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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大槐树下下篇

  我说:“大队有妇女主任,没有男人主任,这是多。女人是占了人类的一半,当干部才十分之一,这是少。”
  
  “棉织厂的工人和商店的售货员女人多,”贾贵福说,“我如果有闺女多好?嫁出去了省心,不用再盖房、说媳妇。”
  
  有儿子的说闺女好,有闺女的说儿子好,半真半假,心里都有一本帐。
  
  “我要掺进来。”说话的是滑头,奇怪地是他不与同龄人相处,却偏偏喜欢凑进这伙儿老年中年的人堆里,爱听天南地北,闲言碎语,有人给他取了一个绰号叫“老尾巴”。
  
  我问:“你说啥?”
  
  滑头说:“我想了一个谜语,大伙儿琢磨琢磨。”
  
  贾子虎问:“喝!谜语那是哄孩子的,谁不知道?”
  
  孙老茂也有了兴趣:“我知道。举个例子说,‘一个孩子生的好,衣服穿了七八套,头上戴着红缨帽,身上装着珍珠宝’?”
  
  我说:“那是玉米。我早知道。”
  
  滑头说:“我也知道,不新鲜。”


  
  我又问:“你有新鲜的?”
  
  “有哇!是我刚才编的。我说出来,听不听?”
  
  贾贵福说:“你编的?我不信。”
  
  滑头认真地说:“说了也许一猜就准。你们别笑话啊!”
  
  孙老茂说:“瞎扯,没有人笑话。”
  
  “谜语顺辙压韵,”滑头说,“站起来抿上,蹲下掰开,离屁股不远,不用瞎猜。”
  
  我觉得,聊天也该有界限。秽言污语,超过了界限,就是厚颜无耻。滑头的谜底是什么?谁也不便说,不能说。女人撒尿,就是“掰开”和“抿上”,文明上叫“生殖器”,土语叫“屄”。从情理出发,言谈如此粗俗,惹了众怒,下面就是声讨了。
  
  “滑头,你是流氓二流子啊!”
  
  “离屁股不远,等于是放屁!”
  
  “你妈没有这东西,还没有生出你来呢。”
  
  滑头挠挠头,很不理解,说:“你们想到哪儿了?我坐的是鞋,九叔坐的是板凳,二哥坐的是什么?”
  
  我说:“那是马扎子呀!”
  
  “难道谁也猜不到?”滑头指着马扎子说,“就是它!”
  
  它?人们愣住了,不停地眨巴眼睛。
  
  滑头解释说:“这东西是不是离屁股不远?是不是蹲下掰开?是不是站起来抿上?如果离屁股远了,蹲下不掰开,站起来不抿上,岂不是缺心眼了吗?”
  
  嘿嘿,俗语说,一句话,百样说,谜语千变万化。滑头自小就聪明伶俐,头脑灵活,会编这样的谜语,了不起呀!
  
  见仁见智,是文言词儿,滑头的谜语是粗俗素材。实践证明,人们都知道了“仁”的含义,滑头却有了“智”的能力。
  
   听到了脚步声,有一个人走过来,乳名叫三楞子,学名本来叫贾安三,前几年破四旧,因为电影上有一个反面人物叫“胡汉三”,与“贾安三”相似,便改名叫贾 朝阳。新名字的含义,能够使得其所,符合公认的伟人名言“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象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同时, “朝阳”还有另一个读法,将“朝”读为zhao也读为chao,向日葵喜欢充足的阳光,其幼苗、叶片和花盘都有很强的向光性。生育中期日照充足,能促进茎 叶生长旺盛,正常开花授粉,提高结实率。三楞子叫朝阳,含义是不但是zhao阳,也是chao阳。

  
  三楞子看到了聊天的场面,说:“革命同志们要占领阵地,大造舆论,不是谬论,你们说啥呢?”
  
  贾贵福将“谬论”理解为“牛论”,回答:“造成的牛轮,不过是牛车的轮子,我们随便唠嗑儿呢。”
  
  三楞子举着《语录》:“谬不是牛,我指的是唠嗑的谬论。上级号召,要狠斗私字一闪念,灵魂深处闹革命。当前的工作任务是斗私批修,抓革命、促生产。”
  
  孙老茂说:“拥护拥护,我不落后,十二分拥护。”
  
  贾贵福也说:“哈哈,开大会你是抓革命,半农半医是促生产,根柱媳妇的闺女,就是小淑接生的。”
  
  生产和生闺女有什么联系?我糊涂了。
  
  “上纲上线,你就是现行反革命!”三楞子很不客气,“你竟敢把生产说成生孩子,属于造谣诬蔑,是可忍孰不可忍。”
  
  贾贵福哈哈大笑:“你敢用手指着我鼻子说现行反革命,上纲上线,就是欺负了烈士的弟弟,我撅了你的手指头节儿。”
  
  这话敲山震虎,贾贵福的哥哥贾贵禄在抗美援朝中牺牲了,家庭算烈属,有了社会名望。


  
  三楞子学习程咬金,本事是三板大斧,砍不倒对方,自己就软了:“你如果四类分子说,革委会决定,明天下午召开批斗会,踏上一只脚,打入十八层地狱,发动小将,大胆揭发,决不收兵。你算例外,我原谅原谅,下不为例。”
  
  不怪吴天佑当过右派,他的知识渊博,有胆量,对三楞子说:“朝阳,贵福你叔说生产,并不为过。因为有的词语有多种含义,贵福换了个角度,生孩子也是生产。”
  
  三楞子说:“你也敢乱说乱动?”
  
  吴天佑说:“这是《三国志》里说的,不是我说的。生孩子是生产,原文这样写道:又闻民间,非居处小能自供,生产儿子,多不起养;屯田贫民,亦多弃子’。”
  
  三楞子不理解,别人也不理解。
  
  三楞子发了脾气:“你是右派分子,顽固不化,不提无产阶级继续革命,竟然散播封建余毒,翻天了!”
  
  吴天佑说:“翻不了天,我会斗地。”
  
  我也为吴天佑开脱,说:“朝阳,乡里乡亲的,团结和睦,对生产说到两种含义,别上纲上线。”
  
  孙老茂也说:“是啊,刘巧儿唱过,‘他劳动,我生产’,意思就是男子汉干活,妻子生孩子。”
  
  有了我和孙老茂的面子,三楞子说:“我不追查了。劳动和生产是一码事,破旧立新,你们驴唇不对马嘴,晚上聊天,占领阵地,应该讲革命故事。”
  
  贾贵福乐观,爱讲笑话,摇着扇子说:“三楞子你当上了造反派,批倒了走资派,要联系群众,深入生活,不妨听我说说四哥的经历,也有故事。”
  
  所说的“四哥”,是三楞子的父亲,名叫贾希跃。
  
  三楞子说:“好,我评书里说过洗耳恭听,我的耳朵没有洗,也能听。”
  
   贾贵福咳嗽了两声,有板有眼:“照猫画虎,我解释生产的意思,是学习四哥了。四哥是你的爸爸,那天讲了小时候的故事。发生在解放前,你的爷爷在世。一天 集日,你爷爷让你爸爸到集日去买竹竿。竹竿是为了架蚊帐,家家在夏天都实用。表爷给了四哥几个铜子,上路了。你爸爸到了集日,大错特错,买了猪肝。”
  
  三楞子说:“错在哪儿?”
  
   贾贵福说:“不是竹子的杆,是猪身上的肝。是从食品小摊买了猪肝,不是从物品市场买的竹竿。猪肝和竹竿,说出来没有区别。四哥口袋里还剩下了两个铜子, 又偷偷买了一个猪耳朵,装在口袋里。回到家里,你爷爷看到买了猪肝,很生气,责怪你爸爸,埋怨说‘是竹竿不是猪肝,你难道没有耳朵?’四哥又误解了,恐怕 泄露秘密,掏出了猪耳朵,说;‘有耳朵,有耳朵。’把猪耳朵当成了你爸爸的耳朵,你爷爷气得鼻子都歪了。”
  
  大伙儿哄笑起来。
  
   贾贵福搬出了三楞子的爷爷和爸爸当主角,三楞子毕竟是革委会主任,没有羞恼成怒,反而嘻嘻地上纲上线,说:“稍微大意,话不投机,差一点犯错误了。群众 是真正的英雄,而我们自己则往往是幼稚可笑的,不了解这一点,就不可能得到起码的知识。这些伟大的教导应该永世不忘,多亏爷爷爸爸生在旧社会。”
  
  此情此景,聊天无法继续了。
  
  原来,文化大革命来了,造反派抢班夺权,三楞子踢翻了大队党支部书记吴天明的交椅,甚至可以坐上大队办公室的桌子。权力交替,大势所趋。对乡亲来说,对干部的态度,往往敬而远之,人情远近交叉缠绕,三楞子的处境并不理想。
  
   月亮高照,星星闪烁,蚊子在耳边飞来飞去,发出嗡嗡叫的声音,人们轰不走,便用扇子驱赶。忽然,刮过了一阵风,大树摇动,还隐约听到了隆隆的闷雷。众所 周知,多年的经验无须回答,人们纷纷站起身来,看到天上的乌云滚滚而来,风来雨到,快快回家,避免风吹雨打,到屋里猫着,是上策,不是下策。
  
  回到家里,秀丽还没有睡。孩子爬在胸脯上,正在吃奶。
  
  秀丽说:“你去干啥了?没心没肺。”
  
  我说:“就怪你生了丫头,不会生儿子。”
  
  秀丽心里不痛快,白了我一眼说:“地里播种了谷子,难道能长出高粱?不怪我,怪你。”
  
  是啊,男子是种子,女人是土地。
  
  孩子有男有女,咋形成的?我不明白,是未知数。尽管她说女人是地,男人是种子,土质瘠薄或者是品种优劣,不致于种了谷子长出高粱吧?责任在于我,只好说:“试验试验,再看下一茬儿吧。”
  
  秀丽说:“有啥算啥,你说不准,我也说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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