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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天涯海角下篇

  进了房间,里面确实有几个男女老少,引我注意的,有一个少妇奶孩子,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托着乳房让孩子吮吸。对于乳房,北方隐蔽,南方则比较开放。我虽然看到了,也不敢肆意妄想。
  
  认识了几天的伙伴岑尚勇捅捅我,吐了吐舌头,做了鬼脸。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宾馆里的住宿大约有300平方米,能容纳几十个人,上下铺,每个床上还有一个圆顶纹帐,撒落下来,只能看个朦胧。
  
  分配了床位,上铺正好是那个姑娘。
  
  终究我意识狭窄,不是君子是小人。上面多了一位姑娘,我造成心脏咚咚地跳,难以入睡。我若是孙悟空,好比如来佛祖翻掌一扑,将五指化作金木水火土五座联山,轻轻压住了。我若是猪八戒,好比曾经背媳妇。蚊帐之中,好像进了盘丝洞,不敢声张。
  
  灵魂深处闹革命,我失眠了。
  
  刚入睡,天亮了。坐汽车,坐轮船,与姑娘在海口分手,我们还握了手。目的地是昌江县。这里群山怀抱,居民是少数民族——黎族。名为红卫公社红星大队,百里不同俗,何况在这万里之遥的海岛,生活习俗果然大不相同。
  
  这个村寨有几百口人,每家住的房屋是窝棚,用竹子夹的,抹了泥,上面是茅草。屋内陈设简陋,大都是有一张木床,床上只有线毯,既是褥子又是被,铝锅用三块石头架着,脏水顺着墙角流到屋外,墙壁上挂着砍刀、斗笠,除此之外,便没有什么物件了。
  
   黎族没有文字,只有语言。语言也有意思,恰恰黎语与汉语发音相反。比如,凡往嘴里放东西,不管是吃、是喝、是吸,却都用一个“拉”字。“拉屎”、“拉 稀”是我们常用的口语,他们说“拉它”意思是“吃饭”,他们说“拉杂”,意思是“抽烟”。还有当地的牛车,车是木轮车,没有绳套,车辕头上有一个大酿子。 拉车的牛是水牛,习惯上水牛自己用犄角一挑醸子,拉起来就走。人需要骑在牛背上,它才听使唤。让牛行走,我们的传统是“驾”,这里却是“啧”,让牛停下, 我们的传统是“吁”,这里却是“好”。
  
  黎族的男女青年长到十六、七岁,就同父母分开居住了,独自占据一个小窝棚。大约在夜里十点 钟,村里的狗一阵一阵地叫着,这是幽会开始了。做为家长,不但放任自流,并且女儿交往的小伙子越多,心里越高兴,他们的理由是,招引的人多说明他家女儿不 错,如果没有人登门,就成嫁不出去的姑娘了。
  
  阶级斗争,一抓就灵,灵就灵在有凝聚力。
  
  一天晚上,村里召 开批斗会,我们也去旁观,只见一个四类分子跪着,人们纷纷发言,数说他的罪状,我们听不懂,问旁边的“翻译”是什么意思。这里的所谓“翻译”,不过是高中 的毕业青年,会将黎语变成汉语。他叫“阿昆”,回答说:“这个四类分子不让自己家的小孩参加学校的劳动,目的是破坏农业学大寨。”我问:“乡亲们喊了什 么?”阿昆说:“大家提出要把他打死。”我说:“不能武斗啊!”阿昆说:“这是吓唬他,让他低头认罪。”
  
  按照协议,育种用地需要 赔产,我县代交公粮,当地则要派些劳动力协助我们播种和田间管理。我们认识了几个男女青年,了解了风俗习惯。从搞对象说,这里搞对象很自由,大多是本村 的,自给自足。出身于四类分子的青年跟我们故乡南北呼应,同样打光棍。但是,个人的梦个人圆,不同环境中另有解决婚姻的办法。
  
  有什么办法呢?
  
   故乡兴修水利,响应了“一定要根治海河”。海南岛有什么河,我并不清楚,知道他们也要治理河流。海南岛有万泉河,《红色娘子军》中唱过“万泉河水清又 清,我编斗笠送红军”。不过,根治万泉河与根治海河不同,不仅靠青壮年劳力,男女老幼均可。按每户的人口下达土方指标,不管采取什么办法,完成任务就可 以。这样,有的家庭就派去女劳力,甚至是老太太,可以做饭、洗衣、看孩子,青壮劳力同这些人相互补充,多挖几方土,省了自己奔锅奔灶。如此一来,村与村的 界限打破了,共同住在一个大窝棚,到了夜里,男的那一排人越来越少,都跑到女的那一排去了。待到知道了底细,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有了感情,阶级观念也淡 薄了,那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成就了夫妻。
  
  更多的人往往是有了小孩子才结婚,不过,去公社办理结婚登记的却是少数人,大多数人嫌麻烦,认为再离婚的话还得办手续,不必要。
  
   此地环境改造了我的世界观。我从来歧视女人,却能逐步潜移默化。女人不是没有出息,原因是地域不同。为什么“红色娘子军”出在海南岛,不出自平原省独莫 县?为什么宋家三姐妹宋霭龄、宋庆龄、宋美龄原籍是海南岛文昌县,不出自平原省独莫县?这个思维我却承认,从黎族的少女中,我也觉得大方、开放了。
  
  薅高粱时,黎族的参与者有三个青春女子,她们分别叫阿琼、阿香和阿果。南方人为啥爱用“阿”,北方人不理解,没有人追究。与我们的育种队员相处后,黎族姑娘学了很多普通话,能够交流了。
  
  阿琼身段苗条,说话伶俐,说:“我们三个伙伴商量了,甘愿给你们当妻子。把我们带回北方,你们同意不同意?”
  
  岑尚勇举了举手:“我同意!”
  
  既然有人带头,赵立军和邵康也笑着说:“桃园三结义,我们俩也同意。”
  
  我太认真,觉得这是开玩笑,落实不了,就对邵康说:“你结婚了,还有五岁的孩子了,难道要娶小妾?”
  
  邵康说:“你是拿着棒槌当不了针,韧针不是认真。她们这群玩意儿,我看她们不是破鞋也是烂货,白给也不要。”
  
  我说:“重要不赔本儿,舌头能打滚儿,你碗里做梦吧。我费事举起手,白费蜡了。”
  
  邵康所说的有“破鞋”和“烂货”,那是我们的方言土语,黎族姑娘们听不懂。阿香看到我举了手,认为是同意,高兴地说:“太好了,太好了,相比之下,我更喜欢永文儿,他表现大大的干活,很伟大。”
  
  “永文儿”实际上是我的名字被习惯口语儿化,黎族姑娘吸收了。还掺杂了日本的语言,可能是从电影上引用。意思是比较欣赏我,干活勤勤恳恳,吃苦卖力。用了“伟大”词语,我也得到满足。
  
  岑尚勇又添上那个一句歇后语:“半山腰倒水——下流。”
  
  我说:“这黎族丫头片子,我也会编歇后语,飞机上喷水——上流。”
  
  阿香听到“飞机”和“上流”的汉语,立刻拍手:“我太幸福了,能坐飞机火车了。”
  
   晚上,育种队开了一次会,张队长说:“与少数民族的乡亲们交往,说话要有分寸。我们来育种,也是促进各族人民齐心协力,共同促进祖国的发展繁荣。秤杆离 不开秤铊,打铁还需本身硬,一条河有深有浅,迈一步先用木棍探探。育种是庄稼,不是普通的人,应该有组织,有纪律,忠于职守。尊重少数民族的风俗习惯,尤 其不能调戏妇女,严禁淫词滥调。不管结婚了还是未婚,都要承认家里有妻子,有老有小,避免出现民族矛盾的导火索。”
  
  张队长说了这 番话,不是无的放矢。我们的小组有了这种现象,别的小组也不例外,有大有小,有多有少。紧接着,又说了一个问题。张队长说,家里来了电报,会计老石的母亲 年老患病,从情理上应该离岗探望。经过党支部研究,石景清同志回去,请原单位银行再分派一个同志来顶替。
  
  为此,表示欢送,改善了 伙食,有鱼有肉,还喝了酒。细致地说,鱼不是草鱼、鲤鱼,而是石斑鱼。肉不是猪肉、牛肉,而是蛇肉。地方特产,大家的嘴头是第一次,破天荒。酒也不是白 酒,而是糯米酒。酿造方法是取优质的糯米,将米浸泡半天,淘起盛入蒸锅,蒸成干饭,晾凉,再盛入酿酒竹箩内,按酒料数量下酒饼,把酒饼捣碎放入陶盆中用温 水冲调,用芭蕉叶封闭箩口,用筷子在箩架底下捅一个小孔,酣醇浓厚的酒汁,便一滴一滴地流入盆子里,散发出芳香扑鼻的酒味,黎族称之“南滴”。


  
  纸里包不住火,老石的待遇临时表面上是借口,其中却另有隐情。
  
  红星大队的妇联主任尹亚男出类拔萃,鹤立鸡群,模样美貌俊俏,年龄大约二十三四岁,正当青春焕发。一天晚上,特地邀请会计老石去商量工作,地点是自己的小房子里。
  
  尹亚男说:“老石,我们女社员穿筒裙,蹲下薅地不方便。”
  
  老石说:“可以穿裤子啊!”
  
  “我们有的经济条件有困难,买不起,你们能不能支援支援?”
  
  “哎呀,我不能做主,要向张队长请示。”老石说,“我们的关系是民族大团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啊!”
  
  “我知道,这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是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教导。”
  
  “其实,这是唐朝王勃的诗句,毛主席是给阿尔巴尼亚的电文引用了,中阿两国远隔千山万水,我们的心是连在一起的。”老石说。
  
  尹亚男不关心诗句和中外关系,此来她有特殊的想法,眉目传情,秋波流转,突然问道:“老石哥,你想念妻子吗?”

  
  老石笑了笑:“以工作为重,我的妻子是商场售货员,每星期都来一封信,她很想念我,我也想念她。”
  
  尹亚男听罢,竟然上前,搂住了老石的脖子,亲了一口,说:“来吧,来吧,我求求你答应,让我代替你的妻子!”
  
  此等韵事,非同小可。老石躲闪不及,手忙脚乱,连说:“不行,不行,我告辞了。”
  
  尹亚男拉住他,说:“你瞧不起我!不如尝尝我的味道,神不知,鬼不觉,你愉快,我也满足啊!”
  
  水到渠成,瓜熟蒂落,老石捏住了软肋。骤风暴雨,滋润温柔,其中的场面是作品中说过颠鸾倒凤,我没有资格,不讲文雅,只能说××××,不宜表白,暂且用叉省略。
  
   第二天,红星大队书记丁发找了张队长,促膝相谈,情深义重。队员们认识丁发,还背后取了个绰号叫“老印”,因为他面色太黑,像印度人。与张队长之间,他 们不仅是同龄,还是同年加入的中国共产党。丁发说:“张队长,你说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与朝鲜妇女有男女关系,是不是犯了错误?”
  
  敲山震虎,张队长知道此话必有缘故,便问:“老丁,出现了问题吗?”
  
  丁发皱着眉头,说:“阿昆告诉我,昨夜尹亚男与老石乱搞了,影响不好。”“有这种事?”张队长问。
  
  “尹亚男不检点,与七八个小伙子有关系,正因为这样,公社党委没有批准她的入党申请。我来反映一下,请组织对老石也应该批评。”
  
  张队长搓着手,像热锅上的蚂蚁,说:“老丁,你是红星大队的带头人,育种的同志犯了错误,是我的失职。我表示赔礼道歉。”
  
  丁发说:“文革前我们这里叫山洼大队,如今叫红星大队。歌曲里唱,斗争中红星闪闪指方向,征途上红星闪闪把路开。对老石同志注意就行了,我们民族的习俗,作风问题仅仅是小毛病。”
  
  张队长说:“石景清的问题,要有党小组研究。”
  
  这就是欢送老石的背景。张队长不张扬,与老石、老于、陈瑞山组成的党小组做出了老石离职的决定。
  
  不仅仅是老石,我也有我的问题。老石走后,当天晚上,公社演电影,据说是《杜鹃山》,我和邵康、岑尚勇几个想去观赏。张队长说,路上要小心,拿个“打草惊蛇棍”,千万别大意。
  
  所谓“打草惊蛇棍”,是自己取的名字。因为海南岛蛇多,大都是包括金环蛇、银环蛇和眼镜蛇。路上杂草丛生,下地干活的时候用一根木棍探路。
  
  我说:“张队长不用操心,黎族同胞都不用惊蛇棍,也能避免被蛇咬,三年怕草绳的境界。”
  
  显然,我不是那种畏畏缩缩,胆小怕事的人。常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一条蛇算什么?听见了脚步声,不过是狼狈逃窜,岂敢与人争斗?
  
  张队长很关注,说:“小吴你不可大意,一失足千古恨。我警告大家,路上必须拿个木棍防蛇,否则,谁也不能去看电影。”
  
  既然张队长说了,邵康服从:“好吧,我们不过是我拿着木棍,当个引路人,万无一失。”
  
  我和邵康、岑尚勇结伴出发了。
  
  邵康在前面探路,我说:“小脚女人,慢慢腾腾,张队长说的也不是最高指示,不听他的,我赤手空拳,打头阵。”
  
  岑尚勇也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扔掉就扔掉,迅速行军。”邵康便扔掉了木棍。木棍随处可见,并不稀罕。
  
  我抢到前面,走到半路,我感觉踩了软的东西,接着髁头骨刺了一下,用手电筒照去,一条蛇急速地逃窜了。
  
  我的心头一颤,伤口灼痛,局部肿胀。
  
  邵康说:“坏了,永文哥是被毒蛇咬了。”
  
  岑尚勇说:“毒蛇厉害呀!电影看不成了。”我咧咧嘴,苦笑说:“丧气!倒霉!”
  
  “急不如快,”岑尚勇说,“来,行走不行了,让我背着永文哥吧。”
  
  我说:“真不好意思。”
  
  “还客气呢。上来上来,别误事。”岑尚勇蹲下身,我拐着腿,双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原路返回,回到宿舍,杨医生给我在腿上缚扎了止血带,到底打的是什么注射,吃的是什么药,我也没有问。
  
  几天大腿红肿不退,我歇工了。
  
  任何事物都是化险为夷,那条毒蛇咬了我,我捡到了一条命,才能获得了休息待遇。
  
  遇到的大事小情,我躺在床上,思前想后。张冠不可李戴,因为张三脑袋大,李四脑袋小,戴错了遮住了耳朵。


  
  领导和百姓有差距。领导是管人,百姓是种地,这是公认的标准。实践证明,领导就是领导,有工作能力,有解决办法。说话不仅直出直入,还有曲折婉转,本质在于官大官小的区别。
  
   设想,如果让三楞子当育种队长,说不定老石当了靶子,射上几箭,不能体面地回家离职;若没有木棍打草惊蛇,也许同伴们中的人被毒蛇咬了,甚至丢了小命。 假如我当了育种队长,也没有张队长的水平,只有管自己,不管别人。加以比较验证,张宗贤当育种队长,运筹帷幄,不在话下。
  
  结果,老石的男女作风以“欢送”为名,我的马虎大意以不听话而被蛇咬为例,验证战略和战术相结合,才能凯旋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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