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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他住的这幢楼在城市的边缘,虽然只有四层,在这个城市也算高层建筑了。在一片片朦胧的阴影后面,他知道那里隐藏着许多湫隘简陋的土坯房,好些还是解放前,甚至是上一个世纪的产物。和他站的楼同层的新宿舍楼,疏疏落落地在整个城市东一幢西一幢地伫立着。没有风格,没有个性,在淡青色的路灯中,每一幢楼的面目都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神气。不用去视察,那里也和他住的这幢楼一样:灰顶塌落,天花板漏雨,水泥地面粗陋得跟海滨的沙滩一样,二楼以上就上不去自来水……然而,就是这样的房子,也是市民们的天堂。
  
  刚才,他从坐落在市中心区的市委回来,快到市区的边缘时,上海牌小轿车的两道灯光,从当做路篱的小榆树丛中扫出一对对正在谈情说爱的青年男女。他们神色仓皇,但向小轿车投来的眼光也同轿车的前大灯一样的刺目。司机老高告诉他,T市也有许多两代同堂,甚至三代同堂的家庭。尤其是那些当教员的小知识分子,他们没有力气,也没有“关系”,在已快倾塌的土坯房外,再接上一间几平方米的小屋,只好一家人来个“大团圆”。青年人谈恋爱,总不能当着爸爸妈妈、弟弟妹妹的面吧,不到这僻静的马路上来到哪儿去?
  


  “还有邪的哩,”胖老高掌着方向盘说,“我现在要是把你拉到公园去,那儿准有一对对儿搂着睡觉的。你要过去干涉他,那两口子会掏出结婚证来揍你,你说咋整?……”
  
  胖老高笑着,他却笑不出来。住房、就业、交通、教育、产品的分配和商品的供应……种种一般人的日常生活,现在统统垒起来成了一副沉重的担子,落在他的肩上。“历史的使命”,这个概括的、很抽象的词组,在他面前将是一件件非常具体,甚至非常琐屑的事务。在这种关头,他非常希望妻子在精神上支持他,和他共同享受斗争的幸福或不幸。然而,他遇到的却是海南这样的女人。
  
  他放下窗帘,在极有限的空间踱了几圈,最后把自己结实的身躯沉重地落在藤椅上,沉重得似乎加上了他那抽象的“历史的使命”。
  
  “这一切是怎么开始的呢?……”他皱蹙着眉头,蓦地陷入了一阵迷惘之中:命运仿佛同时给了他两样截然不同的东西,一个是市委书记,使他脱颖而出;一个是海南,使他掉进了一个无形的罗网……
  
  二
  
  “如果叫你去当一个市委书记,你会怎么样干?”
  
  这个问题提得又突兀,又不好回答。
  
  他第一次听省委书记孟德纯这样问他,是在去年冬天陪孟德纯去北京开会的火车上,而正是那次去北京,促成了这场奇奇怪怪的姻缘。
  
  当时,他和孟德纯睡在一个软卧包房,另两名随员在隔壁。胖胖的省委书记在餐车吃完了午饭,回来倒头便睡。这是一个会享受的人,从来不放过休息的机会。六十多岁了,保养得还跟一个刚出笼的馒头一样。尤其在睡觉的时候,枕着两个柔软的枕头,双下巴陷在圆滚滚的脖子里,一绺花白的头发耷拉在宽阔的额头上,厚厚的嘴唇微张着,露出一种天真的痴呆的表情。轻轻摆动的列车摇晃着他,如果不是老头子打着很响的鼾,真睡得和摇篮里的婴儿似的。
  
  到了傍晚,火车已经跑了十个小时。水汽像一层银色的薄膜贴在车窗上,车厢里光线很暗,他拧开台灯,老头子才惊醒过来。
  
  孟德纯先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很长很深的哈欠,然后又和睡着了似的,没有改变姿势地躺在铺上一动不动,用一种研究的眼光久久地凝视着坐在对面铺上看书的他。
  
  他感觉到这道令人不安的目光,本能地向省委书记瞥了一眼。这时,孟德纯才用那种刚睡醒的瓮声瓮气的声音问:“你看的什么书?”


  
  和一般人听到这个问题一样,他把封面向孟德纯展示了一下:“《钱商》。一本美国小说。”
  
  “什么意思?”
  
  他把书合在铺着白台布的小桌上,揉揉眼睛,按书前的“内容提要”向省委书记叙述了故事。
  
  “唔,唔。一本批判资本主义的小说。”孟德纯用他惯用的方法作了概括,手撑着铺坐了起来,“你还爱看小说?”
  
  “这也是学习嘛。”他笑了笑。
  
  “这也是学习?”孟德纯睡足了觉,感兴趣地问,“譬如说,从这本书里你能学到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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