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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超级粉丝

  即便没有“岛链”,光一个“石壁”,也够洋鬼子喝一壶了。修好“石壁”后,颜伯焘放话出来,说如果英军敢来厦门,那是自寻死路,我一定让他们“片帆不留,一人不活”。
  
  颜伯焘不怕英军来,就怕他们不来,以致使自己错过立功报恩的大好机会。
  
  世上的事,没有比等待更令人心焦的了。偏偏义律还很不给力,迟迟不动身北上,老在广州那里左一茬右一茬地磨蹭。颜伯焘实在着急,只能竖起耳朵打听,随时捕捉那里发生的风吹草动。
  
  不打听还好,一打听,才知道奕山不仅打了败仗,“赎”了城池,还欺瞒皇上,这下把颜伯焘给气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恨不能把奕山从广州城里提溜出来,好好地揍上一顿。弹劾奕山的那份密折,就是出自颜伯焘的手笔,在这份奏折中,他不避嫌疑,也不怕惹怒皇上,再次保荐林则徐“可当广东之任”。
  
  道光看了之后不置可否。过了不久,发来谕令,说战争已经结束,让颜伯焘减少海防兵力,这样可以省点军费。
  
  颜伯焘的消息比道光灵通,判断也更准确,他可不相信战争结束这种说法。再说了,战争结束,对道光可能是利好,对他颜伯焘而言,几乎就相当于一个坏消息:都不打仗了,他苦心经营的“石壁”给谁看呢,还有他对皇上的耿耿忠心,还有他痛歼“英夷”的雄心壮志,不都堵在那里了吗?
  
  可是另一方面,圣旨颁下,又不能不敷衍一下。颜伯焘是老官僚了,做这套可谓游刃有余,先“压”,装着没收到或是没来得及办,再拖——要下面的官员调查,下面调查完了,他再调查,他调查完了再研究,他研究了再请旨,一套官僚主义流程办下来,好多天过去了,颜伯焘拿出的,不过是一份酌定裁减兵员数量的单子。
  
  这份单子还得上报皇帝批准,来来去去,又要许多天,所以自始至终,福建海防其实一兵未减。
  
  颜伯焘的预计与英军攻击的首选目标完全一致,璞鼎查要占领的正是厦门。就在颜伯焘把那份单子发出去的当天晚上,英军舰队开到了厦门口外。
  
  1841年8月25日,英军穿过外围“岛链”。“岛链”里面有炮台,但只有很少的几门炮,隔靴搔痒,起不到什么作用。
  
  接着就轮到了让颜伯焘引以为豪的“石壁”。
  
  大兵压境,颜伯焘一点都不惊恐,他只有兴奋:终于出溜到这里了,打的就是你。
  
  1841年8月26日,颜伯焘坐镇厦门岛,亲自指挥,从三面“兜击”英军。
  
  “石壁”第一个引起了英国人的注意,他们对这种防御工事的防炮能力和坚固程度留下了深刻印象。一名军官夸张地描述说,你对着“石壁”放炮,就算放到世界末日,都伤不到里面的守军。
  
  发现正面打不垮“石壁”,英军再次祭起“侧后包抄”这一战术。要说颜伯焘对广东情报是搜罗得很全的,对此早有防备,但要命之处就在于,他也在不知不觉中上了广东方面宣传的当。
  
  从沙角之战,到横档之战,再到广州之战,英军每次都从侧后发动袭击,但中方的口径从来不说是英军袭击,都说是“汉奸”所为。汉奸能有多少能量呢,适当提防一下就行了。于是颜伯焘虽守了侧后,但是派去的守军不多,也没有添置火炮,当英军主力来袭,只能以鸟枪、刀矛、弓箭甚至石头来匆匆抵挡。
  
  半小时之内,足足耗去颜伯焘半年心血的“石壁”体系便散了架。亲眼目睹这一场面的颜伯焘痛彻心扉,禁不住与身边的官员一起大哭起来。
  
  他不能不哭,他一直在努力,一直在前进,从来没有想到过后退,但仍然被打败了,这个败还不是那种光荣的败,是毫无尊严和骄傲的败。战后统计,守军减员达300多人,包括总兵在内的将领就战死了8人,而英方伤亡仅有17人,连个零头都算不上。
  
  颜伯焘痛骂过奕山的无能无耻,可当败局已定,他也只有仓皇跑路的份,因为他的勇气早已被无声吞噬,剩下来的只有惊慌和不知所措。
  
  在这无比现实的世界里,不管我们曾经怎样豪情万丈,一旦剥开假面,其实亦不过是一些命运的傀儡或弃儿。
  
  1841年9月13日,道光收到了厦门失陷的奏折,这才清醒过来,知道战争并没有结束,而是在继续,遂赶紧谕令其他沿海各省加强防范。
  
  这个时候璞鼎查已经奔着浙江来了,负责浙江军务的是钦差大臣、两江总督裕谦。
  
  裕谦和琦善一样,都是满蒙贵胄出身,但他这个家庭实施的是完全汉化的读书教育,这使得裕谦从小就规规矩矩,读书考试一样不少,之后考中进士,更成为上层八旗子弟中值得夸耀的例子。
  
  裕谦在官场中也属于二线人才,比较勤勉,就是天资差了点儿,始终干不出什么值得夸耀的政绩,这导致他一直升得不快,老在知府一级徘徊。
  
  正是鸦片战争的突然爆发,使裕谦得到了命运的垂青,道光将其破格擢升,短时间内连跳几级,以钦差大臣直接署理(也即代理)两江总督。在给裕谦的谕旨上,道光写道,我会早早晚晚候着,等你报来捷音(“朕惟伫望捷音耳”)。


  
  脑子不活络的人往往更容易认死理,裕谦就是这种人。他对皇帝的那种感恩戴德之情,还要超过颜伯焘,那是真打算以一死来报君恩的。
  
  裕谦堪称林则徐的超级粉丝,他对林则徐十分崇拜,不仅和颜伯焘一道,一有机会就为起用林则徐鼓与呼,而且时时处处都向林则徐学习,学他的耿直不阿,学他的强硬立场,几乎形同于林则徐的影子,被公认为自林则徐被撤换后“主剿派”的当然领袖。
  
  “主剿派”的对立面自然就是“主抚派”。同为八旗子弟,裕谦最看不起也最憎恶的人却正是当时在广州“主抚”的琦善。他曾第一个上疏弹劾,并列出了琦善的五大罪状,说琦善自以为得计,其实不过是被英国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一个小丑,这种“头号奸臣”早就该下课了。
  
  裕谦的奏疏轰动一时,大长“主剿派”的志气,连他的偶像、被革职的林则徐都为之击节赞赏,并对这篇“名疏”予以亲笔抄录和评点。
  
  一个裕谦,让“主抚派”的官员个个抬不起头来。奕山敢欺瞒皇帝,却不敢得罪裕谦,论地位,他并不比裕谦低,但还是毕恭毕敬地写来亲笔信,信中一再解释自己的苦衷,话语中甚至不惜讨好求饶,就怕这位“大忠臣”来了性子,会抓住他不放,让他也跟着琦善一样倒霉。
  
  在裕谦的任职范围内,不需要道光提醒,他从来没有放松过迎击英军的准备,其中最突出的就是精神上的准备。
  
  英军第一次占领定海期间,由于严重水土不服,曾像香港时期一样遭遇大病疫,共病死四百多人,当时大部分做了就地掩埋处理。裕谦上任后,让人全部掘出来,先“鞭尸”,然后或挫骨扬灰,或投入大海。
  
  这是对死的,活的也一个都不放过。抓到“通夷”的汉奸,斩,捉到零星的英国俘虏,杀,不留情面,不留后路。如此狠辣,裕谦就是要让众人知道他有进无退的决心和意志,断了部下们“首鼠两端之念”。
  
  我做到这么极端,“英夷”一定恨死了我们,所以你们别再想玩暧昧,更别企图搞什么谈和,我们只有一条路:死战到底!
  
  获报厦门失陷,裕谦马上集合群臣,在关帝庙举办了拜神仪式。
  
  当然免不了要祈求关帝爷显灵,保佑定海这里能转败为胜,但最主要的环节还是带着文武百官发誓。
  
  裕谦的第一句话十分悲壮:“今日之事,有死而已。”
  
  接着他回忆起了他的曾祖父班弟。班弟在乾隆时曾出征准噶尔,最后一战被围困在伊犁,实在突不出去了,于是选择了自杀殉国。


  
  裕谦说,我会跟从我的曾祖父。自我以下,凡文武将佐,敢说退守这两个字,或者私自投降英军的,一定明正典刑,让他受到天谴神殛。
  
  说这番话时,裕谦言语慷慨。定海总兵葛云飞等人原先信心不足,时有“张皇摇惑之辞”,见裕谦作出这番表白,也大受震动,不敢再犹疑不定。
  
  除了思想舆论上绷紧弦外,裕谦还亲自部署,在定海建立了空前规模的防卫体系。
  
  自中英爆发军事冲突以来,从最早的“九龙之战”,到最近的厦门之战,尽管战场逐渐内移,将领也逐渐换成了以陆战见长的将领,但要论战争性质,大部分仍只能算在海战范畴,这给包括道光在内的军事决策者们好歹留下了一份自信,那就是海战纵然不济,陆战还是有机会一决高下的。
  
  有这份自信,人就还不会被逼得无路可走。裕谦在布阵时,基本舍弃了定海城外的岛屿,他将主要兵力全部集中于县城区域,为的就是要转移战场,把他认为“不善陆战”的英军聚歼于陆地之上。
  
  浙东不像闽南那样容易找到坚硬的石头,裕谦没有条件筑“石壁”,他打造出的是一座面积很大的“土城”。
  
  所谓“土城”,就是把县城前的空旷地带全部用土墙围起来。这种土墙系用泥土和石灰掺和所制,虽比不上花岗岩那样坚不可摧,但也具有相当的牢度。
  
  裕谦显然对中国传统兵法做过研究,非常懂得利用地形。他在“土城”附近的山上都建立了炮城炮台和瞭望哨,以便对进入“土城”的英军进行俯瞰打击,可以说该注意到的地方都注意到了。
  
  在给道光的奏折中,裕谦信心满满,说“形胜已握,人心愈固”,既占有陆战地利之便,军心民气又被鼓了起来,这仗还怕打不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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