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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什么叫制片

  人家问我:“你是干什么的?”
  
  “制片。”我说。
  
  “什么?”
  
  “制片,电影的制片。”
  
  “什么叫制片?”这是必然的反问,“主要是做些什么工作?”
  
  是的,什么叫制片呢?有时干我们这一行的人都搞不清楚。
  
  最原始的定义,制片是由一个主意的孕育,将它构思成简单的故事,请编剧写成分场大纲,再发展至完整的剧本。同时间内,制片接洽适合此戏种的导演、演员和其他工作人员,计算出详细的预算。定了制作费之后,便开始制作。拍摄期间、任何难题都要制片解决。至于拍成,善后的配音、印拷贝,连海报亦要参加意见,一直到了安排发行,贩卖外国版权,片子在戏院上映为止,无一不亲力亲为。笼统来说,是校长兼敲钟人。
  
  “那么邵逸夫、邹文怀等,算不算是制片呢?”有人问。
  
  邵先生和邹先生各自拥有片厂,一年制作多部电影,无法对每一个细节都去花时间研究,就交给别人去处理,他们只做决定性的选择。通常,外国人称之为“电影大亨”。我们的地区,在广告和片头字幕里冠上“监制”之衔头。
  
  “那么,监制就是老板了?”你又问。
  
  这倒不一定。监制可能是一个维持电影制作水平的人。他们在故事和剧本上参加意见,控制制作费用,把完成的电影交给出钱的老板,自己领取监制费,或者在总盈利上分到花红,或者在制作费上参加股份。像《双响炮》就是洪金宝“监制”的。
  
  “片头字幕上的出品人呢?那是什么?”
  
  出品人倒多数是“出钱人”了。这些人有的懂电影,有的不懂电影,他们看中一个剧本,或一个导演,或一个明星,做出投资,其他一切却不去管,交给“监制”或者“制片”。片子上映时,总不能在字幕上写明“老板”,所以电影界发明了“出品人”这名称。
  
  “制片既然不是出品人,又不是监制,那么他们的地位是很低微的了。”有的人还是不明白。
  
  要是一个制片没有主见,受到老板和导演左右,替双方打打圆场,跑跑腿,这种制片的确很可怜。这种人不应该被称为“制片”,而只是一个大“剧务”。
  
  “剧务又是什么呢?”
  
  剧务应该是制片的助理,负责安排交通、饭盒、派通告通知演员集合的时间等等,在一部电影的创作上,亦费了精力。
  
  “制片要替老板控制预算,那不是非要和花钱的导演打架不可?”
  
  导演和制片之间的关系,应该像个夫妇档。制片必须了解导演的创作意图,帮助他们,令导演想象力变成形象,化为现实。如果斤斤计较地在每一位导演的要求上讨价还价,那只有影响导演的情绪,妨碍他们的创作。
  
  有些个性比较单纯的导演,以为一抓到拍戏的机会,便要求一切尽善尽美,不管投资者的死活,不顾预算的高低,明明不是重点的戏,也当主要戏目去拍,怀着万一片子太长,可以一刀剪掉的私心,拍个没完没了。这时候,制片要是不会全面性地顾及,整盘计划就要崩溃。所以,他必须向导演申明大义,防止导演的胡作非为。
  
  反之,有的导演太注重预算,主场戏也马虎处理的话,那么制片必须请他们多下时间和心思去拍摄。花钱的不是导演,而是制片了。
  
  应花的花,应节省的节省,这是制片必须做到的基本工作。这句话说起来容易,执行起来是非常困难的。哪里是界限?全凭制片对电影的了解是否足够,眼光是否远大。


  
  导演也是人,有他们的自尊和信心。人都有犯错的地方,不顾及导演的情感而当面斥责,坏处必然反映在作品上。让这现象发生,是制片的错。故制片唯有和导演的关系搞得密切,一如新婚夫妇那么如胶似漆,又要在家公家婆面前搞得体面,才能得到亲戚们的赞赏。
  
  “制片用什么水平去挑选演员呢?”这也是常被发问的项目。
  
  答案当然是以哪一个演员的性格最适合那一个角色为基本。接着,制片要考虑到这个演员对卖座有没有帮助,这也非常现实的,不能自欺欺人的。
  
  他们的片酬是否合乎预算,也是个头痛的问题。钱方面算是解决了,他们是否能够和拍摄日子配合?
  
  被迫放弃某个理想的演员,心里只有阴影,但在无可奈何之下,必须和导演商量改用一名次要的,考虑采用新人。
  
  用新演员是一种极大的赌博,需要勇气和胆色以及眼光。他们的片酬是相对低了,时间上也容易控制。但是花在磨练新人上的金钱、时间和心血,到头来你会发现和请既成名的演员是一样的。但是在卖座上的风险也大了。不过,培植一个新人冒起,那种满足感是无法去形容的美妙。
  
  “制片用什么水平去挑选工作人员呢?”
  
  这主要是靠经验了。
  
  在一部片子的制作过程中,你会发现一组工作人员中常有些庸才。
  
  制片将把这些人过滤、淘汰,剩下一组精英,一人身兼数职。热爱电影和相处随和的工作人员,能影响片子的进度,以及拍摄中的愉快气氛。整组人是个巨大的齿轮,任何一处不对,都能拖慢制作,破坏片子的旋律。
  
  有的副导演和服装师是死对头,但两人皆为一流高手,那制片就要自掏腰包请他们喝老酒,猜花拳。
  
  喝酒不一定行得通,因为有些平常很乖顺的工作人员,醉后必然大打出手。这种情形之下,只好带他们上妓院啰。
  
  在本地工作还好,但一组人到外国拍戏,一拍就是一年半载,那么,什么人性缺点都暴露出来,本身就是一部恐怖片,一个疯人院。
  
  这时候,唯有容忍才能解决问题。容忍更是最难做到的,到了外地长住下来,缺点最多的往往是制片自己。
  
  “如果你有选择,你愿意当出品人呢?监制呢?还是制片?”朋友问我。
  
  我的答案还是当制片。
  
  不懂电影,出钱的出品人和银行贷款没有什么分别。懂得电影,做重要决策的出品人对一部电影没有全面性的照顾,感情也跟着减少。
  
  监制和制片其实应该是一体的。
  
  制片的工作更详细的分析是非常非常的繁杂,先要了解整个电影界的局面,知道外国和本地的市场。他们还明白片子发行的途径。那又是一门很深的学问。
  
  他们必须取得出品人、导演、演员和工作人员的信任。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脾气,把一群发了电影狂热的疯子集合在一起,而令大家不互相残杀,变成一体地工作,是个艰巨的任务。
  
  投资者有时会做匪夷所思的建议,制片需要坚决地站在自己的岗位上,不卑不亢执行自己的工作。成功了不能骄傲,失败了要勇敢地承认自己的错误。
  
  制片应该也会导演。至少,他在谈剧本时必须和导演一块将一场戏在脑中形象化,判断是否得到预期的效果。至少,他在整个剧本里必须和导演一块在脑中“看”完一出戏。
  
  制片应该每天看导演拍摄出来而未完成的影片,并且要会将一个零碎的镜头组织起来,了解这场戏是太多或是缺少了什么镜头。
  
  “我们在这里加一个特写,是不是更有力?”制片问导演道,“当然,还是以你的意见为主,由你去决定。”
  
  如果导演还是一意孤行,那你又知道少一个特写不影响到整体的戏时,制片只有装聋作哑。
  
  但是,这个特写是决定性地会令整体的戏更好时,制片必须坚持。
  
  坚持也是很难的,与导演争论得脸红耳赤是低招,命令更是低低招。
  
  最好是说服摄影师、灯光师,甚至于服装道具,让他们向导演左一句右一句,到最后让导演来和制片说:“这个特写是我自己也要加的。”
  
  “制片不是生下来就会的,要怎么样才能当上制片?”对电影有兴趣的年轻人问。
  
  当制片没有什么学校教的,只要有志向和累积的学习。制片最好由小工做起,先是场记、副导演,或是由剧务的跑腿,行内所谓的“蛇仔”,慢慢升到剧务、助理制片。他们要懂得电影制作中的每一个过程,摄影、灯光、服装、道具、剧照、化妆等等,才能略有当制片的资格。
  
  在这过程中,制片了解了各部门所需的器材和它们的性能。单说摄影,制片就要知道什么情形之下用大机器米却尔,什么情形之下用小机器亚里飞斯。亚里飞斯也分二C号者,只可拍摄事后录音片子,因为一开机就吵个不停。三号和BL型就能同步录音,它们很静,但市面上没有几副,制片要能一个电话就打到可以租赁的地方。什么情形之下,可以说服导演和摄影师用二号机,什么情形之下,移挪制作费去租昂贵的沙龙公司代理的潘那威信机。
  
  镜头有快慢,夜景时用快镜头可以省下灯光器材的租金和打光的时间。这时候,是否要配合采用感亮度强的底片?底片之间,要用柯达的还是富士的?后者较便宜,但需要考虑和整部片的色调是否统一?微粒会不会太粗?底片经过时间储藏将有褪色的现象吗?这又要涉及黑房冲印技术了。哪一家最好?哪一家能够帮助摄影师“推”高一个光圈或两个光圈,而微粒照样不变?这一家黑房,能不能够做到摄前曝光或摄后曝光,以让片子有一种朦胧而怀旧的效果?本地不行,是否拿去东洋或东京或东映现像所?寄到澳大利亚?或者英国兰克?或者好莱坞的电影实验室公司?他们的价钱要比本地黑房贵多少?我们是否有这种时间和金钱上的预算?进一步,又关联到是用新艺综合体拍,或者是用标准方式?用标准方式,是用一比一点八五,还是一比一点六六?前者太过窄长,重叠中英文字幕占去太多的画面,还是一比一点六六比较适合我们的电影,一点六六的画门和磨砂玻璃难找……
  
  永远的问题。
  
  “你讲的东西都太专门,烦死人了,还是谈些有趣点的吧!你们做制片是不是常有女明星跟你们上床的?”朋友嬉皮笑脸地问。
  
  咬大雪茄,双手拥抱两个金发肉弹美女的制片,只是漫画型的幻觉。
  
  制片的确很容易接近女演员,偶尔也得到她们的青睐。但是,万一让占了便宜,第二天,她们拍戏迟到,导演骂她们的时候,她们来一句:“哎唷,昨晚制片你搞得我死去活来,我怎么爬得起身呢?”
  
  那不是完蛋了吗?
  
  我要警告他,制片人多数有个悲剧性的宿命。人生注定有起有落,所制的电影赚个满钵的时候当然意气风发,但一连三片不卖钱的,就没有人问津。聪明的制片人多数先搞好发行和经营戏院,变成所谓的电影大亨。如果你做不到,那你要学会在低潮时还默默耕耘,静观自得地挨过这个难关。最好有个副业,像写写专栏。
  
  上面所讲的只是些个人的唠叨,大部分只是吹牛。做制片我还是个小学生。
  
  本地杰出的制片人不少,希望他们完成我办不到的心愿。
  
  ——摘选自《老得可以告别孤独》蔡澜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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