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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鞠躬和磕头上篇

  一辈又一辈,老人们曾说地震是鳌鱼翻身。到了科学时代,那是迷信说法,不可信。地震什么时候发生,天不知道,地不知道,人也不知道。这次唐山大地震,谁也没有预测。
  
  在旧社会,遇上了地震,官民呼天抢地,只有是无可奈何,没有解救办法。解放以后,有人研究地震现象。在地震之前,鸭不下水岸上闹,鸡不上树狗乱叫,耗子叼着孩子跑,鱼儿也会水面跳,我们人类却没有感觉。
  
  难道人类没有感应么?
  
  人类高于任何动物,不可否认。
  
  不过,关键是人为的行动。比如,有了灾难,好比是日本鬼子来了,有力的出力,有钱的出钱,将鬼子打跑了。鬼子不是地震,比鬼子厉害。大地震来了,谁也没有办法。上级发明了口号,叫“抗震救灾”。抗震做不到,救灾做努力。假如某一天地球毁灭,谁知道呢。
  
  盼弟儿受伤了,压断了腿,送到了省会大医院,不用家里人陪床,全靠党和政府负责,有了服务员,这就是新中国的新面貌。不愧歌儿里经常唱:“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还有“共产党好,共产党好!共产党是人民的好领导。说得到,做得到,全心全意为了人民立功劳。”


  
  一场大地震,搓绳寨村中,三楞子和贾希跃、吴天佑和镇寡妇、孙老茂和他的母亲、贾贵福的母亲三奶奶、吴永久和马淑芬——死去和活着的,得到了不同的评价。天天讲,年年讲,能够流传千百年。
  
  地震把筹划盖房的打算耽搁了,丢下西瓜拣芝麻,总能有个睡觉的地方。家家户户的第一个事,就是动工找个窝。上级提出了口号,叫“抗震救灾,重建家园”。听了上级的号召,绝不会错。自力更生,人人动手,盖一个简易房是章程,善于运作,是住宅的临时举措。
  
  这样的房子用砖垒半身高,上面是窗户,房顶椽子当支架,铺上高粱秫秸,遮风挡雨,抹上水泥就行了。
  
  事不宜迟,幸亏有了地基,事先准备了沙子和水泥。
  
  简易房动工,秀丽搬砖是小工,我垒墙是大工。我说句“来砖”,砖就来了,我说“来泥”,泥就来了。我说得到,她做得到。丈夫是丈夫,妻子是妻子,好像电影《天仙配》上对唱:“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
  
  户头的家长不是女的,一般是男的。一个家庭分工不同,显示了社会地位和能力的缩影。
  
  “当家的,天儿太热,歇会儿吧。”
  
  秀丽习惯叫我是“当家的”,我称她是“丫头妈”,刚才的话,意思是关心我的劳累。
  
  我说:“快紧点儿手,别磨蹭。”
  
  秀丽点头:“中。”
  
  我真的说了“天儿太热,歇会儿吧”,她一定会说“不累。你歇会儿吧”。别人听起来,口气语调仍然是上下关系。
  
  “二哥,我来了。”
  
  我抬头一看,是吴永强站在面前,肩上扛着一把锹。
  
  永强年轻力壮,属猴,是七叔吴天佐的儿子。天佐与天佑是同胞兄弟,遗憾地哥俩同伍,都是“黑五类”中的一员。“黑五类”是简称,范畴是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和右派,简称为“地富反坏右”。天佐七叔和天佑九叔占了后两位。天佑是右派分子,天佐是坏分子。坏到哪儿,很简单。他在三年经济困难时期搞过投机倒把,被戴上了坏分子的帽子。他的儿子永强躲避不了,叫“被教育的子女”。小学毕业,听说成绩是第一名,也未能考入初中。
  
  我问:“永强,你来帮忙么?”
  
  “是啊,我服从分派,是听了爸爸的吩咐。”
  
  秀丽说:“七叔不是外人,亲里分。”
  
  永强说:“二嫂子说得对,表面上是阶级敌人,心里是家长。事实是没有他,就没有我,划不清了界限。”
  
  我说:“咱们是一脉,同族同宗。上辈是‘天’字辈,我们是‘永’字辈。”
  
  永强说:“对呀,这是真理。一卯一楔。谁都知道,你家我的大伯叫吴天春,二哥你叫吴永文;我的爸爸叫吴天佐,我就叫吴永强,如果叫吴天强便差辈儿了。”
  
  我说:“是啊,打断骨头连着筋呢。”
  
  永强问:“二哥,你吩咐,我干什么活呀?”
  
  既然永强懂礼法,我说:“你二嫂子和泥,你去挑水吧。”
  
  “中。”永强抓过扁担,勾起了水筲,挑着扁担走出家门。
  
  我对秀丽说:“永强这孩子不赖,脑瓜子机灵。”
  
  秀丽说:“随七叔了,随机应变。我不明白,为啥他在批斗会上发言,还咬牙切齿地批判七叔呢?”
  
  “哼,谁都知道,年轻人进步,要划清界限。”我说,“不能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能划得清么?”
  
  “清不清,天也不知道。”我说,“老百姓是墙头草,紧跟形势避免吃亏。”
  
  秀丽说:“墙头草从来不吃亏,犟驴子才多吃亏呢。”
  
  我说:“批判刘少奇的时候,有一条罪行,是吃小亏占大便宜。”
  
  秀丽说:“永强占不了便宜,你不吃亏,也占不了便宜。”
  
  水井在村头,永强跑一趟也得十来分钟。我和秀丽拉了几句,永强满头大汗,空手跑回来,说:“二哥,水筲落了。”
  
  所谓水筲落了,是在井口提水晃荡时筲摘了扁担钩子。众所周知,下一步办法是捞筲。
  
  我说:“没事找事,我找贵福二叔家借铁锚吧。”
  
  我走出家门,借来了铁锚,拴上了绳子,我对秀丽说:“盼弟她妈,我跟永强去捞筲,你做饭。”


  
  秀丽说:“你们想吃啥呀?”
  
  “那天为了盖房从集日买菜,还有五花肉,蒜毫,炒了就是一盘菜。”我看了永强一眼,又说,“永强陪我作伴儿,喝二两酒。”
  
  永强摇了摇头说:“二哥,我还没干活儿呢,咋能白吃饭?再说,我也不会喝酒。”
  
  “不用客气,别外道,”我说,“我的话不是一句顶万句,是一句算一句。”
  
  在井沿上,铁锚搜寻,很快把水筲捞上来了。我对永强问:“你天天用自家的扁担水筲挑水,为啥用了我家的扁担水桶,就落筲了?”
  
  “这……”永强辩解说,“大概是我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麻痹大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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