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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野种降临下篇

  秀丽问:“今儿个干的是啥活计?”
  
  我有怨气:“拔麦子,累得够呛。”
  
  “唉,你如果有文化,就能当民办教师,就不用整天拿锄扛镐,光干活儿了。”
  
  我有我的追求,抱怨秀丽说:“你得肚子凸了,如果生了儿子,就学而优则仕了。”
  
  秀丽摇头说:“远着呢。”
  
  我说:“我们是夫妻,生男育女,要配合一致。”
  
  秀丽说:“咋一致?草鸡下蛋,公鸡打鸣,我知道农民种庄稼,工人开机器,解放军搞训练,有了铁饭碗才好。”
  
  我说:“饭碗是瓷的,一摔就碎了。铁饭碗摔不碎,敢情好,谁做的到呢。我不过是驾车拉套。”
  
  秀丽说:“你是老黄牛?”
  
  “鲁迅说,横眉横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我当了老黄牛,才有了光明前途呢。”
  
  “牛有犄角,可以横冲直闯,说不定用犄角把墙顶倒了呢。真把墙顶倒了,怎么办?”
  


  “让它多吃料,发情配上种,还能生个牛犊子。”我说。
  
  夫妻之间闲谈唠嗑,不过是消磨时间。她有她的观念,我有我的观念,谁是谁非,无关大局,生活的体验想什么说什么,不涉及联系国家政策和人情世故,只说些风言风语。公开或隐蔽都是无所谓。
  
  俗话说酸男辣女,意思是怀孕的女人喜欢吃酸是男孩儿,怀孕的女人喜欢吃辣是女孩儿。秀丽爱吃酸梨,不爱吃辣椒,我感到十分高兴,能生个大小子,不生小闺女,就是传宗接代有接班人了。
  
  秀丽睡不着,找了一个话题,问我:“永文,你从小闹过病吧?”
  
  我很诧异,怎么问这句话?就说:“问这干啥?我头疼脑热,你也感冒过。”
  
  秀丽笑了:“不是伤风感冒,我听贵福家说,你不一样。”
  
  “我怎么不一样?”
  
  “她说,你们哥儿仨,你是老二,大伯子和小叔子的个头都长得高,你却长得矬。”
  
  我辩解:“有高有矮,太高了费衣料,进门还碰门楣呢。”
  
  秀丽有自己的想法,又问:“你和公公、大哥与兄弟不一样,为什么个头不高?”


  
  女人周到心细,一点一滴都观察到了,我怎么能解释呢?确实,父亲、大哥和兄弟超过了一米七,我的个头是一米六三,确实矮了些。这是为什么?
  
  大概是生理的问题,用不着研究。既不是感冒发烧的原因,也不是骨骼损坏的效果。我随意找了一个借口,说:“你懂什么?这是营养不足,三年困难时期,我正是长个头的年龄,吃了瓜菜代,还用麦秸、谷壳、花生皮、玉米骨头制作了淀粉。”
  
  秀丽相信了,补充说:“对呀!我还吃过草籽呢。”
  
  父亲的去世,是得了脑溢血,在地里参加劳动刨花生,身子一倒,就去世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母亲也病倒了,我搬到了母亲所住的屋子,早晚伺候。
  
  母亲在吃不下饭,赤脚医生小淑诊断是喉咙上长了个瘤子,建议到外地大医院诊断。我和大哥、弟弟抬着担架把母亲送到了县医院。诊断为喉癌,属于不治之症。
  
  我陪床的时候,母亲说:“根柱,我活不长了,有一件事告诉你。”
  
  “妈,你说,啥事?”
  
  “你爸、你哥、你弟弟是高个儿,是长脸儿,你的个头为啥矬呢?为啥是圆脸儿呢?”


  
  我说:“五个手指头不一般齐啊!秀丽也说我得过什么病,我觉得是困难时期营养不足。”
  
  母亲闭上眼,流下泪来。
  
  我招呼:“妈,妈,你醒醒,你醒醒。”
  
  母亲睁开眼,说了一番话,其中的缘故揭秘了。
  
  她说:“唉,我要到望乡台,眼看归天了。有的话不能带到阴间,还要留在阳间,让你明白明白。”
  
  我问:“有什么话?”
  
   “我不糊涂,岁数老了,一辈子也不能瞎说八道。那年,是猴年,分不清是民国三十几年还是公元四十几年,那是抗日战争的年代。七月七,是牛郎织女相会的日 子,日本鬼子讨伐进村了,鸡飞狗跳,一个鬼子兵拿着枪进了门,乌哩哇啦地说东洋话,竟敢把我推到炕上,糟蹋了一会儿。”
  
  啊?是母亲被奸污了。这还了得!我攥紧拳头,咬牙切齿咆哮:“日本鬼子!我操你八辈祖宗!”
  
  “别靠骂骂咧咧,我有委屈不能说。”
  
  “怎么不能说?我有深仇大恨,歌里也唱过,‘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杀!’”


  
  “唉,不是我,是想到了你。”
  
  “想到了我?”
  
  “是啊,那天你爸爸不在家,正好去闯关东,用锄板儿去换棉花,为了吃穿过日子,过了两个月才回来。”母亲叹了口气,“实话说,你不是你爸爸的种子,是东洋鬼子的种子。”
  
  我大吃一惊。问了一句:“真的?”
  
  母亲说:“你不用张大嘴,瞪眼睛,假不了。两个月后,我没有例假,知道怀孕了。你爸爸回来的时候,并不知道我怀孕了,我没有说。他心粗,稀里糊涂。”
  
  “以后呢?”
  
  “第二年,你出生了,也就是农历乙酉年,是鸡年,你属鸡。秋收时节,鬼子投降完蛋了,你刚刚生存了四个月。”
  
  这似乎是天方夜谭,母亲说的不是胡话吧?我说:“我的生日是1945年,那天是端午节啊!”
  
  母亲点头,又说:“是啊!五月初五,错不了。”
  
  我问:“怎么会有这种事?”
  
  “兵荒马乱,惹不起啊!”
  
  我又问:“那人是啥模样?”
  
  母亲说:“说不清楚,个头跟你差不多,那个鬼子左眼下还有一颗大痦子。”
  
  我问:“你怎么不告诉我爸爸?”
  
  “唉,我没有直言直语,只好把委屈藏在心里,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
  
  “为什么呢?”
  
  “不好说呀,假如说了,自己肮脏了,洗也洗不干净。还有你,是野种,也许你爸爸会把你掐死、摔死,眼不见,心不烦。”
  
  如雷轰顶,母亲的话不是教育我,而是坑害我了。有了爷爷的身份,才断送了我的前程。有了日本鬼子,才有了我,竟然有血缘的牵连。一旦水落石出,我苟延残喘也难,辱骂和侮辱必然迎面而来。
  
  我对秀丽说不说?隐瞒不隐瞒?
  
  不能告诉秀丽,只好隐瞒。告诉了有害无益,无形会在她心里形成了阴影。我似乎成了披着羊皮的狼,是野种啊!
  
   况且,两口子之间,我觉得没有共同语言。有了共同语言,不过是随声附和而已。不仅凑合,准确地叫凑凑合合。用比喻的话,我是矛,杨秀丽是盾。为什么这样 说,是因为我读过《矛盾论》,唯物辩证法的最根本的法则是事物的矛盾,即对立统一。我和妻子是对立统一,有男有女,才能够生出一个孩子,两个男人结合或两 个女人结合,绝对生不出一个孩子来。

  
  人,不能白活一场,生存的价值在于对人类有贡献。我在世界上出生了,是日本鬼子投降的时节, 怎么为人类做出贡献?我的乳名叫“根柱”,意思很明显,有根也有柱。根是植物生在土里的部分,上学时学过根据、扎根、叶落归根,数学中也有“平方根”。柱 是房屋的支撑。谁在家里发挥作用,还可以叫“顶梁柱”。
  
  我是野种,血缘要隐瞒终生。从另一个角度说,命运与猪差不多。我虽然不是 猪,却能养猪管理猪。让猪活它就能活,让猪死它必须就死。猪先生不明智,明天让屠夫宰了它,它仍然稀里糊涂,躺着呼呼睡大觉,睡醒了摇着尾巴等待屠刀。我 比猪强多了,虽然当不上官,逢年过节改善生活离不开猪。它不吃我,我吃它。它的肝尖要炒,腰花能熘,排骨要炖,猪爪还能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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