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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回国,还有青春可以赌下篇

  
  “这句话是多少人的后悔和遗憾成就的真理。你还问我,我为什么不回。我是错过机会了,性价比没有你好。我老婆、孩子、房子、位子都在美国,要想走,牵一发而动全身,难啊!我甘愿接受这种状态吗?哈哈。Iknowyoudon'tlikeit,buthavetolivewithit.(我知道你不喜欢,但不得不忍受它。)”
  
  秦方远之前听说过,游苏林的一个下属回国后混得人模狗样的,据说在国内的金融圈里地位不一般。华尔街的考核制度非常严格,就像海尔的张瑞敏当年推行的末尾淘汰制一样,华尔街每年一评,五个等级,五颗星星。优是五颗星,良是四颗星,三颗星勉强及格,两颗星则直接淘汰。恰好国际金融危机爆发那年,那个人得了三颗星,FT投行大幅度裁员,他就灰溜溜地回家去了。走的那天,游苏林拉上秦方远给他送行。在肯尼迪国际机场,那人灰头土面,萎靡不振,游苏林再三安慰他回国会大有作为。秦方远当时看着那同胞颇有感触,想着自己会不会也有这一天,被动离职?
  
  “河东河西啊!”游苏林一句随意安慰之言一语成谶。前不久,这位前下属手握着几十亿元的大单子跑过来找FT投行老板谈合作,很是给游苏林长脸。
  
  从游苏林家里出来,秦方远就决定了,接下来是如何跟女友乔梅说。


  
  乔梅还在马萨诸塞大学上学,刚刚念博士一年级。秦方远是乔梅的第一位男友。乔梅一直怀有一个纯净的梦想:找一个一心一意相爱的人,以身相许,相濡以沫,从一而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因此,在来美国读研之前,也许是看过太多身边朋友出国即分手的悲剧,乔梅坚持独来独往,把第一次真正的恋爱留给了秦方远。
  
  乔梅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也有分离的一天,她一直小心地呵护着自己的男友,一直做着未来两人共同的Americandream(美国梦)。他们曾经憧憬过,在美国只要经过自己不懈的奋斗,就能获得更好的生活。因此,奥巴马当选总统那天,他们在租住的公寓里举杯庆祝,也是那一次,秦方远第一次发现这个北京女孩竟然海量,让他这个南方大老爷们儿自愧弗如。
  
  秦方远先她一年硕士毕业,和其他一些师兄师姐毕业就回国的选择不同,秦方远顺利地留在了华尔街,给乔梅吃了颗定心丸。
  
  秦方远心里一直忐忑不安,不知道该怎么和乔梅说。他太了解这个北京大妞,聪明而固执,认准了一个目标就一头走到黑。
  
  当年,高三时学校要保送她上中国人民大学,这位北京市的“三好学生”“十佳少年”却执意要参加高考,说要尝尝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滋味,不考人生会有遗憾;高考填报志愿,满页纸只有一个志愿——清华大学,后来如愿;来美国读研,只申请了一所大学——马萨诸塞理工学院,未如愿,直到申请期限的最后一刻,她才慌了神,匆忙申请马萨诸塞大学。自此,这个超自信、土生土长的北京女生的自信心才开始一点点滑坡。
  
  秦方远还记得和她第一次欢爱的情景。当他们极尽缠绵地完成了所有前奏,秦方远手忙脚乱地就要对最后的高地发起冲刺时,乔梅突然异常冷静地顶住他的长驱直入,压抑着兴奋,冷静地问:“你会一辈子爱我吗?”
  
  秦方远毫不犹豫地回答:“会!”
  
  “你不会吃了香蕉吐了皮吧?”
  
  秦方远没想到在这关键时刻乔梅还能有如此形象的形容,彻底让他“I服了you”。他实在等不及了,饥渴难耐,遂坚决地、快速地摇头:“不会!”
  
  乔梅盯着他的眼睛,显然,她被秦方远肯定的回答和热烈的情绪感染了,整个身体迅速燃烧起来,在秦方远的臂弯里,她整个人瞬间坍塌了。
  
  事后,秦方远才知道乔梅为什么如此慎重,因为他成了她的第一个男人。
  
  乔梅几乎把自己的全副身心都寄托在这个男人身上了,包括美国梦。所以,当秦方远跟她说出回国的决定时,她先是愕然,然后是震惊,继而从喉咙里发出一句毫不妥协的声音:“No!(不!)”
  
  接下来就是无休止的争吵,从秦方远提出离职申请到获批,再到预订回国机票、行李打包,乔梅全程干涉但一无所获。
  
  秦方远回国的前一天下午,乔梅专门从马萨诸塞州的阿默斯特开车六个多小时长途奔袭赶到纽约,她想做最后的努力,拯救他们之间的爱情。乔梅很清楚,她是铁定不回去的,如果这次放手,那就意味着秦方远以后就不是她的秦方远了。每当想到这个,乔梅就心里难受,痛哭,直到无泪可流。也许这是女人的共性,对自己的第一个男人总是那么在意和难忘,即使多年后发现对方是一个无赖,也认为最初的爱是那么铭心刻骨。
  
  最后一个晚上,乔梅没有上床,她坐在沙发上,安静地抚摸着躺在沙发上、把头搁在自己怀里的男友,哼着儿时的摇篮曲给他催眠。他们没有任何力气争吵了,彼此已经筋疲力尽。她没有哭泣,泪水已经干涸;没有吵闹,甚至连说话都没有大声,语气轻飘飘的,像从遥远的亚马孙河漂流过来,空洞而没有人间气息。
  
  睡到半夜,秦方远醒了,他看着耷拉着脑袋、抱着自己打瞌睡的乔梅,有些心疼,坐起来,轻轻地移开她的手,靠近她,并伸手抱紧她。乔梅醒了,她怔怔地看着秦方远,看着他从沙发上下来,然后抱着自己进了里间,把自己轻放到床上。这是多么熟悉的动作!然后,她看到秦方远在宽衣解带,给自己,给她。她仰躺在床上,等待着一个温暖的场景,等待着他俯身过来的吻,那么温厚、柔软,她习惯性地闭着眼,享受着他的舌头在里面轻柔继而疯狂的搅动。也许是迷糊中的习惯动作,她闭着眼迎合、热吻,身体很快燃烧起来,她不自觉地发出呻吟。忽然,她清醒了,看到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她一侧身,猛地推了一把,秦方远从她身上滚了下来。他惊讶地看着她。乔梅说:“我不舒服,不想要了。”
  
  乔梅的这个举动让秦方远心里发紧,他忽然有些担心了,不是担心她出现极端的意外,而是担心一种结局。相恋四年,在异国他乡,彼此已经融入,了解得很深了。
  
  “你不是要做全球著名的投资银行家吗?你不是说华尔街才是你最好的归宿吗?你不是说一辈子陪我,等我毕业了,我们去佛罗里达看海,去温哥华滑雪吗?”曾经的一个晚上,乔梅说话的声音轻柔但掷地有声,简直让秦方远没有回击的余地,“你就是一个菜鸟,你以为你无所不能吗?!”
  
  秦方远心平气和地跟乔梅对话:“我在华尔街就是一个小马仔。你知道,我是最底层的分析师,拿着最低端的薪水,我心不甘啊!混到高级金融分析师?至少要五年!从后台混到前台,交易所交易员?那得靠多大的运气!努力?我每天都要工作十八个小时了,周末也很少休息。在这个圈子,我们是得靠自己的智力和勤奋,但是再努力也需要运气。有两次,如果我的主管约翰听了我的投资建议,至少能挣数千万美元,我也至少可以拿到上百万美元的奖金,但是他还没有听完就否定了。他们后悔,我更后悔,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你以为我愿意住在新泽西吗?跟我同一年进这家公司的,他们是美国人,有先天优势,他们租的公寓离上班地点只有两个街区,溜达着就过来了。而我呢?要折腾半天,要摆渡、要赶车、要挤地铁。”

  
  秦方远还隐瞒了一个秘密,就是回国的原始冲动,那是男人间的斗争。
  
  秦方远费尽口舌,乔梅却不为所动。她在心里固执地认为,他不应该回国,他们不能回北京。
  
  北京,祖辈生活的故土,那里留有她惨痛的记忆。高二那年春节,她父亲从外地开车赶回来团聚,被一场车祸吞没,也许故土的那块土地,甚至可以精确到那条公路,让她心有余悸、噩梦连连。是的,乔梅的母亲说过,等她在美国安定下来就过来陪她,一个人在北京郊区,太孤单;是的,北京的空气糟糕透了,生活质量没有纽约好;是的,北京已经不是他们的北京了,是全国人民的北京,全民蜂拥而来,膨胀到居住人口达2000万,人满为患。但是,这些就是不回去的理由吗?秦方远想破了头,也琢磨不出乔梅抗拒回国的理由。
  
  时间可以改变一切。就像现在的秦方远一样,他坚信人的欲望完全可以时移世易,梦想是可以与时俱进的,比如过去追求名校、学位、舒适的生活,现在追求机会。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有什么错?哲人都说过,人最怕的不是欲壑难填,而是彻底没有了任何欲望,欲望是推动人类前进的动力。
  
  在机场,秦方远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泪水,他抚摸着乔梅满头的乌发,把她拉进自己怀里,用力紧紧地拥抱着。乔梅像无辜的、受尽委屈的孩子,号啕大哭,泪水像断线的珍珠,不可抑制地哗啦啦往下掉。
  
  秦方远想起了许多年前在武汉街头,那个姑娘一边给他唱张敬轩的《断点》一边哭泣:“想起我们有过的从前/泪水就一点一点开始蔓延/我转过我的脸/不让你看见/深藏的暗涌已经越来越明显/过完了今天就不要再见面/我害怕每天醒来想你好几遍……”那时候,秦方远还只是个毛头小伙子,木讷,不懂分离,感触远没有今天这么深刻。
  
  秦方远笨拙地安慰乔梅:“我会抽空回来看你的。回国对我而言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我请求亲爱的你,让我回去把项目做完。未来我们有很长的路要一起走,现在分开一段时间,根本不会影响我对你的爱。”
  
  乔梅只顾自己哭着。自古多情伤别离,不管怎样的承诺,她都难以承受这样的分离。她在想,当初那些美丽的规划怎么突然就变成了泡沫?那些相依相偎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决然分离?她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可就是说服不了自己接受这样的现实。她开始质疑所有过往的真实性,甚至在心里认定了,自己在这个男人的心目中,原来是如此微不足道。这么一想,便更加悲痛得难以自持。
  
  她这一哭,秦方远更是手足无措。一些人从周边走过,但没有什么人停下脚步,也没有人歪头瞧一眼,他们脚步匆匆,没有人舍得花一点儿时间关注这对恋人的分离。也许两个年轻人的分别司空见惯,也许纽约,这座以华尔街闻名、金钱铸造的城市,根本就不相信爱情的泪水。这时,机场响起了提醒登机的广播,是秦方远的这个航班。他轻轻地推开乔梅,说:“我得走了。”乔梅突然甩开手,头也不回地跑开了。在最后一刻,她都无法挽回这个男人的心,她后悔自己跟着来了。她委屈、抽泣的身影,让秦方远一时恨起自己来。
  
  秦方远眼睁睁地看着乔梅从视线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暗暗告诉自己:乔梅,我会回来的,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理解我吧!乔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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