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第2节 正反两典型下篇

  吴天佑说:“我不用关心这种事,你问这些干啥?”
  
  我说:“你有文化,我是土包子,也该知道科学知识啊!为什么有人生小子,有人生闺女?”
  
  吴天佑说:“人们说吃一堑长一智,我还一儿一女,闹不清缘故。不妨查查资料,我再给你一个确切的答复。”
  
  第二天,吴天佑对我说:“你说的生理知识,我闹不清楚,找不到这样的书籍。”
  
  将来科学发展,生男生女一定有奥妙。为什么男女数量差不多?任何时代不是男三女七或者是男八女二?看来,阎王殿有负责掌管分配的牛头马面,我不明白,只有这哥俩掌握。
  
  三楞子和吴小淑住在西屋,他的父亲贾希跃和他的母亲贾马氏,还有他的儿子红卫住在东屋。站在各自双方,叫对门屋。孩子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其中的理由不用解释,不过来自为三楞子和吴小淑的夫妻交欢腾出了空间。
  
  三楞子参加过防震学习班。大地震那天,头脑机灵,反应迅速,他捅了捅吴小淑,还从胳膊上打了一巴掌,说:“快醒醒,快醒醒……”
  
  吴小淑用手揉了揉眼:“咋啦?还整啊?”


  
  这句话三楞子理解,“整”的含义我也知道,整齐、工整、整顿,夜里的恩爱也叫“整”。
  
  三楞子说:“你瞎说啥呀?震了,震了,闹地震了!”
  
  吴小淑起身,揉着眼睛说:“咋办?”
  
  三楞子拉她:“快,快,来不及穿衣服了。”
  
  两人跑出住屋,在过道屋中,吴小淑敲了敲对门屋,她大声呼喊:“红卫!红卫!地震了,地震了,让爷爷奶奶快起来!”
  
  吴小淑打招呼聪明伶俐,在这样的紧要关头,语言也讲究分寸,表面上是招呼孩子,实质上是让公公婆婆惊醒。
  
  贾马氏正在系裤腿,说:“知道了。”
  
  三楞子和吴小淑走到院里,等待着老人和孩子。贾马氏抱起了红卫,走出房门。
  
  吴小淑问:“爸爸呢?”
  
  “他不着急,慢慢腾腾的。”贾马氏说。
  
  又一阵余震袭来,房子摇动,贾希跃走出房门,站立不稳,歪歪斜斜地刚迈出门槛,“轰隆”一声,身子跌倒,砖石将他压住。


  
  三楞子对吴小淑说:“你快搬石头、砖头,把老爷子救出来。”
  
  “你呢?”吴小淑问。
  
  “我是领导,还有工作,”三楞子说,“千家万户不用说,集体财产最重要,不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三楞子说罢,直奔生产队饲养处,职责是挽救牛和驴的生命。牛棚倒了,牛没有受伤,只是“哞——哞——”地叫。三楞子毫不迟疑,把牛牵出来,那牛似乎有感动,眼里还流下来几珠眼泪。
  
  谁也不注意,三楞子没有穿褂子,也没有穿裤子,只穿了一个裤衩。关键时刻,放弃父亲的安危,抢救集体牲畜。遗憾地是贾希跃未能及时抢救出来,延误了时间,窒息咽气了。
  
  三楞子的事迹,被汇报到公社,公社汇报到县里,被评选为“抗震模范”,不但在县里的经验交流会上大树特树,还被海阳市的革委会树立为典型,参加了在人民大会堂中抗震救灾表彰大会,受到了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
  
  反面典型是吴天佑。
  
  地震了,个人顾个人,全家顾全家,我曾经说过,他的妻子不是我的九婶了,因九叔头上多了一顶帽子而离婚。九叔孑然一人,伤亡无恙,也要顾及乡亲们的生命。他跑出来,房屋没有倒塌。全村噪杂,他走出家门,看到左邻的房子倒了。他知道,屋里只有一个人,是甄寡妇。
  
  他不能徘徊迟疑,望洋兴叹,院里很冷静,毫无疑问,甄寡妇是死是活,也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二嫂子,二嫂子……”
  
  废墟里传出微微的声音:“我在这儿呢。”
  
  吴天佑急忙扒砖头,甩破瓦,幸亏檩木搭在炕上支撑有了空隙,露出了甄寡妇的面目。甄寡妇身上盖了被单,说:“天佑兄弟,你救了我的一条命。我没有穿衣裳,你回避了吧。”
  
  吴天佑只好离开。虽然四十多岁了,也是孤男寡女,乡亲们看到了,难免说三道四。
  
  遇上了这次地震的机遇,贾贵福妻子绰号叫“大忙活”,喜欢当媒人,造就了不少人家。她对吴天佑说:“你能从倒塌房子中把二嫂子救出来,应该有个想法。”
  
  吴天佑问:“啥想法?”
  
  “你能参加集体劳动,挣工分有收入,二嫂子在家里能做饭,还缝补衣裳,捆绑再一起,互相帮助,没有坏处啊!”
  
  “我咋能有这种想法?乡里乡亲,人云亦云,树的影儿,人的名儿,说起来我不值钱了,也不值得。”
  
  我到过海南岛,比吴天佑思想开放,是甄寡妇代替九婶子的拥护者。我对吴天佑说:“我看过文革中的传单,是不是造谣?”
  
  “什么传单啊?”
  
  我说:“传单上造谣,说江青同志曾与一个叫俞启威的同居,还与一个叫唐纳的人结婚。”
  
  “不管是真是假,说这些干啥?我知道,毛主席的原配夫人杨开慧牺牲了,有了贺子珍,以后又娶了江青同志。”
  
  “伟大人物与平民百姓不一样,你和甄寡妇按政策上不违反,可以到公社起结婚证,有手续。”
  
  “永文,你年轻,不懂事。如果右派分子和地主分子联合起来,就是头上流脓,脚上生疮了。”
  
  从理论基础说,吴天佑是右派分子,甄寡妇是地主分子,属于同一战线,其中的阶级态度太明显了。为什么不救贫下中农?为什么不管集体财产?村里召开了批判会,被列入“反击右倾翻案风”的典型。
  
  出头露面是显山露水,我难学习三楞子,也难学习九叔,充其量不过随大流,尽量杜绝出头露面。
  
  吃好穿好是初步的常识,如果不在乎吃穿,人情和缘分是另外的追求。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冒尖才算状元。在地里,庄稼长得高是高粱,长得矮是白薯。白薯有大的、有小的,秧子的品种不一样,同样的品种,也有黑土地和沙子地,肥料多少也有关系。
  
   我们的村子住的是平房小院,没有高楼大厦,震伤的有二十多人,遇难的只有三个人。贾子龙说:“平分土改时我分的房子是吴家财主的,到底门楼上还有几个 字,写着‘平为福,和为贵,忍为高’,很吉利。”贾贵福也补充:“是啊,平安和睦少说话,总有好处。听说唐山是村庄,过了几十年,就是大城市,村庄变城 市,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
  
  这是封建社会和殖民地形成的,我说:“城市有了煤矿,有了水泥,高楼大厦了,才死不了几十万人啊!”
  
  贾贵福说:“那是老天说算的。”
  
  我说:“你这样说,不是四新,是四旧。”
  
  贾贵福说:“虽然号召破旧立新,反正我妈也死了。”
  
  提到遇难的人,除了贾希跃、还有贾贵福的母亲,我叫三奶奶,80多岁了,还未到地震,半夜中就咽气了,其实是误解,房子并没有倒塌。

  
   另外遇难的两个人,不得不解释。贾广林四十多岁,因为得了肝癌,前年去世了。去年他的女儿在县城上高中,他得媳妇马淑芬尚未改嫁。他家的房子倒塌了,乡 亲们没有发现淑芬跑出来,纷纷前来扒救。七手八脚,搬砖抬檩,露出了两个脑袋,胳膊紧抱,奄奄一息。除了马淑芬,另一个是吴永久,喜欢小偷小摸,被判了三 年有期徒刑,释放后打了光棍。两人勾结鬼混,略有耳闻。看了这种场面,人们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觉得丢人现眼,死了活该。
  
  搓绳寨中,有了这样的喜剧和悲剧,可笑又可悲。夜里,我跟媳妇秀丽嘟囔了两个字:“作孽!”
  
  秀丽顺应说:“老天有眼,这是报应。”
  
  第二天,孙老茂回来了,我问:“大婶呢?”
  
  孙老茂说:“唉,虽然省下几块钱,你大婶遇难了。”
  
  原来,准备7月28号到市里,27号退了车票,孙刘氏搭了外甥何从振的吉普车,当晚住在了人民医院。事不凑巧,孙老茂能救出来,大婶却在地震中搭进了生命。我想,假如不退票,28号动身,遇到地震影响,公共汽车必然停运了,便脱过了命运的灾难。
  
  我说:“天灾人祸啊!”
  
  孙老茂说:“人的命,天注定,谁能看得准呢?不退汽车票的话,第二天你大婶毕竟还能活着。”
  
  好事变坏事,难以预测,省下几块钱,丢了一条命。假如外甥何从振不当民政局长,孙大婶就不去阴间地狱报到了,真是芝麻掉进针眼儿里,凑巧了。

最新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发表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请自觉遵守互联网相关的政策法规,严禁发布色情、暴力、反动的言论。
评价:
表情:
用户名: 密码: 验证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