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第4节 第四章

  
  “可不是吗?作孽啊,那短命鬼弹花匠!”那妇女嘴中开始骂起吴应泉来。
  
  吴应泉脸微微发烫,自己报复的阴谋没有得逞。问完,他狼狈不堪地离开了箐上。
  
  梁翼坐着日本产的“陆地巡洋舰”吉普车先到省一监和监狱长魏闽会合,再去现场会地点东方磷肥厂。
  
  他们从省城驱车三个小时,黄昏时分来到东方磷肥厂。劳改系统各监狱长、支队长分管生产的副监狱长、副支队长几乎都齐了。
  
  东方磷肥厂的大门上彩旗飘飘,门额上“热烈欢迎上级领导和兄弟单位领导莅临指导工作”的横幅格外醒目。
  
  报到完,安排住处时,梁翼被安排和他的老战友——太平劳改支队支队长陆洋住一室。梁翼一进门,牛高马大的陆洋正站着看电视,那高高的块头就像扇门板。也许是电视太精彩,迷住了陆洋的眼睛,梁翼推门进来他都没有发觉。梁翼轻轻放下行李包,在陆洋肩上一拍,说道:“你小子看入迷了,敌人进来把你干掉都不知谁干的。”
  
  他一惊一乍,吓陆洋一跳。陆洋转过身来,轻轻拍梁翼前胸一下,笑哈哈道:“敌人不会来自境外,一定来自内部,你小子就是其中之一!”


  
  “你们省一监来谁了?”
  
  “魏闽监狱长和分管生产的王副监狱长。我是劳改局单列指标,安排住处打单,不想和你小子同居一室,真是缘分。”
  
  梁翼和陆洋部队时在一个团,同时赶上最后一批从战士中提干部。他们进教导队训练三个月,师政治部下命令时,多数干部认命到连队当了排长,只有梁翼等少部分人任命为机关见习干事和见习参谋。陆洋被任命在梁翼所在团的四连一排当排长,梁翼被认命为团政治处的见习干事。那时陆洋就叫梁翼“秀才”,因为在进教导队前梁翼就在《解放军报》、《国防战士报》等部队的报刊杂志发表了不少文章,是团里有名的“军中秀才”。
  
  “梁秀才,转业后咋就读不到你的文章喽,升官了变懒了?”陆洋嬉戏道。
  
  “你小子才官当大了,都当支队长了,你兄我虽说是分监狱长,也只是副支队长级,哪有你小子进步快。在部队时间充裕,当然有灵感写文章,转业到监狱,真他娘的两眼一睁,忙到熄灯,天刚麻麻亮就起床,天麻麻黑才回家,累都累死人了,还写文章,瞎想!”梁翼接过陆洋的话回道。
  
  “这倒是,他娘的无唇不揽箫吹,都当支队一级的领导干部了,干不好于心有愧。现在这形势,监狱长、支队长不务劳改的监管正业,全他娘的当上厂长、矿长、场长了。”陆洋显然对这样的现场会心有芥蒂,愤愤然说道。
  
  “你小子不要心有不满。苏联是中国的老大哥,苏联卫国战争结束后,全加盟共和国推行劳改营建制,把俘虏都关押在劳改营劳动改造,一方面让他们为国家创造财富,变废为宝;另一方面改造了他们好逸恶劳的思想,使他们回归社会后成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这是一举两得的美事。”梁翼转业这些年,读了一些中国劳改史,知道中国的监狱制度多是跟苏联亦步亦趋学来的,便说道。
  
  “苏联模式也并非不好,解放之初,国家内忧外患,百废待兴。经过八年抗战,打败了小日本,那是倾举国之力,四年内战,国家满目疮痍,建设新中国是第一要务。十多年的战争死了几千万人,解放后谁来建设新中国?当然靠人,俘虏也是不可缺少的第一要素之一,把他们关起来是人力资源的浪费,让他们劳动改造,这是何等英明的决策!”陆洋也打开话匣子和梁翼侃侃而谈。
  
  “三日不见,对你小子真要刮目相看呐,你他娘的都快要成改造学专家了,干脆不要当劳改支队支队长,去警院教书他娘的。”梁翼微笑着调侃陆洋道。
  
  “毛主席一九六〇年《接见斯诺的谈话》就指出:我们的监狱不是过去的监狱,我们的监狱其实是学校,也是工厂,或者是农场,那才是中国劳改的灵魂。正是这次谈话,监狱、劳改队都变成了工厂、矿山、农场,还要求我们像医生对待病人,像老师对学生。殊不知计划经济时代也马虎能过,而如今走市场经济了,监狱、劳改队的许许多多问题凸现出来,搞得我们这些监狱长、支队长焦头烂额。警察自己找饭吃,全世界少有。就说工人吧,有招工的,有强制监场转工的,还有他娘一大批国民党的老残人员和一大批没转工的就业人员,这个群体是监狱劳改队独有的,都得找钱养活,你说这监狱长、支队长咋当?”陆洋越说越兴奋。
  
  “你小子甭发牢骚,《监狱法》不是要颁布施行了吗?草案中就明确监狱是国家刑罚执行的机关,监狱经费纳入国家财政保障嘛。”梁翼看陆洋说到激动处,脸都微微发红,遂拐一个弯说道。
  
  “看猴年马月才能保障,到保障时,你我都下台了,左手提鸟笼,右手玩健身球——完蛋鸟(了),完蛋鸟(了)。”
  
  他们正说得起劲,院子中传来“开饭了,开饭了”喊声。
  
  第二天的现场会如期举行。按照现场会的纲要,先由东方磷肥厂介绍二十年盈利的经验。东方磷肥厂是国家中型企业,有在职工人一千多、民警二百多、犯人几百人。这与其说是一个劳改支队倒不如说是一个工厂,他们的经验有一个闪光的灵魂——工厂养活着监狱。
  
  介绍完经验,与会人员就去参观那些错落有致的高炉。
  
  这里是全国磷基地,揭开草皮就见磷,资源型企业最大优势就是资源,这是无资源企业难以企及的。
  
  一个局有几十个监狱、劳改队,还有几个企业。现场会热闹非凡,厂区内人头攒动,有赞叹不已的,有漠然置之的。按单位走时,梁翼和魏闽走在一起,参观分散了,他又磨来和老战友陆洋走在一起。老战友好久未见面了,战友情分永远是炽烈的,有时越是分得久那情更真意更切,多年不见思念,有朝一日偶然相见,宛如做梦一般,先是各自擂对方胸一拳,说一句“你小子都把老战友忘了”!接着就是一顿猛喝,翻箱倒柜翻出家中藏了多年的几瓶好酒,不醉不罢休,直喝到翻江倒海,地动山摇,呼呼大睡为止。
  
  陆洋就是少数漠然置之者之一,他的理论很简单:“全世界的监狱没有企业养活的,都是国家财政预算。监狱是国家政权的组成部分,是国家关押、管理、改造罪犯的唯一场所,如果这样重要的国家基础都养不活,还要自找工资,国家执政能力就被怀疑。”

  
  梁翼听陆洋议论,瞅瞅左右,对着他耳朵说道:“小声点,隔壁有耳。”
  
  陆洋大大咧咧说道:“怕啥,改革都这么多年了,宪法都允许言论自由,这种善意的议论怕啥,又不是反党反人民!”陆洋军人的犟脾气一冒上来,大有天塌下来也不怕之气概,大无畏英雄主义表现无遗。
  
  梁翼对陆洋的话也有感触,虽然沙拉分监企业不大,而且隶属省一监,但近来魏闽焦头烂额。省一监作为国家中型企业,经营每况愈下,已经到举步维艰的程度。作为省一监党委委员,要改造数量众多的重刑犯,又要挣钱养活一千多工人和抚恤人员,魏闽的头发全磨白了。寻遍圆圆的脑袋,从头发到胡须,找不到一根黑色的。监企不分在计划经济时代过得去,但一到市场经济,监狱设备陈旧,技术工艺落后,人才难留,资金周转困难,加之西方帝国主义限制劳改产品出口,雪上加霜,加大监狱企业的压力,监狱和企业都遇到前所未有的困难,双重压力压得监狱长们气都喘不过来。
  
  梁翼心想:监狱作为国家刑罚执行机关,人民警察编制,监狱就是监狱,就是关押和改造罪犯的场所。监狱办企业,企业办监狱其实都有待商榷,但只有通过改革来实现监狱的职能。劳动只是教育改造罪犯的一个手段,而不能作为监狱实现多少经济价值的目的。
  
  梁翼虽说对陆洋说话的直率有所顾虑,但被他的话深深地触动。梁翼坚信,随着国家法制进程的完善,这些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的。
  
  东方磷肥厂的现场会一结束,与会人员又风尘仆仆来到省局,第二天是《监狱法》颁布实施的会议。
  
  车到省城已经黄昏,陆洋在半路上就和梁翼通话,不准梁翼到招待所吃饭,这几天开会酒虫子直往喉管爬,早就挨不住了。
  
  一到省城,他们各自打发司机登记住处,到局招待所吃饭去了。两个战友在河边找了一个环境十分幽雅、空气清新的餐馆,要了一个小包间坐下来,服务员给他们安排了几碟小菜,他俩要了两瓶习水大曲。
  
  梁翼不是特别欢喜喝酒,但从事地下工作,每周都要钻煤井、矿井一两次,每次出井,民警们都准备了白酒,说出井祛寒、祛风湿,下井的人没有不喝酒的。沙拉分监又是矿山,联系业务的、地方政府、附近村寨的寨主、上级部门和领导常来矿山,无酒不成席,陪客总要先敬一圈酒,久而久之,那酒量就上来了,梁翼的啤酒肚直往外凸。沙拉分监的“八大酒仙”虽排不上梁翼,但他的酒量许多人领教过,在这一带小有名气。
  
  梁翼见陆洋一下就要了两瓶酒,嘴中骂道:“你小子饿酒,来一瓶一分为二不就行了。”

  
  陆洋为人直,喝酒也不拉稀,老战友久未见面,不一人喝一瓶不足以表达感情,便回道:“多久不见,不喝则已,要喝就喝他娘的痛快,你小子不是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吗?两瓶酒能倒出千杯吗?除非你小子不把我当知己!”
  
  梁翼无奈,只好把两瓶酒盖打开,说道:“一人一瓶,各人自扫门前雪,不能拉稀当熊。”
  
  “如今世界上,谁还怕谁!”
  
  “来,为十年战友情干三杯!”梁翼提议道。
  
  “喝。”陆洋三杯下肚,提议道,“为转业从事监狱警察干三杯!”
  
  之后你敬我一杯,我又回敬你一杯,直到两瓶干完,俩人都有了醉意,方你搂着我的肩,我拉着你的手,摇摇摆摆回到局招待所。
  
  

最新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发表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请自觉遵守互联网相关的政策法规,严禁发布色情、暴力、反动的言论。
评价:
表情:
用户名: 密码: 验证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