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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第三章

  
  海南给他们沏了茶,端来盛着义利公司的什锦糖的糖碟,忍住笑,和孙玉璋寒暄了两句,就回卧室继续收拾东西去了。孙玉璋挑了块硬水果糖放进嘴里,站起来,表示要看看房子。于是陈抱帖引着他参观了一下。
  
  他看得很仔细,像是验收工程的人员似的,把几扇窗子也开阖了一下。“你看,这个插销插不上。”他不满地对陈抱帖说,“我们自己的人在那儿闲得手发痒,工程倒包给南方来的包工队。这就是我们T市过去搞的名堂!”
  
  “省城也是这样。”陈抱帖说,“省委大院新盖了几幢高干楼,质量和这房子一样糟糕。可是住进去的部局长一声也不敢吭,生怕人说他们挑剔。我常常把省委和省政府叫做‘好人政府’。”
  
  “‘好人政府’,不错!”孙玉璋笑道,“一种情况是,上面有了‘好人政府’,所以下面的坏人敢钻空子;一种情况更糟,连上面都是‘坏人政府’……”
  
  我们的干部制度,经常把两个过去毫不相识的人搭配在一起,而工作本身又要求他们必须互相了解,配合密切,措施协调。于是这两个人一开始就不得不伸出无形的触须探索对方,一个眼神、一句话语,都成了对对方的扫描。T市的领导班子在火车站上接他们夫妇那天,陈抱帖第一次和孙玉璋握手的时候,就敏感到这个人内心远远比外表呈现出来的要聪明。西北的老区干部,不知由于什么原因,总要用笨拙可笑的外表来掩盖自己内在的聪慧睿智和经验,或是用做作出来的和蔼可亲来掩饰自己的无能和无知,孙玉璋两者兼而有之,既显得笨拙可笑,又显得和蔼可亲。不过,通过刚才简短的交谈,孙玉璋已不自觉地透露出来他有改造T市政府的意愿。但是,他是一个习惯于旧的工作方法的干部;陈抱帖,作为一个不是按资排辈,而是破格提拔上来的市委书记,要照老一套章程循规蹈矩地办事是难以打开局面的。他要把孙玉璋调动到新的轨道上来。
  
  “老孙,”他俩回到沙发上落座后,他说,“我想早点开始工作,最好我们明天就干起来。”
  
  “着急干啥?”孙玉璋看看还没有完全收拾好的客厅,“再停两天,等家安顿好上班也不迟。”
  
  “家不用我收拾。她和一个姑娘就收拾了。我决定明天上班。”
  
  “那么,”孙玉璋迟疑了一下,“明天是先听汇报,还是先看看城市?”
  
  “先看城市。”陈抱帖说,“我知道那些汇报材料,我在省城已经研究过了。我们不要开正式的汇报会。一个人汇报,和这个部门不相干的人在旁边听着,也是要打瞌睡的。看完了城市,我们俩再一个个请人来讲。”
  
  “要是你有什么指示呢,开个会不是比较方便吗?”孙玉璋眨着小眼睛问。
  
  “怎么能说什么‘指示’呢?”陈抱帖笑着摇摇手,“如果我有什么意见的话,跟主管干部个别交换意见还更方便些。另外,看完了城市,我还得先向全市人民请示,看他们是不是同意省委任命我当这个市的市委书记哩!”
  
  “哦!”孙玉璋困惑地问,“那咋样……请示?”
  
  “我想,我们对城市有个大致的了解以后,我要直接跟人民群众谈谈我的设想。”陈抱帖给孙玉璋剥了颗巧克力糖,他自己点燃一支烟,“老孙,像我这样的市委书记——没有光荣的革命资历,没有过什么贡献,光靠上面的一纸任命,很难取得群众的信任。我不像你,你是由人民代表选出来,再经上面批准的。我呢,要反过来经一道手续:上面给了我任命,我还要取得群众的批准。”
  
  “那……怎么个谈法呢?”陈抱帖这种工作方法,出乎孙玉璋意料。
  
  陈抱帖站起来,在还没有归置好的客厅里找出纸笔,写了几行字,交给孙玉璋。
  
  “这张告示,下午请你交给宣传部,用海报的形式在街上张贴出来。”
  
  孙玉璋看完,用怀疑的语气嘀咕道:“在人民广场、不用组织?谁愿去就去?老陈,这怕……没有多少人去听哩,尤其在星期天。”
  
  “别担心!”陈抱帖胸有成竹地笑笑,“我是程砚秋,哪怕只有一个听众我照样唱得很卖力。”
  
  四
  
  孙玉璋走了。海南已经把卧室收拾好。她系着印着阿拉伯图案的围裙,显露出轻盈款款的细腰,在过道里用一块洁白的毛巾擦着湿漉漉的手。她刚梳洗完,身上脸上散发出一股浓郁的檀香味。见他送客回来,笑着问道: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那个人。”
  
  “哦,”他略有所思地微微一笑,“是个很好的人。”
  
  “可我见了他就忍不住笑。”海南嘻嘻笑着,跟他进了客厅,“你看他那脖子上,一圈一圈的,就好像拉车的马箍着皮脖套一样。”
  
  “你怎么老从外表上来看人呢?”他板起面孔说,“以后,你得习惯跟这样的同志一起工作才行。”
  
  海南看他冷冷的面孔,一腔子高兴也烟消云散。
  
  “我看人外表怎么啦?我不看人外表还不会跟你结婚,跑到这鬼地方来哩!”她委屈地喊道,“要我习惯,那对不起,恐怕一辈子习惯不了!”
  


  他不理她,心不在焉地在东一堆牛皮纸、西一摊稻草绳的客厅里转了一转,见安徽姑娘还没有把中饭做好,又准备踱进他的小书房。海南最怕他这种居高临下的虚伪的宽厚,赶紧又挑起新的纠纷:
  
  “我问你,前天刚搬来,为什么你明天就上班?跟那个乡巴佬市长说得好听,家里有我和姑娘收拾就行了。自来水没有自来水;到今天,连哪儿买菜打油都不知道……我就不是国家干部?我是给你收拾房子的?”说完,她撅着嘴。
  
  “好了,好了。”他垂着手站在小书房门口,用无可奈何的声调说,“你先委屈一下行不行?如果你也着急上班,那就把家先放一放也可以,以后我们慢慢收拾。”
  
  “不!我并不着急上班,我在家收拾也可以。”海南眼睛盯着墙壁赌气,“我是要挖你的思想根源。你满脑子‘男主外,女主内’的旧思想!”
  
  “怎么?”他故作惊奇地问,“是又要开展‘批林批孔’运动了吗?”
  
  “什么‘批林批孔’?!”海南为了忍住笑,使劲地跺着脚,以致她的外表要比内心愤怒百倍。“你还不够是孔老二,你是个希特勒!希特勒就主张妇女回到厨房里去。”
  
  昨天晚上说他是卡列宁,今天又把他比作希特勒。他再不搭理她,一转身进了小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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