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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性史》:一本人人喊打又人人爱看的书

  中华民国有两个人的名字是从“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句话来的。一个是胡适,一个是张竞生。可巧的是,这两个人都是博士,一个是美国哲学博士,一个法国哲学博士,而且先后被请到北京大学当教授。但是,两人的命运却大不相同,这跟他们的名字倒很相应,胡适一路成功,成为民国头号大学者,正像他的名字“适”一样,处处能适应社会变化。张竞生却处处不顺,一直走下坡路,后来竟沦落到整个中国只有《鲁迅全集》里的一条注释里有他了,还是骂他“宣传色情”的,“竞生”的字面意思可以理解成“竞争生存权利”,张竞生竞争了,但成了一个著名的失败者。
  
  1920年,当胡适等人在北京大学成名的时候,张竞生从法国留学回来了。他的博士论文题目是《关于卢梭古代教育起源理论之探讨》,这是一个相当中规中矩的研究,由此获得的法国里昂大学的博士学位也是货真价实的。当时,整个中国也没有几个洋博士,甚至根本就没有博士。不管谁当北大校长,大概都愿意请这样的超级人才来当教授,何况北大校长是蔡元培呢!
  
  张竞生于1921年接受蔡元培的聘请任北大哲学教授,教授西方哲学史、法国唯美理论、美的人生观、美的社会组织法、美学和性心理学等。当时的北大有两种启蒙,一种是马克思主义的启蒙,一种是张竞生的性启蒙,这两种启蒙虽然关系不大,但都惊骇世俗。
  
  如果历史就停留在这里,那张竞生或许能像胡适等人一样,成为名垂千古的大师,但张竞生的一次和出版界的“触电”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
  
  这次“触电”和性有关。张竞生作为在法国生活了8年的翩翩公子,风流韵事积攒了一箩筐,他的性观念彻底解放了,同时,他也深感中国人保守的性观念是万恶之源,于是想了一个好创意,他在报上登广告,收集普通人的性经验故事,然后点评出书。
  
  这个点子即使放到现在恐怕都是一个极具商业价值的好点子,但在民国,太过惊世骇俗了,名人学者对此不是嗤之以鼻就是等着看笑话。不过令道学先生大跌眼镜的是,应征寄给张竞生的“性经验”竟然有三百份之多。普通人受够了性愚昧的恶果,突然有人出来振臂一呼,哪里顾得上那些封建道德,更没有名流学者那些莫名其妙的顾忌,于是读者们纷纷响应。
  
  张竞生很满意。这些性经验故事全是朴素纯真的真实体验,对改造中国人的性心理是非常理想的,他从三百多份故事中选了七段,加上自己的长长点评,以《性史》为名出版了。
  
  让我们选取《性史》中的一段,看看究竟是怎样一本书吧。《性史》的第一个故事的作者是“一舸女士”,她记录了从少女的情窦初开到成婚之后的性经验,且看她上中学时记录的女生宿舍里的情景:


  
  同学里面,有很多人一对对地配了“好朋友”,行也双双,坐也两两,我我卿卿大有一刻不见如三秋兮之慨。我其时还是黄毛丫头,不解修饰,虽无他们那样的福分,却与两三个年长些的外县人缔了君子交。也有互相谈心和研究学问的时候,却不学他们轻薄的样子,一时号我等为“品”字圣人。提起那些好朋友,有名蝴蝶派者,真是活腻!
  
  比我们低一班中,有三个很标致的小学生,一个轻如飞燕淡似西施的,与我们班出名的“狮子头”某甲,结了同性爱。某乙则占据了一个丰若有余柔若无骨的佳人。最出色而年纪最少的,则被某某两人包围了。我们与她们的寝室只隔一号。晚上打了睡觉铃,学监点过名以后,乃纷纷并床,三对鸳鸯各不相混地钻进她们的绣被去了。
  
  有一晚九点半钟,学监还没来,照例过了十点,就不再来了。然而大家为准备万一起见,预先把各人的鞋放在床面前,铺开被盖,把枕头塞在当中,像一个人睡在里面的样子,再放帐子,叮嘱连床的人,倘学监来点名时,替她答应。于是帐中人遂远寻配偶去了。
  
  少时学监果然上来,但见帐幅垂垂,人声悄悄,按名呼唤,其应如响,放心而去。去远,我等始大笑。有淘气者特地爬起来,学她颟顸的状态,惟妙惟肖,众又大笑。我那时身体很矮小,性器官尚未发达,有时看见她们的床,动摇得特别厉害,也莫明此中的奥妙。
  
  一日某某的好朋友,忽然刺破指尖,大写其血书,还要自杀。全校惊骇不知其故,再三打听,才知道因为对方又新交了一位好朋友,妒情激恼,竟至厌世。我既怜其痴,复怜其愚,纠合许多人劝解了半天,她的醋意才平静了些。而那个情敌则也羞惭,而与其新朋友表示了绝交。但是那位薄幸人,竟没有看血书的面上而恢复旧爱,一场悲剧,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这些文字在现在的读者看来,大概只能登在《少男少女》之类的刊物上了,于“淫乱”差着十万八千里呢。但在1926年的中华民国,不啻是一声惊雷。这部书经过报纸的宣传预热,早就声名远播,书一出来,马上就掀起了抢购狂潮,这在中国畅销书史上大概是空前绝后的奇迹,那些正经作家看到《性史》热销的场面,心里不免有些酸酸的,比如林语堂的记述:
  
  出版之初,光华书局的两个伙计,专事顾客购买《性史》,收钱、找钱、包
  
  书,忙个不停。第一、二日,日销千余本,书局铺面不大,挤满了人,马路上看热闹的人尤多。巡捕(租界警察)用皮带灌水冲散人群,以维交通。
  
  还有一位出版界的内部人士透露了这本书的发行量:五万册。这在民国时期是个天文数字,大有直追《圣经》发行量的趋势了。
  
  封面刊着北京优种社出版,书底不刊版权,连头带尾共只十篇文字,用三十二开纸印刷,不过六十张而已,定价一元,实售八角。出版不多时,竟能轰动一时,购书人不以为价昂。叠次再版,共印了五万多册,一概卖完。后来要买《性史》的人,居然有钱没处买,竟至辗转访求,或者登报征觅的也很多,其吸引力的伟大,可想而知了。
  
  ……
  
  广州市内的《性史》,统计已有5000余本(国光售出2000本,光东1000本,丁卜1500本,民智500本。)现闻昌兴街丁卜书店更由上海订购了五千本。每本定价四角,不日书到。决定每本以八角为代价,书尚未到,已为各校学生订尽。计此项《性史》订购者以城北及城东某两女校学生为最多。统共为若辈,订去者已达三千本。此后正可实地研究性的问题呢!而自从看了性欲博士所编的《性史》后,“一班青年男女,弄得好像饮了狂药一般”。
  
  ……城北的某女校,在市内是数一数二的学校,有一位密斯A,在那里肄业,她有一位妹妹,总得十二岁,这天,她在人家那里拿了一本书回来。她本来还没有看出的程度,但是她看见封面那一双裸体人儿,却喜欢异常,就多了一件像钩似的物事,尤觉奇怪,所以就带回家去。想请教姐姐密斯A,密斯A看了,欢喜得如同猪八戒吃了人参果一般,立刻精神上就觉得有点异感,没半个钟头就全本看完了……
  
  ……到了第二天,密斯A来了几个同事,看见案头有这样宝贝的书,就你攘我夺地争着来看,后来经密斯A的调停,还是以抓阄来判决,结果是二年级时常占首座的那位密斯抓着第一了,自然很欢喜,落选的就很懊丧……
  
  这本书给青年人带来的震撼是惊人的。其“药效”比鲁迅、胡适等人的思想启蒙要来得快多了。
  
  张竞生大概从这本《性史》中挣了不少钱,但让他始料未及的是,书虽然受读者欢迎,却遭到了名流的白眼,连鲁迅、周作人等人都出来说风凉话了,南开大学校长张伯苓甚至直接到警察局报案,要求禁止出售这本“淫书”。教育界向来都是很尊重张伯苓的,他这样一做,很多人也跟风,全国各地、各大学校都出了禁止出售和阅读《性史》的告示。张竞生的名声一下子臭了。这时候,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辞职南下,张竞生也在臭名的重压下离职了,一代大教授就这样委顿了下去。
  
  极具讽刺意味的是,各地的禁书告示反倒给《性史》做了广告,很多原本不知道这本书的人也想尽了办法去读一读。很多不良书商见有利可图,自行编造了《性史》的很多续集,其内容则是真正的“淫书”了,但书的著者都写着“张竞生”,这让本来已经声名狼藉的张竞生变得更加臭不可闻了。


  
  到了1949年之后,张竞生的名字竟然只能在《鲁迅全集》的一条注释里出现了。那是一篇叫《书籍与财色》的文章,对当时上海的书店里女店员、打折扣和出售裸体画卷作为招揽顾客的手段进行了批判,其中就举了张竞生做例子,说“最露骨的是张竞生博士所开的美的书店,曾经对面呆站着两个年青脸白的女店员……”这一版本的《鲁迅全集》对此处的注释里说张竞生是宣扬“色情”的人。从此,张竞生彻底成了反面人物,而历史的真相直到现在才算勉强显露出来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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