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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4月27日 真

  
  我和杰与两个新认识的朋友乐和滔一起包车去了纳木错。
  藏北的纳木错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淡水湖,素有“圣湖”、“天湖”的美称。我曾在书上读到过,八百多年前,藏传佛教达隆噶举派的高僧们就曾到湖上修习密宗要法。
  我在羊年来到纳木错,实在是一个令人惊喜的巧合。藏传佛教的信徒有这样一个传说,每到羊年,诸佛、菩萨、扩法神集会在纳木错设坛大兴法会,如果此时前往朝拜,转湖念经一次,胜过平时转湖念经十万次,其福无量。正因如此,每到羊年,僧人们便不惜长途跋涉,前往转湖。人山人海,盛况空前。
  纳木错几乎美到不可思议。近岸处的湖面有冰雪覆盖,稍远处的湖水却清澈得可以直接看见湖底的灰色沙砾。湖对面的雪山连绵不绝。
  
  在湖边遇见一位略通汉语的老人。他告诉我,他是带着全家来转山的。他说,有多少岁,就要转多少圈。我不知道他的年纪,只看到他虔诚地转了一圈又一圈。累了就停下来休息一会。我看到他的全家,全都是黧黑的肤色,笑起来雪白的牙齿。他们看人的目光,完全没有躲闪,是直白坦荡的。
  我问他,你们要用多长时间才能走到这里。
  他说,走了二十天。


  一路上我见到很多这样的朝拜者,他们无一例外的衣衫破旧,夜里躲在岩洞里休息,饿了就从衣服里拿出自带的干粮,小小的黑乎乎的一块,看不清是什么。
  
  杰在结冰的湖上奔跑,结果一脚踩进一个冰洞,裤子鞋袜全都湿透。我们怕他感冒,因为在高原上感冒实在危险,赶紧把他送回帐篷休息。可能是海拔太高,他终究还是病了。我们把所有的毯子都盖在他身上,他还是发烧了,烧得脸色通红。同行的女生乐是学医的,她给每人都泡了藏药红景天,让我们喝了都躺下休息一会儿。
  我喝药之后睡过去。醒来的时候,沉沉夜色已经笼罩了整个大地。我起来看看杰,他的额头还是滚烫,呼吸急促。我试着和他说话,他的意识似已模糊,说出一些单字,语无伦次。那一瞬间我觉得绝望,担心他的感冒发烧已变成肺水肿,在这医药贫乏的高原上几乎无计可施。
  来到西藏后,满目所见皆是美,这却是我第一次看到这壮美之中四伏的危机。人类的肉身是如此脆弱,可是我们束手无策。
  
  纳木错的夜晚清冷至极。我走出帐篷看到满天星斗,从来没有那么近过。广袤无边的大地上孤零零地驻扎着一些帐篷。远处的念青唐古拉山脉,在星空下发出蓝色的光。这时我忽然内急,虽然不奢望在这里能找到厕所,还是跑去一间热闹的藏民帐篷询问。藏人很热情,一个胖胖的女人说,他们是有厕所的。她还特地带我去。
  厕所在对面的山坡上,走过去,我已是气喘吁吁。
  走近时,我才看到那是一个由塑料布简单搭起来的小棚。可是——
  它根本没有门。
  面向可能有人经过的道路的这一面,是完全没有遮拦的。
  我忽然意识到,藏民搭这个小棚,根本不是出于遮羞的目的。它是用来挡风的。
  我茫然地问那个女人,这……怎么办?
  她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做了个蹲下来的姿势,然后就站起来自顾自地走了。
  我知道藏人妇女都是这样在露天小解的。可是她们穿的都是长及脚踝的大圆裙子,蹲下来再站起来,从外面看什么也看不到。可是我穿的是牛仔裤,这可如何是好?
  我看看天色漆黑,一咬牙就脱了裤子蹲下去。
  可是就在这时,离我只有十米的道路上忽然走来一群人,看起来像是藏民的一个家庭,大约有十个人。他们好奇地紧紧盯着我。
  当时的我是什么感觉?好像天都要塌了。
  那样的羞耻感,不是身临其境的人绝对体会不出来。只好深深地把头低下去,低下去,低成一只鸵鸟,直到他们走过。
  然而心念转换似乎只在一瞬间。当我终于抬起头,重新站在无边无际的天空和大地之间,我忽然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这片土地上,一切都是自然。人的天性又何耻之有?


  
  回到帐篷,再去看看杰,发觉他的呼吸已经平稳许多,额头上冒出很多汗珠。我稍觉安慰,看来正在退烧。
  
  我很奇怪一直没有在纳木错遇见铭基。因为明明听说他和另外几人包了另一辆车也在同一天来到这里。
  是因为第一天在八郎学门口的邂逅,还是那张古怪的身份证照片?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在不自觉地留意这个我在八朗学第一个看见的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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