,甚至联系到岳父和小舅子。这种关系涉及到政治的审查,决定前途。
  
  我回乡务农,年龄大了,入团过时了。农村与学校不同,入党也许还有转机。瞻望前景,鼓起勇气我写了“入党申请书”。大队党支部书记吴天明看了,竟然摇了摇头:“永文啊,你的申请书白写了。”
  
  我问:“怎么是白写?”
  
  吴天明说:“因为你的社会关系不合格,入党绝对要挡在门外。”
  
  如此说来,我要经过三个门槛。第一个门槛是少先队,第二个门槛是共青团,第三个门槛是共产党。我迈过了第一个门槛,第二个门槛迈不进去,第三个门槛又太高,白眼热。
  
  太阳在白天移动,月亮在夜里移动,马蹄表的秒针也没有停止。我的命运如何运转?前途如何?总比地富反坏右的子女强得多啊!正可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母亲说:“你到20岁了,要搞对象了。”
  
  我并不着急,应付说:“等几年再说吧。”
  
  母亲说:“成家立业是规矩。昨天,我委托你贵福二婶张罗张罗。你爸爸几年前就去世了,我不操心谁操心?”
  
  母亲既然这样说,我也不便拒绝,就说:“我也得选择选择,不能放在碗里就是菜。”
  
  “白菜、韭菜都是菜,别挑三拣四的。”母亲说。
  
  母亲的心意我理解,也不能顶撞,只好随遇而安,说:“听妈的来说算吧。”
  
  《三字经》说“昔孟母,择邻处”,我只能改为“今吴母,要做主”,意思是几天之内,就有了行动。
  
  第一次对象,对方是赵家坨的人,叫赵彩凤。
  
  我们见面了,知道她初中毕业,文化水平不低。尤其她长得俊俏,苗苗条条细身材,忽闪忽闪大眼睛,正如评剧《花为媒》中描绘的张五可所唱“她的鼻梁骨儿高,相称着樱桃小口、牙似玉、唇如珠、它不薄又不厚。”以此说来,赵彩凤应该是美人,可谓风姿卓然。
  
  我问了关键的因素:“你家的成分呢?”
  
  赵彩凤咬了咬嘴唇,低着头说:“是富农。”
  
  哦,原来是富农啊!莫说是农村姑娘,即便是天上的七仙女也不成。我必须拒绝,婉转地说:“先考虑考虑,以后再说吧。”
  
  第二次对象,对方是疙瘩村的人,叫杨秀丽。
  
  我们也见面了。她上了三年小学,为了帮母亲照看小弟弟,只好退学了。说到模样,她长相一般,是窝瓜脸,脸上还有雀斑。性格虽然朴实敦厚,没有特色,算是一般化。
  
  我也问了一句话;“你家的成分呢?”
  
  杨秀丽说:“贫农。我爸爸还是村里的贫协主席呢。”
  
  凭着她的一句话,政治第一,决定着终身大事。我大为赞赏,表态同意了。
  
  为什么不娶赵彩凤,娶了杨秀丽,道理很明显,在阶级斗争一抓就灵的环境里,家庭成分是试金石。从阶级觉悟说,起码要首先分清敌我,立场坚定。赵彩凤的父亲是富农分子,杨秀丽的父亲是大队贫协主席。阶级观念是链接婚姻的关节,乃是婚姻的出发点。
  
  从长计议,不仅是个人,也有对后代的影响。如果生了儿子或闺女,与前途有关。孩子茁壮成长,环境决定命运。众所周知,如果他们想入团和入党,必须填写社会关系。假如娶了赵彩凤,孩子的姥爷是富农分子,她的舅舅也是“可以教育好子女”,能有什么前途?正如评剧《花为媒》的媒婆阮妈说过,拿着煤球当元宵,烂柿子楞说大蜜桃,拿着凤凰当燕雀,拿着棒子面的饽饽当做枣切糕,坐井观天他的见识小,桌子底下放风筝出手就不高。假如娶了杨秀丽,家红根正,生了的孩子本质好,姥家是贫下中农,姥爷还是贫协主席,正如《红灯记》所唱:“里里外外一把手,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栽什么树苗结什么果,撒什么种子开什么花。”
  
  正因为戏剧的熏陶,我终于成家了。
  
  结婚典礼上,我和杨秀丽手拿《毛主席语录》,说了最高指示:“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我们的干部要关心每一个战士,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
  
  这是文革期间的典礼程序,提高了思想觉悟。
  
  革命夫妻不是“一见钟情”,那个成语纯粹是扯淡。我为谁钟情?谁为我钟情?来自是模样还是来自性格。从电影上,我看到了刘巧儿、李双双、还看到了江水英,诸位这种人如果当媳妇最合适了。恐怕痴人说梦,永远达不到。我浮想翩翩,研究了三年也没有结论。
  
  回忆过去,总结经验,没有万全之策。我看过连环画,有一本《三十六计》。其中的“抛砖引玉”也好,“以逸待劳”也好,甚至是“浑水摸鱼”、“打草惊蛇”、“顺手牵羊”、“指桑骂槐”,都不能落实。人生在世,若高若低不一样,论高,最好达到高明、高大、高潮、高兴……,反过来,低三下四、低声下气、低头认罪都让人瞧不起。
  
  从婚姻上说,旧社会可以是三妻四妾,新中国是一夫一妻制。我有了秀丽,就算有了家庭组合。
  
  上级说,农业是第一线,社员们的职责是种地干活。我说,农业是最后线,社员们的干活是吃饭。
  
  干活歇息的时候叫“吃烟儿”,坐在地头抽烟唠嗑。贾贵福说:“不受冻挨饿,能有口饭吃就行了。”孙老茂说:“有吃有穿,用不着低头猫腰受批斗就算平安。生产队长贾子龙提高了层次,说:“标准太低了,到了共产主义,才有了电灯电话,楼上楼下。”
  
  孙老茂所说的“能有口饭吃”,含义是起码的标准,生存的根本;贾子龙所说的“电灯电话,楼上楼下”,含义是家里按上了电灯,使用了电话,房子不是茅草房,而是有了上楼和下楼。
  
  我有我的追求,说:“到了共产主义,家家还能有三转一响呢。”
  
  谁都明白,所谓“三转一响”,也叫“四大件”,指的是手表、自行车、缝纫机和收音机。手表的秒针转,自行车的轱辘转,缝纫机的扳轮转,收音机能发音即算响。
  
  贾贵福说:“差不离。那就是从社会主义进入共产主义了。”
  
  孙老茂苦笑着说:“我不是三转一响,而是一转一响。”
  
  “咋是一转一响?”贾子龙问。
  
  孙老茂说:“耪地到地头,再耪一条垅,就要一转身。这时候放了一个屁,就是一响了。”
  
  大伙儿笑了,读报纸不爱听,瞎扯才有趣味。
  
  回到家里,就是吃饭睡觉。我和秀丽的关系,增加了秀丽的负担。瞒不过人的眼睛,她的肚子像一口锅。毫无疑问,是怀孕了。
  
  夜里,天气燥热,秀丽赤身裸体,我的冲动被压制,光看不能干。不必说明白,应该注意检点。
  
  我卷了一根烟,节约火柴,既抽烟,又点灯。油灯亮着,费灯油。灯烟冒着,钻进鼻子眼儿里,鼻涕也被熏黑了。随后,“卟”地一口气,把油灯吹灭了。
  

  
  

最新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发表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请自觉遵守互联网相关的政策法规,严禁发布色情、暴力、反动的言论。
评价:
表情:
用户名: 密码: 验证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