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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第四章

  
  电一停,井下就像地狱,要不是电瓶灯晃来晃去,真让人发憷。
  
  杨灵第一次下井正好遇上停电,狭窄的巷道前后都被拉矿石和煤车堵得死死的,他蜷缩在中间,只听厢木沙沙响,吓得蹲在巷道中,头上直冒冷汗。以后下井,他只要不是和分监领导一道,基本上只为完成每月的下井任务,跑马观花望望,有时还只到井口,和管段民警聊聊天,喝上几杯回到科里。因穿上工作服,头戴上矿灯,亦属下井,喝几口回来大家也理解,煤井、矿井井口都搭有民警出井休息的工棚,工棚都是关系犯在管理,民警出井大多在工棚歇歇脚。矿山人爱喝酒,一是为祛寒,二是可避风湿,出井的民警都爱在工棚来上几杯,工棚里常常放有十斤八斤苞谷烧。
  
  他们从采煤监区二号井进入。二号井和一号井是连通的,它就像人体内的肠子,但没有肠子那样多弯曲。因怕犯人混出二号井,所以二号井平时都锁上,井口还有人看守,看守的都是犯人,采煤的间子都在一号井,二号井基本属于采空区,现在用来通风。二号井到一号井有三公里远。安全科长阮航揿亮额上的矿灯,手中拿着瓦检器,不断测着瓦斯浓度,嘴中不时“零点三”、“零点三二”、“零点三五”地唠叨着,每走几十米,就向梁翼报告瓦斯情况,走到采煤区。阮航要去掌子面,在大巷里走宽,但到掌子面就十分狭窄,往往要像狗一样爬进去。梁翼见阮航要爬进最矮的掌子面,就说道:“这下面太矮,你都这把年龄了,不去了。”
  
  阮航是一个快五十岁的人,在沙拉矿工作了整整三十年。他是省煤校毕业的,一毕业就在沙拉矿当了采煤技术员,后当了生产科长。因年龄偏大,“三•二一”瓦斯爆炸事故后,分监调他任安全科长。他对矿井安全可谓呕心沥血,从不放过任何安全隐患,偶尔为安全生产投入不足敢顶梁翼的牛。梁翼对他很了解,搞技术的人往往是最犟的人,梁翼不计较,经济再困难也出血按他的意见办。
  
  “往往越是死角,越容易出安全事故,我还是检查一下方可放心。”阮航不顾梁翼劝,猫着腰就往小巷里钻。杨灵也附和着梁翼道:“阮科,不会有事的,甭钻了。”
  
  杨灵的附和纯属找岔子为自己开脱,他怕梁翼让他和阮航一道钻。但梁翼知道这个掌子面一个人才能进去,肯定不会让牛高马大的杨灵去。
  
  “那你进去检查检查,快出来,我们在平台上检查运煤的情况等你。”梁翼见阮航已经钻进小巷,忙喋语道。
  
  梁翼和杨灵来到煤井的平台上,各小巷把煤或推或拉到平台,这里有一个漏斗台状的口子,平台上就是大巷运煤的电瓶机车斗箱对着漏斗口,煤被推入斗箱,一节节装载满后,电瓶车在小铁轨上运行,将煤直接运到冶炼的炉台上,如果是碎煤就拉到一号井口煤场,供电厂发电用。
  
  平台上几个负责装煤的犯人脸庞沾着煤屑,见梁翼和杨灵过来,停下手中活报告道:“欢迎梁监视察。采煤监区杂工组犯人正在劳动。”
  
  “继续劳动,你们的管段民警是谁?为何没有在场?”梁翼问道。
  
  “报告梁监,我们管段民警是陈松干事,他点多面广,可能去看架厢的犯人了。”那犯人回道。
  
  梁翼听说是杂工组的,马上想到铁剑和罪犯吴应泉来,扭过头问杨灵道:“杂工组管段民警不是铁剑吗?他不是休假了吗?咋了!”
  
  “原来是铁剑,现在换成陈松了。吴应泉脱逃后,新上任的监区长罗耘把陈松调下来加强基层警力,铁剑休假了,让陈松带杂工组。”杨灵知道采煤监区的人事变动,回答道。
  
  “哦,陈松不是采煤监区的教育干事吗?咋就换到一线呢!”梁翼又问道。
  
  “这小子一心想考师律,且能言善辩,聪慧过人嘞!懂一些法律知识,但空有一张嘴壳子,中听不中用,务虚还马马虎虎,务实就皇帝的女儿——难说(娶)了。”追捕时,陈松与杨灵意见不合,常常顶嘴,所以杨灵此刻在梁翼的面前踢了陈松一脚。
  
  “监狱民警要海纳百川,务实务虚只要务都是有用的,就怕占着茅厕不拉屎,务实不干,务虚不懂,还傲气得总觉自己是块料,不干活光要好处,端着铁饭碗,尽说组织坏话,心眼只有针尖大,胸怀窄得针眼小,这样的人才不是省油的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琢磨人,不琢磨事,大事干不了,小事也不干,真拿他没辙嘿!”梁翼接过杨灵的话谈论道。
  
  他们聊一会儿,安全科长阮航跟上来,脸被煤屑糊得只见两个眼球动,说话时,露出两行洁白如玉的牙,一下使他的脸庞黑白分明。梁翼望着阮航的脸庞笑笑,调侃道:“这就是井下的监狱警察,可能除中国外,任何国家都没有,这也算中国监狱特色!”
  
  “哎,梁监,可能这一特色都快完了,从矿脉上判断,矿源枯竭的迹象已现,能再开采一两年就不错了,分监应尽快组织评估,给省一监和省局报,做好转移的准备。”
  
  阮航对采矿是专家级人物,梁翼听了他的话,联想近年年年延长犯人的劳动时间但生产任务总是欠一截,沉思片刻,回道:“是应该及早准备,该撤就撤,既解放了犯人,同时也解放了民警,这井下劳动太苦了!”
  
  梁翼、阮航、杨灵边说着话,边迈着步。他们一行三人刚下平台,进入大巷,陈松气喘吁吁从大巷深处跑来:“报告梁监,采煤监区杂工组管段民警陈松正在执勤,不知领导下井,我带安全工下井检查去了。”
  
  陈松虽然当了几年的监区教育干事,和梁翼时有见面,但零距离接触分监领导的情况较少,特别是在井下,陈松有点乱了阵脚。虽说他对监狱失去兴趣,脚底抹油,有溜的念头,但无论是考律师还是调走,此时此刻还是监狱警察,骨子里藏着热血青年的一团火,谁给他机会?肯定只有梁翼,主观上有巴结的意识,客观上所表露出来的是工作和智慧。陈松当然不知狱政科科长已经踢了他一脚,俗话说:“泰山绊不倒人,但牛橛子绊倒人。”
  
  “陈松同志,听说你要考律师,是分监法律专家,《监狱法》颁布了,你们监区组织犯人和民警学习了吗?”梁翼边走边问陈松道。
  
  “组织了,监区组织民警学习,犯人的学习是我组织讲解的,我还提炼出监狱法问答五十题,让犯人有奖抢答,效果特好!”论口才,陈松的确是一流的,梁翼话音刚落,他就口若悬河流利地答道。
  
  “犯人对《监狱法》的颁布有何看法?你们收集了吗?”梁翼又问道。
  
  “犯人监管有法可依,这当然是犯人最高兴的了。原来的《监狱、劳改队管教工作细则》,虽说是国家颁布的条例,但法律性不强,《监狱法》就不一样了,它是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改革开放、依法治国的大背景下酝酿产生的,时代感要强得多。”陈松此刻在梁翼面前滔滔不绝,自己都把自己当根葱了。
  
  杨灵和阮航走在梁翼后面,杨灵平时对陈松就有看法,上次追捕意见又不和,加之空手而归,自然加深对陈松的反感情绪。他斜视一眼和梁翼并排而行的陈松的背影,心想:这傻儿真是给了鼻子就上脸,真他娘的猪八戒戴眼镜——摇头晃脑充当知识分子,其实是个半生不熟的料,属于一壶摇不响半壶响叮当的角色,言谈话语间仿佛已经不是一个带段的民警,一晃摇身成法学家了。
  
  “那你是怎样看待《监狱法》的呢?”梁翼又试探着问陈松道。
  
  “我认为《监狱法》虽然是改革开放、依法治国的背景下产生的,监狱从此有法可依,这当然好!但它又是国际人权斗争的早产儿,是在资产阶级反动势力的攻击下急匆匆来到世上的,同属于执行法。在《监狱法》的七十八条中,调整的范围小,规格层次低,内容不完善,细则不配套等等,不一而足。举一个例子吧!第一章总则第八条规定‘国家保障监狱改造罪犯所需经费,监狱的人民警察经费、罪犯改造经费、罪犯生活费、狱政设施经费及其他事项经费,列入国家预算。’谁来监督、谁来执行、各省市不保障追究谁的法律责任等等不明确,方造成我们既是监狱民警,执行着国家法律赋予的监管罪犯的神圣使命;又是矿山管理者,经营者,这就成下井民警了?就等于你是分监狱长,是刑罚执行的主体责任人,又是矿山企业管理者,你管得过来吗?左肩扛着执法,右肩扛着民警、企业工人、犯人、老残人员饭碗,你肯定受不了嘛!”


  
  陈松一谈及法律,真成了一位人物,小嘴嘟噜得有幽雅风范,学识较深的梁翼都不住点头。
  
  他们闲聊着走出一号井口,采煤监区新任监区长罗耘一行人正等着梁翼,陈松兴致勃勃跟出井口,见罗耘等监区领导迎候,知趣地走开了。
  
  梁翼、阮航、杨灵紧随采煤监区长罗耘一行人向采煤监区会议室走去!
  
  铁剑挑着竹筐在嘎木、箐上转悠,一晃十多天了,全没发现吴应泉的蛛丝马迹。
  
  那天黄昏从吴占清家出来,他在寨子中转了许久。到天黑下来,他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到吴家后院的屋檐下,蹲在窗下用耳听,又用口水浸开纸糊的花窗,认真观察屋内的动静。直到雄鸡打鸣,天河露白,他蹲了一宿也没发现任何动静。确认吴应泉没回家,他才踏着晨曦回到乡里的小旅馆中。铁剑又困又饿,让房东煮一碗面条,三口两口刨下肚便蒙头大睡。第二天又是赶乡场的日子,铁剑把竹筐放在小旅馆,戴上墨镜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穿梭。小街并不长,但乡场人流攒动,这一带流行“背煤赶场是一天”的谚语。一般这一天老百姓是不干活的,有事没事都爱在乡场上转悠。卖山货的、卖百货的、卖布匹的,摆摊设点在小街两边,把一个狭窄的小街摆放得更狭窄。从大山皱褶中走出来的山民们,抱着鸡,提着鸡鸭蛋,背着土特产,在小街上卖,换回需要的盐、油、酱、醋、布匹。赶场天是小街最热闹最繁忙的一天。一到中午,小街上人头攒动,直到晌午过后,心满意足的女人和娃娃们迎着夕阳返家,转累了的男人们在杂货店的柜台前要了酒,一边喝一边眼睛盯着散场的人流,直喝得黄昏来临,月上树梢,方摇摇晃晃返家,偶尔有喝醉了的,走不远就倒在野地坟旁,夜半被山风吹醒来,眼一眨自己躺坟角,吓出一身臭汗,骂一声“日你他娘,我为啥躲在这里”,爬起来一路上跑,屁滚尿流地回到家中。
  
  铁剑在街上转了几圈,他为的是寻找吴应泉,看他来赶乡场没有。到晌午,赶场的人们来齐,他也有点疲倦,又回到小旅馆的二楼住地,推开窗戴着墨镜观察街面的动静,用心地寻找着过路的目标。直到乡场散去,月落西天,没出现吴应泉的影子,他方关窗歇息。
  
  除赶场天铁剑没出去外,其余时间他都在嘎木、箐上等地附近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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