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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娱乐明星霍元甲是怎样炼成的

  历史上真的有霍元甲这个人,他在1910年就去世了,根本没活到民国时代。但奇怪的是,霍元甲成了民间人士中最有名的名人,他的名声像滚雪球一样,在他去世后越来越大,凡是中国人都知道他“拳打俄国大力士”、“创建精武门”等事迹。他还有一个著名的徒弟叫“陈真”,在有关霍元甲的影视作品中,一定会有陈真闯日本武馆,让日本人吃掉“东亚病夫”字条的画面。凡此种种,让人以为历史上也真有这些事了,但实际上,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娱乐行业的一场“娱乐盛宴”,它们和历史无关,而和民国人士的娱乐心理有关。
  
  事情还得从1909年的英国大力士奥比因说起。这位奥比因本来是英国一个三四流的业余拳击选手,主要的工作是做健美先生,靠展示自己的肌肉来挣钱,算不上什么“大力士”,倒和中国江湖上卖“大力丸”的有些类似。这位“大力士”到了中国之后发现,对自己的一身漂亮肌肉,中国人根本没有任何兴趣,一般的中国人有时连饭都吃不上,还搞什么健美?再说,中国人向来受西方列强的欺负,现在还来了一个强悍的英国鬼子,一见就来气,怎么会掏钱看他那一身臭腱子肉?
  
  奥比因急了,他的团队也急了。熟悉中国国情的人开始向他支招:不如把自己的形象改成“大力士”,然后向所有的中国练家子挑战,等中国人的民族情绪被挑起来,媒体自然会上门作报道,那时就可以做广告挣钱了……由此可见,这种靠愚弄老百姓来赚取眼球的把戏早就有人做了。
  
  奥比因照着做了,用各种方式嘲笑中国人,于是他成功了。中国人的民族自尊心太脆弱,太强烈,尤其受不了外国人说那一句“东亚病夫”,在舆论的喧哗之下,亟需有一个人站出来和这个奥比因干上一架。
  
  聪明的中国人自然早就看出了此中门道,所以才没人愿意陪这个英国佬玩儿。但是,更聪明的中国人却在这个事儿中看出了商机——或者说是政治机会,这个人就是同盟会人士陈其美。陈其美现在已经不是太出名了,但他的两个侄子陈立夫、陈果夫在蒋介石主政时代为著名的“四大家族”之一,他们的基业就来自于陈其美。陈其美经常出入于青帮,是江湖上的“大佬”,他天天盯着社会上可能发生的大变动以为己所用,当奥比因在报纸上叫阵、民间舆论沸腾的时候,他发现民心可用,决定派出自己早就备好的一枚棋子——霍元甲出马。霍元甲是陈其美的手下农劲荪培养的民间武师,武艺也就一般,但在众人包装下已经小有名气。农劲荪通知各大媒体:大力士奥比因既然这样猖狂,那就和我们的霍元甲大师当众比试一下好了。
  
  在民众千呼万唤下始出来的霍元甲,顿时成了天津乃至全国的大名人。大力士奥比因的团队一看,竟然真有人出来挑战!他们也有些心虚了,他们炒作的目的已经达到,没必要真打一场,但霍元甲一方十分坚持,不打太没面子,只好派人和霍元甲团队接洽。
  
  霍元甲团队虽然摩拳擦掌,但对这场比武心里也不是很有底——说实话,先不说霍元甲的功夫怎么样,就身体来说根本不行,不光因为他身子单弱,更因为他年轻时就有肺病,真打起来体力就是个大问题,万一输了,陈其美和农劲荪的全部炒作计划就泡汤了。
  
  这场比武原来谁也不想真打,这种情况下自然会出现各种理由来让它打不成。双方都在比武规则上花了心思:奥比因团队一定要求用西方拳击的比赛规则:戴手套、不许用脚等等,但中国武术自然是要用脚的,霍元甲团队坚持要按中国武术的规矩来。奥比因团队心里明白,要是用脚,自己这位大力士先生失败的可能性相当大,于是坚决拒绝。
  
  双方各自坚持,互不相让,比武只好泡汤。大众的期待落空了,但好事的媒体把这件事宣传成“奥比因畏战逃跑”,群众心理正需要这样的结果来安慰,于是不假思索地接受了这一解释,一时间霍元甲的名声更响亮了。
  
  陈其美和农劲荪的目的达到了:有很多的年轻人投到霍元甲门下学武,后来干脆成立了“精武体育会”,这支队伍越来越大,到了革命的关头,自然又为革命党所用了。
  
  霍元甲的故事本来就这些,但因为“霍元甲”这个名字已经像现代的著名运动员一样有了强大的商业价值,各界人士都想分一杯羹。头号分羹人士就是著名武侠小说家“平江不肖生”——向恺然。向恺然是以写武侠闻名的,霍元甲太适合做他的小说主角了,他嗅觉敏锐地抓住了这个畅销书选题,写了以“霍元甲”为主角的现代武侠书《近代奇侠传》,在这部书里,霍元甲成了和大刀王五等著名武术家交情莫逆的武林豪杰,各种不靠谱的传闻都被写了进去,最后还把霍元甲的死归因于日本人的谋害——这最符合读者的心理,如果把实情说出来,说是霍元甲病死的,岂不太无趣了?
  
  霍元甲终于成了面目全非的“霍元甲”,成了民国娱记、革命家和武侠小说作者共同制造出来的大明星。为了满足读者想借霍元甲痛揍日本浪人的心
  
  理,娱乐至死的作者又创造了一个“陈真”做“霍元甲”的徒弟,把“霍元甲”所代表的中国老百姓对日本人的恨都寄托在了“陈真”头上,让他狠狠地一次又一次揍日本人。
  
  这就是故事的全部。
  
  平江不肖生制造了一个武侠小说中的“霍元甲”,但为了让“霍元甲”更真实可信,他花了很大工夫来设计“霍元甲”的武术理念。这是任何一部成功武侠小说都必须要做的——总要让一个大侠有别于其他的大侠,下面这段引自《近代奇侠传》的“霍元甲论迷踪拳”片段,可以说,平江不肖生把中国武侠上升到了哲学高度。
  
  王子春问霍元甲道:“我在天津的时候,听说霍先生家传的武艺,从来不传给异姓人,不知这话可实在?”霍元甲点头道:“这话是不假。敝族的祖先当日定下这不传异姓的规则,并不是完全自私的心思,只因见当时一般传授武艺的人,每每因传授不得其人,受徒弟的拖累,至于自家子弟,有家规可以管束,并且子弟常在跟前,如有不法的行动,容易知道,容易教训。异姓人虽有师徒之分,总比自家子弟来得客气,教训管束都很为难,所以定出这不传异姓的家规,以免受累。实在我霍家的迷踪艺,身法手法和现在流行的武术,并无多大分别,绝无秘密不传异姓之必要。”
  
  农劲荪接着说道:“霍先生从来对于这种祖传的家规极不赞成,因他既抱着提倡中国武术的志愿,便不能和前人一样,不把迷踪艺传给异姓人。不过这事与霍家族人的关系很大,不能由霍先生个人做主,擅自传给异姓人,须先征求族长的同意。我已与霍先生商量过多次,并已写信去静海县,如经族人同意之后,不但可以收异姓徒弟,或者办一个武术专门学校亦未可知。”王子春道:“霍先生不能独自破坏历代的家规,我也不勉强说要拜师的话。不过我特地从天津到此地来,为的就是要见霍先生,不知能不能把迷踪艺的拳法,使一点儿给我开一开眼界。”霍元甲笑道:“这有何不可?不过这地方太小,只能随便玩玩。”说着起身脱了长袍,来回使动了几手拳脚。
  
  王子春见霍元甲举手动脚都极迟缓,并且显出毫无气劲的样子,而形式又不似北方最流行的太极拳,竟看不出有何好处,等霍元甲表演完了,忍不住问道:“我去年在北京看了太极拳,心里已怀疑那不是学了和人厮打的拳术,后来向人打听,才知道果是由道家传出来的,原是修道的一种方法,不是和人厮打的拳术。现在看霍先生的身手和步法,虽与在北京所见的太极拳不同,然动作迟缓,一点儿不用气劲,似乎与太极拳一样,不知是否也由道家传出来的?”霍元甲道:“我这迷踪拳,最初是不是传自道家,我不敢断定。至于动作迟缓,以及不用气力,却与太极拳是一个道理。迷踪拳的好处,就在练时不用气力,因为不用气力,所以动作不能不迟缓,练架势是体,和人厮打是用,练体时动作迟缓,练用时动作便能迅速。太极拳虽说传自道家,但不能说不是和人厮打的拳术,不仅能和人厮打,练好了并是极好打人的拳术。”


  
  王子春听了,似乎不大相信地说道:“练的时候这么迟缓,又不用力,何以和人厮打起来能迅速呢?并且练时不用力,气力便不能增长,本来气力大的人还好,倘若是这人本来没有多大的气力,不是练一辈子也没有气力增加吗?没有气力,即算能迅速也推不动人,何况不迅速呢?”霍元甲道:“依照情理说,自然是快打慢,有力胜无力,不过所以贵乎练拳术,便是要以人力胜自然。太极拳我不曾练过,不能说出一个所以然来,至于我这迷踪拳,看来似慢,实际极快,只是我之所谓快,不是两手的展伸快,也不是两脚的进退快,全在一双眼睛瞧人的破绽要快。人和人动手相打,随时随地都有破绽,只怕两眼瞧不出来,因为人在动的时候,未动以前没有破绽,既动以后也没有破绽,破绽仅在一眨眼的工夫,所以非武艺十分精强的人,不容易看出。不曾看出破绽,便冒昧出手,不但不能打翻人,有时反被人打翻了。我迷踪拳也极注重气劲,不过所注重的不是两膀有几百斤的气力,也不是两腿能踢动多重的砂包,只专心练习瞧出人家何等破绽,便应如何出手,打在人家什么地方,使用若干气劲,方能将人打倒,气劲断不使用在无用之处。譬如一个人在黑暗地方行走,要捉弄他的人,只需用一条小指粗细的麻绳,将他的脚一绊,就能把他绊跌一个跟斗。这小指粗细的麻绳,能有多大气力,何以能把人绊跌一个跟斗呢?这就是利用他一心只顾向前行走,不曾顾到脚下的破绽,而使用气劲得法的缘故。假使这麻绳提得太高,绊在腰上或大腿上,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人绊倒。照这样看来,可见打人不在气劲大,全在使用得法。练迷踪拳的打人,简直是教人自己打自己,哪里用得着什么气劲!”
  
  传说中的“霍元甲”打败了英国大力士,成为中国头号民间民族英雄,他的名头太大,光环太强烈,以至于掩盖住了一位真正打败过大力士的武术家——王子平。
  
  霍元甲的祖籍是河北沧州,而王子平也是河北沧州人,沧州就是当年林冲发配的地方——之所以经常把犯人发配到这里是因为这里太荒凉。发配的江洋大盗多了,这些武功非凡的大盗就有些技痒了,无奈之下只好把一身绝艺都传给当地的百姓,几百年下来沧州竟成了“武术之乡”。王子平继承了祖辈留下来的各路绝艺,成为民国历史上首屈一指的大武术家,正因为如此,中华民国政府曾设置“中央国术馆”,请王子平当副馆长。
  
  上面已经说了,所谓大力士都是在自己的国内混不下去才来骗中国人的肌肉男小混混,一个大力士在中国尝到了甜头,就会有更多的大力士来中国捞金,结果天津、上海、北京经常有大力士来做挑衅式的宣传,有一次,王子平正在北京做武术教练,就碰上了一位俄国“大力士”康泰尔。
  
  打败大力士虽然不算什么,但打一打总是比不打好。
  
  王子平打听好了俄国大力士的出场时间,一早就带着徒弟赶了过去,真实的打败大力士的过程可没有电影上那么唯美——王子平上台之后,台上台下都一阵大乱,王子平只一抬手就把大力士打趴下了。政府因为怕闹出国际纠


  
  纷,出面制止了这场比武。大力士是故意摔倒“碰瓷儿”呢还是真的被打倒了?我们不得而知,但大力士第二天就灰溜溜地走了却是事实。
  
  王子平打倒大力士之后,当然也成了大英雄,并且变成了打大力士专业户,凡是有大力士来,大家都想请他来打一打,但大力士们本来就是肌肉男之类的无用之辈,总是还没打就找各种原因退出了,以至于这位打大力士专业户的能力无从施展。
  
  这样说起来,王子平的武功比霍元甲可高多了,但可惜的是并没有媒体来“造神”,加上王子平人称“千斤神力王”,身体比霍元甲好上很多倍,一直活到了1973年,并且做了中国武术协会的副会长。他的长寿对他自己来说当然是幸福的,但阻碍了武侠小说家把他改造成“霍元甲”一样的明星,这大概也算一个小小的遗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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