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第1节 祈甘霖蚩尤遇刺 授文字仓颉碰壁

  
  
  且说惜水被瘪瓜捉去,正值暴风雪夜,不知奔了多久,来到一个山洞前。
  瘪瓜一把将惜水推入洞中,道:“这一次,可没人救你。”
  落入魔爪生死难料,惜水便不搭话,转身递招,一连劈了七八掌。
  瘪瓜接了几招,惊道:“你,武功又好了?”原来,满天星有事没事常去找雪儿玩耍,顺便教了惜水一些武功。又过了五六招,惜水毕竟远不是其对手,被一爪击中前胸。瘪瓜欲用惜水向若晗交换密语,并不想伤他性命。饶是如此,惜水还是仰面摔去,嘴角流出殷殷血水,再爬不起来。
  瘪瓜面目扭曲变形,恶狠狠盯住惜水,说道:“缚疆老儿追杀我,我,打他不过。”想起被追杀之苦,忽然提高嗓音,声色俱厉叫道:“我,没宝物,怎杀死缚疆?啊?”
  惜水忽想到并不解密语之意,又一阵失望,由衷说道:“你就是得到密语,也难解其意,如何能找到宝物。”瘪瓜喝道:“住口!”此时哪里能想到惜水的话中之意,叫道:“我要得到密语,寻到宝物,称雄天下,很多女人……”大张鼻孔呼呼换气,馋涎黏液顺嘴垂滴。
  惜水凛然说道:“似你这野猪般的丑贼纵使得到宝物,也休想称雄天下,天下英雄岂会让你这龌龊小人横行?你欺师灭祖,难道就不怕遭天打雷劈?我劝你还是早日断了此念,弃恶从善。”瘪瓜面目变得更加阴森可怖,道:“你娘亲不说密语,我就杀死你。”惜水早已下定与瘪瓜以死相拼之心,决不能让他祸及娘亲!便大声说道:“密语惜水已知,只是你这恶贼休想得去!”瘪瓜鬼目相盯,问道:“密语,你娘亲传你了?”惜水道:“不错!”


  瘪瓜突然大笑,笑声又突然止住,咬着牙说道:“你,说密语。不说,杀了你。”面露狰狞,一步步逼近惜水。
  这时,忽听传来“啊哈”一声,惜水心头一喜,知是小龙儿来了,箭步冲出山洞。
  东方微露晨曦,暴风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只见天连雪雪连天,好一番冰清景象,玉洁世界。只是暴风雪下得一夜,雪深齐腰,惜水跳出山洞,旋即陷入雪中。
  瘪瓜回过神来,嗷叫一声追出洞外。
  惜水双手拼命扒刨,雪花飞扬,艰难奔行,不多时倒也移出十几丈远。未闻身后声息,回头不见瘪瓜,正自纳罕,猛然间脚下一动,被人掀翻。瘪瓜一头雪花,哈哈大笑,原来他竟像野猪一样,在雪下穿行。
  瘪瓜道:“你不说密语,死了,没人能救你。哼!”
  正说着,从那太阳升起的地方,小龙儿身影如云似山飘然而至。
  瘪瓜从未见过这等雄威之兽,吓得眼珠挤靠一处,浑身抖作一团。忽闻小龙儿一声嘶鸣,瘪瓜才惊醒过来,拽住惜水慌忙往山洞跑去,不料被惜水一掌逼开,瘪瓜叫道:“你找死?”
  小龙儿叼起惜水飞奔而去,消失在莽莽雪原。
  瘪瓜惊得鼻眼错位,喘息不得。过得许久,瘪瓜用力眨了几下眼睛,又使劲摇了摇头,眼前情景如梦似幻,扬手甩了自己一个耳光,顿觉火辣生痛,方知并非梦境。瘪瓜手指小龙儿远去方向,在旷野中大骂惜水,又骂小龙儿,直骂得嗓子冒烟,想想无趣才悻悻回到洞里。刚入洞口又蹦了出来,抬手往脸上又掴了一记耳光,满心懊恼下山去了。
  瘪瓜以为惜水必死无疑,决定再捉若晗,不逼出密语誓不罢休!
  
  小龙儿渐渐收住脚步,将惜水轻轻放下,仰天嘶鸣。
  惜水正自纳罕,猛见那老恐龙躺在雪地之中,浑身布满雪花,裸露出的皮肤黝黑发亮,远远看去,像一座雪中山丘。见此情景,惜水不由心头一凉。那老恐龙微睁双目,挣扎着抬了抬头,轻轻“啊哈”一声,头软绵绵低垂下来,半闭的眼睛里流出两行泪水,再无声息。
  惜水知它已逝,鼻子一酸,眼泪竟然夺眶而出。心想,原来这小龙儿是请我来援救它的娘亲。在江南时,曾听勐康说过,世上万物皆有灵气,一草一木,一鸟一兽,无不珍爱生命,生死离别乃是世间最为苦楚之事。惜水眼泪扑簌簌滴落下来,眼望小龙儿,忽又想起自己的身世,想到父母双亲,强忍不住,热泪潸潸。
  小龙儿环绕着老恐龙缓缓走着,忽然嘶鸣三声,对着初升的太阳飞驰而去,雪地上留下两行印迹,身影渐渐消失在彤彤红日之中。
  惜水心头悲怆,一步一回头,来到帖谟台部落驻地,对众人细说了脱险经过。
  满天星呵呵笑道:“怎么?你说厉鬼不是厉鬼,是人?他还吃了我的屎咧。”说完呵呵傻笑。帖谟台沉脸说道:“满天星先出去。”满天星莫名其妙,但见众人面色严峻,又左顾右盼一回,才悻悻去了,刚迈出帐篷,猛又跳回身来,冲惜水叫道:“你是说雪儿被那黑人吃了?”敢情此时他才刚刚明白过来。
  惜水痛心地道:“那黑人武功奇高,他二人如何能逃得掉?定会被生吞活剥。”满天星登时大急,高声喊道:“帖谟台,还等甚?还……不赶快去……救雪儿。”越急越结巴,憋得一脸涨红。平日,满天星常来找雪儿,每当见到雪儿他都会心花怒放。雪儿见他憨态可掬,同他说笑也从无顾忌。此时闻听噩耗,满天星哪能不急?
  帖谟台愤愤说道:“拼死也要将这一恶魔除去。”
  族人兵汉纷纷提了兵器,随惜水往山洞进发。
  来至山洞前,惜水叫道:“围了!”
  众人手中的兵器直指洞口,等候厮杀。
  满天星高声喊道:“呔!你那厉鬼,哦,不是厉鬼……”桑昆赞尖着嗓子喊道:“里面的人出来。”满天星推了他一把,道:“去去,要不是你,厉鬼早被我捉了。”提了棍棒冲入山洞,众人纷纷跟了进去。
  帖谟台和朵奔在洞口看着众人抬出具具死尸,上前一一辨认。
  那男娃的娘亲突然大哭,原来众人将她娃子的尸身搬了出来。
  忽然传来满天星的哭声,帖谟台、朵奔心头一紧,慌忙钻进山洞。四处寻找一回,帖谟台奇道:“丹鲤、雪儿在哪儿?尸身在哪儿?”满天星一抹眼泪,道:“我没见。”帖谟台道:“那你哭甚?”满天星甩了一把鼻涕,说道:“那黑人定是把雪儿……连骨头都吃了。”帖谟台又好气又好笑,说道:“快起来罢,死不见尸,兴许雪儿没死。”满天星登时止住悲声,一骨碌爬起来,流着眼泪问道:“雪儿没死,在哪儿?”帖谟台道:“再去找。”


  众人踏着齐腰深的积雪,满山寻找。
  满天星扯着嗓子呼喊半天,一屁股坐进雪窝里,呜咽起来。
  惜水目光痴呆,驻身难动,半天,终于爆发出一声嚎哭,悲壮激烈,在无垠的草原上久久回荡……
  
  因不见了雪儿,这一夜满天星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看看天将破晓,正在心烦意乱,猛听帐外传来呼救声。满天星跳将起来,摸了棍棒冲出帐篷。
  那叫声越发急促惊恐,满天星定睛一看,“扑哧”笑了。原来小龙儿静静立于当地,嘴里衔着瘪瓜。那瘪瓜早已魂飞魄散,在半空中丝毫不敢动弹,只顾哀号。满天星手指瘪瓜,大声质问:“你,你这矬子,偷偷摸摸来干甚?啊,快说!”这瘪瓜曾从凤山山洞内捉走若晗,当时满天星在场,今日在此又见,满天星满脸幸灾乐祸,声声叱骂。瘪瓜肝胆俱裂,牙齿迭迭打战,哪里还能答话?
  这时,族人纷纷来到。
  若晗、惜水顿时心头了然,这瘪瓜定是前来偷袭,被小龙儿擒住。
  帖谟台道:“似这等恶贼,死了活该。”
  满天星高声喊道:“听到了没,酋长说了,你……你早该死了。”
  惜水突然想起丹鲤、雪儿,二人不明生死,又想起他和娘亲在沙漠中的无助情景,那老恐龙哀逝之状尚历历在目,这瘪瓜毕竟从那黑人手中将他救出,不禁心头一软,对小龙儿比比画画,让放了瘪瓜。
  若晗叫道:“不能放他。”又喝问惜水:“为何要放他?”
  朵奔也道:“不可……”
  惜水心头忽然涌上一股莫名的大悲大痛,高声说道:“世上万物皆有灵气,一草一木、一鸟一兽无不珍爱生命,生死离别乃是世间最为苦楚之事。瘪瓜虽是丑类,还加害过我母子,但他也是一条生命,相信经此变故,他定会弃恶从善。”惜水性情有时似溪流无声,有时如波涛汹涌,绵缠时似水柔情,桀骜时倔犟不屈,其心性不同常人,此时要放瘪瓜,也自有其道理。
  众人一时无言以对,这当儿小龙儿将瘪瓜丢下。
  因惜水心存慈念,瘪瓜得以保住性命,或许冥冥之中天不绝他。
  瘪瓜趴在地上,浑身如筛糠一般发抖,半天缓缓爬起,又“咕咚”一下跪倒在地,冲惜水猛磕几个响头。
  忽听远处有人喊道:“别让那畜生走了!”
  瘪瓜一惊,知是其师父缚疆来到,就地滚出,四肢着地形同野猪,狂奔而去。
  缚疆气吁吁赶到时,早不见了瘪瓜,气得连连跺脚。原来,那日缚疆在山崖为救惜水而让瘪瓜逃去,便一路追踪查访,一直追到漠北草原。有几次看看追上,却又被他逃脱,直气得七窍生烟,连说“糊涂”。

  惜水曾被缚疆救过,自是难以忘怀,上前见礼,又将缚疆引见给众人。朵奔和帖谟台早闻听过缚疆名讳,慌忙往帐篷里让。缚疆看看瘪瓜留在雪地上的脚印,说道:“待除了恶徒再来打扰。”说完拱拱手,顺着印迹追去。
  因雪地留有印迹,瘪瓜几次险被捉住,急得对着雪地直骂,无奈何只好暂时折回黄土高原去了。
  众人目送缚疆去远,忽然白光一闪,面前多出一人,却是一位女子。
  只见她白发披肩,面目冷峻。若晗一眼认出这女子正是天山童女,喜得不能自持,慌忙拉过惜水,跪倒便拜。惜水这才知晓是师父来到,感念之情油然而生,母子为去天山寻师学艺,险些命丧沙海,今见童女来到,自然惊喜异常。
  天山童女仍是面无表情,问道:“娃子可是十五?”若晗连连点头。
  天山童女一把拉住惜水,转身欲走。
  若晗道:“慢。”天山童女道:“怎么?”若晗颤抖抖替惜水理理衣服,端详一番,最后哽咽着道:“要听师父的话,好好学武,好好做人。”转向童女,道:“若晗把惜水交给姑娘,若他不成器,该打该骂任凭姑娘处置……”童女将她打断,道:“我的徒儿我自会管教,不必多言。”说罢转身又走,帖谟台大声说道:“且慢,惜水是我帖谟台的客人,无白帝亲令,谁也休想带走。”

  童女冷冷一笑,道:“怎么,要动手?”
  帖谟台跨前一步,叫道:“动手又怎样?”
  蚩族大巫师一日寒曾反复叮咛,宁可将若晗母子除掉,也不能让其被他人掳去,宁可使密语宝物沉没黄沙,也不能让其为他人所用。今丹鲤生死不明,若再让惜水走脱,如何向蚩尤交代?帖谟台并不知眼前之人是天山童女,寻思一个女人也忒过狂妄,又见她尽露轻蔑神色,登时怒火乱撞,叫了一声“动手又怎样”,挥掌便劈。
  童女挡了一掌,斜睨众人,说道:“你等都上。”她自不会把众人放在眼里,也始终没拿正眼看过。族人兵汉喝喊一声,手执棍棒、牛筋、羊鞭,将童女围在核心。若晗、惜水哪里还劝得住,心头大急。
  小龙儿不知谁敌谁友,见惜水甚是焦灼,款款踱来,“啊哈”叫了一声。
  童女先住了手,全神贯注小龙儿。
  满天星以为机不可失,挥动棍棒猛朝童女抽去。童女听得身后声响,知道有人来袭,待那棒到,抬手抓个正着,竟然头也未回。满天星尽了吃奶的力气回拉,憋得头脸涨红,可怜恰如蜻蜓撼树,哪里动得分毫!满天星在双手上各啐了一口唾沫,搓了搓,用力握住棍棒,大叫一声猛然发力。童女趁势一丢,满天星留步不住,重重跌了个屁蹲,疼得龇牙咧嘴,半天爬不起来。
  众人挥舞牛筋羊鞭噼里啪啦抽将起来,只见童女身形一晃,众人未及看清她如何出手,数十个鞭梢尽被其捏住。
  惜水趁机扑入圈内,止住双方。
  若晗对帖谟台说道:“这姑娘是惜水的师父,又是若晗的救命恩人,求酋长让惜水去罢!若晗今日盟誓,终生居住草原,无酋长应允,决不离开半步!”
  听她说得真切,又念及惜水曾救帖谟台部落于危难,帖谟台当下踌躇,便与朵奔商议。二人嘀咕一阵,帖谟台轻轻点了点头,来到惜水面前,插手一礼,道:“惜水尽管前去,你的娘亲在帖谟台部落居住,就是帖谟台的亲人,我会好生照料。”惜水大声说道:“惜水谢过!”冲众人躬身一礼,帖谟台将手一摆,命众人让开通道。
  大巫师桑昆赞叫道:“不可!”走向帖谟台,道:“白帝令出如山,请问酋长,你有几个脑袋?”
  帖谟台道:“帖谟台知恩图报,若白帝责罚,帖谟台愿只身承担,再勿多言。”
  童女拉过惜水,大步走去,二人移动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莽莽雪原之中,唯余两行延伸到天边的脚印……
  小龙儿仰天嘶鸣,朝着惜水远去的方向奔去,转眼间消失在地平线上……
  众人静静远眺,心头涌起一股莫名惆怅。
  这时,从那遥远的高山之上传来阵阵歌声,悠扬奔放,时远时近。歌中唱道:
  
  ……
  扳不倒的高山,流不尽的长河。
  高山声声喊日出,长河阵阵笑日落。
  人生无悔天地间,哪怕风雨坎坷。
  纷扰难解是和非,生前身后功与过,风尘落寞。
  何以成败论英雄,不畏生死恋本色。
  今天的真实故事就是明天的神话传说,
  我知有对也有错。
  
  为你洒不尽的热血,
  为你唱不完的赞歌。
  今天的真实故事就是明天的神话传说。
  究竟是对还是错,
  任由后人去评说……
  
  那日丹鲤、雪儿和惜水遇到暴风雪躲进山洞,被那黑人捉住。
  当时惜水被瘪瓜抢去,那黑人怒不可遏,大叫一声跳出洞外,不料正见一个浑身素白之人立于洞外。二人冷不丁一照面,惊得那黑人连连后退,来人趁势闪身进洞。来人的个头与这黑人不相上下,面色如玉,相貌堂堂。那黑人喝道:“甚人?”
  那人道:“我是江南炎族麒麟部落拳师坤沙千。”
  丹鲤心头一喜:“原来是你!”在江南时,丹鲤曾见过坤沙千与云梦泽水贼修蛇比武,知他拳术精良,此时见到坤沙千,自然大喜。
  江南四大拳师乃是兄弟四人,威震大江南北,名扬天下。老大坤沙万,老二坤沙千,老三坤沙百,老四坤沙十。二拳师坤沙千原本奉勐康之命,到黄土高原接应丹鲤,后遇五鬼、贪狼,才知丹鲤、若晗已被混天雷捉去,便寻到河东,后又听说丹鲤随帖谟台来了草原,就一路跟来,正好在此相遇。
  不过,这黑人想必久居洞中,对此全然不知,冷笑一声,说道:“坤沙千?没听说过!怎么,你也想死?”坤沙千反问道:“你是谁?”丹鲤已有恃无恐,抢着答道:“他是厉鬼!”那黑人喝道:“你才是厉鬼!”淡淡一笑,冲坤沙千说道:“既然你夺走我的食物,来,过两招。”显然把坤沙千错看成瘪瓜一类,话音落时,已跃身而起,空翻一个跟头,朝坤沙千双肩拍去。坤沙千忙双脚站定,微微下蹲,伸手便接。
  耳听“砰”一声,四掌对接,坤沙千轰然跌坐。那黑人从空中翻落,踉跄几步,险些摔倒。二人俱五脏翻滚,血往上涌,都暗自佩服对方武功。
  坤沙千闭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惊问:“你,怎会‘磨石掌’?”那黑人道:“废话少说,接掌!”拍掌压来,坤沙千一个“鲤鱼打挺”,挺起两丈多高,挥拳与他斗在一处。


  洞外白雪皑皑,映得洞内亮如月辉普洒。一黑一白转眼间过了十几回合,难分难解。那黑人气得哇哇乱叫,攻势越发凌厉。坤沙千双拳神出鬼没,令人目不暇接。丹鲤、雪儿看得眼花缭乱。忽听那黑人大叫一声,霹雳一掌,坤沙千身形一闪,这一掌正打在山洞石壁之上,顿时乱石横飞,噼里啪啦滚落满地。坤沙千惊呼:“好厉害!”那黑人叫道:“谅你也过不了我千阳子二十招。”
  闻听这黑人叫“千阳子”,五大三粗的汉子,名字居然如此靓丽,丹鲤、雪儿对视一眼,顿觉好笑。雪儿忽然一闪念:“凤山的老夫人名叫‘千阳女’,这黑人与老夫人姓名只一字之差,难道他们之间……”见二人还在拳来掌往打个不停,雪儿冲千阳子随口喊道:“你可认得千阳女?”
  只此一嗓,千阳子果然打了个激灵,收住双掌,问雪儿:“你说甚?”雪儿道:“我说千阳女……”千阳子喝道:“千阳女早已不在人世,你如何知晓?”问话时神色甚是急切,果然与老夫人相识,但见他脸上黑黝黝无一条皱纹,雪儿当即了然于胸,道:“千阳女可是你的姐姐?”千阳子摇着头说道:“是我妹子。”又厉声喝道:“你怎知我妹子?说!”不停上下打量雪儿年岁,问道:“难道你是她的女儿?”
  雪儿想起老夫人千阳女,鼻子一酸,道:“我是她的义女雪儿,在凤山侍奉她多年……”千阳子听得浑身打战,连珠发问:“你说我妹子没死?她还活着?凤山在哪里?”千阳子原以为其妹早已不在人世,骤闻喜讯,哪里按捺得住?
  雪儿料想危险已过,松了一口气,打着趣说道:“你不吃我了?”
  千阳子苦笑一声,说道:“哪有老舅公吃外甥女的?快说,凤山在哪里。”雪儿道:“在……”不待雪儿作答,千阳子又道:“你可识得路径?”见雪儿点头,一把将她拉过,高声叫道:“走,带我去凤山!”
  丹鲤喊道:“走不得。”千阳子回头吼道:“怎样?”丹鲤道:“暴风雪正急。”千阳子这才往洞外望去,只见狂风怒吼,大雪纷飞,气得直跺脚。
  坤沙千施了一礼,道:“前辈,我二人也算不打不相识,怎不让我坐上一坐?”千阳子这才说道:“三位请随我来。”说完转身去了。众人借着余光,跟着他七转八弯来到一个宽大之处,才发现这山洞奇大无比,足以装下几百口人。
  众人席地坐了。雪儿碰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伸手摸去,竟是一只死人脚,吓得怪叫起来。千阳子哈哈大笑,取出火石点燃火把,顿时山洞里一片明亮。
  只见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不少尸体,雪儿颤着声问道:“舅公真的吃人?”
  千阳子哼了一声,道:“都是被蚩尤逼的。”
  坤沙千问道:“前辈如何会用‘磨石掌’?难道……”
  千阳子道:“说来话长,我父名讳千贝首……”
  坤沙千“哦”了一下,道:“难怪,原来是射阳族人。”
  千阳子道:“不错。射阳部落世居射阳山图拉河畔,我与妹子千阳女还有蚩尤自幼一起长大……”
  丹鲤奇道:“就是白帝蚩尤?”
  千阳子道:“正是。那年蚩尤才七八岁,随其父外出,遭仇家追杀。其父及随行之人全部战死,只余蚩尤一人惶惶奔窜。紧要关头,是我父射阳部落老酋长带人赶到,打走了仇家,收留了蚩尤。不承想引狼入室……”
  见众人凝神静听,千阳子继续说道:“转眼过了十多年,蚩尤已长成一个英俊威猛的后生。我妹子相貌娇美远近闻名,‘娶妻就娶射阳女’,说的就是我妹子。父亲把我妹子许他为妻,二人倒也恩爱无比。蚩尤寻回他的族人,又借了射阳壮丁,一举报了世仇。那时,部落相战,胜者都会杀光败者的男丁,掳走败者的女人和谷物。可蚩尤并未如此,对败者秋毫无犯,当时人们都说蚩尤呆傻,如此心慈手软,一旦败者得以喘息,定会卷土重来。

  “谁知那些败者非但没有再来仇杀,反倒对蚩尤感恩戴德,死心塌地跟着他去打别的部落。蚩尤故技重演,那些败了的部落又都成了蚩尤的族人,对他忠心耿耿,你说奇也不奇?不几年,蚩族人丁兴旺,蚩尤一呼百应,连我射阳部落也看得眼热。后来,我父年迈,将酋长之位传于我。蚩尤和我妹子常来探望,我妹子为他生了九男一女,谁知就在小女出生不久事变突起……”
  雪儿从未听千阳女说起过身世,此时闻听,十分新奇,问道:“是不是蚩尤来打射阳部落?”千阳子摇摇头,说道:“不是。就在小女出生后不久,那日他夫妻二人又来射阳。我父亲自是欢喜不尽,就拿出那把青玉‘匕刃’让他观看。”
  丹鲤等人齐声问道:“匕刃?”“匕刃”就是“匕首”,当时尚无此种兵器出现。
  千阳子道:“射阳的一个族人不知从哪里找到一块玉石,这玉石质地坚硬,白里透青,青里透白,我父亲甚是喜爱,原本一直放在枕边把玩,后来他老人家突发奇想,将这玉石拿到图拉河边,就在石头上磨洗……
  “此后,每日清晨天发亮时,我在河边练‘磨石掌’,他老人家便在河里打磨玉石。如此过了十年,我的磨石掌还没练成,他倒是磨成了一把青玉刃具,弹之铮铮做声,锋利无比。宰杀牛羊,只须轻轻一下便能刺出一个大窟窿。”众人听了,无不啧啧称奇。
  千阳子又道:“老人家将其做防身之用,日日不离其身。这日,蚩尤来到,我父亲竟像孩童一样满脸神气,拿出匕刃给蚩尤炫耀。那蚩尤一见,自是眼馋心热,事后匕刃不翼而飞。”
  众人“啊”了一声,谁都能猜到接下来的结果。
  千阳子继续说道:“这匕刃毕竟用尽了父亲十年心血,被老人家视作生命一般。父亲像发疯一样找遍整个部落,自然一无所获。父亲失魂落魄,从此积郁成疾,天下名医都束手无策。后来,我去江淮请来天下第一神医姜水匀诊治。那姜水匀道,心病还须心药医,只有找到匕刃,老酋长才能痊愈;否则,老酋长命不过百日。族人又将射阳角角落落仔细搜寻一遍,仍是一无所获。当时我并未疑心蚩尤,只是心中纳罕……眼看百日期到,老人家已奄奄一息,可怜一代磨石雳掌绝顶英雄,瘦得皮包骨头,只剩一双无神大眼。我心急如火,想再磨制一把匕刃,只是寻找玉石又谈何容易。
  “我妹子整日以泪洗面,不住劝慰,父亲只是摇头不语。千阳女觉得事出蹊跷,回去后暗暗查访,只三日便查出匕刃下落,果真是蚩尤所为!”
  千阳子至今提起此事,犹自身心皆颤,道:“当时,我妹子气得七窍生烟,说道:‘日后我再与你理会。’一把抓过匕刃,直奔射阳。千阳女双手捧着匕刃跪于父亲面前,老人家见到心爱之物失而复得,眼睛一亮,便咽了气。射阳族人哭天喊地,我恨得咬牙切齿,发誓要找蚩尤报仇。不料,蚩尤计高一筹,忽然兵围射阳。我仓促应战,尽管杀得天昏地暗,怎奈蚩尤有备而来,我只带了二百余人仓皇出逃……”


  听者无不悚然动容,千阳子却是一脸冷漠,想必早已心冷如冰。良久,他继续说道:“我妹子原本就性情刚烈,岂会善罢甘休?而蚩尤既然与我射阳撕破脸皮,定也不会饶过我妹子。事后我命人多方打探,毫无她的音信,料想她已被害死。千阳子发下毒誓,今生今世定要让那蚩尤偿命……”千阳子目光突然变得凶狠恶毒,让人如背刺锋芒。
  丹鲤问道:“你是如何到了草原的?”
  千阳子道:“蚩尤欲对射阳斩草除根,实施千里追杀。我只带出区区两百余众,个个伤痕累累,如何能抵御得了?再说,当时我的‘磨石掌’尚未练成。我带着族人四处奔窜,慌不择路,最后跑到草原。后来寻得这山洞,才躲过追杀……”
  坤沙千奇道:“你的族人呢?”
  千阳子苦笑一声,说道:“都被我吃了。”
  雪儿惊问:“都被你吃了?”
  千阳子忽然提高嗓音,说道:“正是,他们……他们都被我吃了,哈哈哈,他们都被我吃了,都被千阳子吃了。”说到最后,千阳子突然声音低沉,似喃喃自语。
  雪儿道:“舅公因何要吃他们?”
  千阳子缓缓说道:“当时我等寻得这个山洞,虽躲过追杀,可蚩族众人并未远去,射阳族人只能夜间偷偷出去狩猎,这草原之上又哪里会有许多猎物?渐渐食不果腹,眼看族人都会饿死在这山洞之内……
  “射阳族人背着我暗地商议,只要酋长能活下来,练成磨石掌,就可为射阳部落报这血海深仇。于是,年老伤重之人便先行自杀,以人肉供食。当时因被蚩尤追迫甚急,我等早已无了火石,只能生吃食物。
  “当我得知族人商议结果时,早有族人自杀,并要我生食死者。我誓死不食!族人跪倒满地,泣道:‘若酋长不食,我等冤沉海底,再也见不得天日,毋宁死在酋长面前。’当下就有三位老人撞壁而亡。在我稍加迟疑之时,又有人自杀。我被射阳族人震天撼地之气概所动,把心一横,答应啖食死者,众人这才低声欢呼。我泪流满面,跪在族人面前,发誓早日练成磨石雳掌。不过,我也发下誓言,待杀死蚩尤,我会立刻自戕,好与射阳族人重聚于地下……
  “我决定啖食死者后,整整哭了一天一夜,直到泪水枯竭。我狠下心来,苦练磨石掌法。每当有族人自杀时,均与我告别一番,我问族人还有何心事,族人皆曰,愿酋长早日为族人报仇,说完从容赴死,千阳子就是石人也会心碎。每有族人自杀,我都长跪不起,昏死多次。”千阳子恨至极处,目光冷酷,淡淡一笑,又道:“如今十五年过去了,射阳族人只剩下千阳子一个,我已练成了磨石雳掌。哼!射阳一人可亡蚩尤。我正要出洞报仇,恰帖谟台部落来到,这帖谟台部落也是蚩尤族人,我不吃蚩族人又吃谁?”


  丹鲤、雪儿仍心有余悸,坤沙千问道:“前辈今后如何打算?”
  千阳子道:“先去找我妹子,再杀蚩尤。”
  丹鲤跑到洞口看了,喊道:“暴风雪停了。”
  千阳子跳将起来,对雪儿叫道:“走!”雪儿火辣辣眼望丹鲤,丹鲤道:“我跟你去。”忽然想到惜水生死未卜,面色迟疑。坤沙千看出他的心事,道:“丹鲤放心,我去搭救惜水。”丹鲤喜道:“坤沙千武功高出丹鲤许多,有你前去,丹鲤自然放心。”
  坤沙千道:“丹鲤,请借一步说话……”
  二人避开众人,坤沙千压低嗓音说道:“勐康酋长惦念你和若晗母子,差我前来接应,请随我回返江南。”丹鲤摇摇头,道:“现下惜水被瘪瓜捉去,大嫂岂肯离开?再说,茫茫草原一目千里,几无躲身之处,就算先行得数日,也会被追回。帖谟台部落有数万之众,仅凭你我二人之力,又如何能打得出去?”
  坤沙千知他所言不虚,道:“我这就去请勐康酋长发兵。”
  丹鲤又摇摇头,道:“强行救人更非万全之策!江南距此有数千里之遥,途经黄蚩境地,阻隔沙漠戈壁,兵少则无用,兵多又会被人发觉,如何能躲过黄蚩二族截杀?”听他说得有理,坤沙千问道:“以你之意,该当如何?”丹鲤朝千阳子那边瞄去一眼,叹道:“此事还须从长计议。现下丹鲤定得先去凤山,而后就赶回草原。请勐康酋长放心,一旦有机可乘,我会带着大嫂回返江南。”
  坤沙千想了想,道:“只得如此。”
  
  却说千阳子带丹鲤、雪儿望凤山而去,一路风餐露宿,这日来到禁阳山坳。
  正值隆冬时节,光秃秃的山,光秃秃的树,光秃秃的黄土地,在困倦的阳光下显得无精打采。羊肠小道上,两三个兵士慢悠悠来回游动。
  丹鲤看了一回,对千阳子道:“前辈,等到天黑再偷偷进去。”千阳子笑道:“跟着千阳子,还用偷偷摸摸?”说着踏步去了,丹鲤忙拉了雪儿,快步跟进。
  当年,丹鲤带着若晗、雪儿正是从这儿打出禁阳,早有兵士将他认出,一见来者不善,撒腿前去报信。黄亦郎提棒迎了过来,这黄亦郎长得面目白净,唇红齿白,是“黄土四狼”中的老三。黄亦郎摆动棍棒喝道:“甚人?”
  不待黄亦郎令下,两个兵士棍棒一抖,齐朝千阳子前胸递去。千阳子侧身轻晃,两腋各夹住一支棍棒,稍稍加力,将二人震出数丈以外,筋骨尽断。千阳子哈哈大笑,笑声未歇,猛见又有两支棍棒挥来,千阳子两掌一分,那两个兵士脑浆迸裂,倒地身亡。
  黄亦郎心头一凛,道:“敢问英雄,来此何事?”千阳子道:“来救人!”黄亦郎坦然一笑,说道:“我奉白帝之命在此守护,既然你想救人,黄亦郎只有以命相拼了。”说完摆出格斗架势。

  千阳子冷冷一笑,道:“你自寻死路,休得怪我。哼!蚩族人个个该杀。”发掌劈向黄亦郎。黄亦郎忙闪身避了,摆棍棒横扫过来。千阳子用臂挡开,趁势拍向黄亦郎前胸。千阳子掌法凌厉,掌掌带风,黄亦郎哪敢触碰?但凭身形灵巧,前后左右不停跳跃躲闪,转眼过了五六招。千阳子大吼一声,即发双足同出双掌,腾空飞递过去。黄亦郎已是躲闪不及,只好两臂用力将棍棒推出,耳听“咔嚓”声响,棍棒断为两截,黄亦郎前胸中掌,仰面跌去。幸有棍棒先挡得一下,否则早就被震得一命呜呼。
  千阳子顺势一翻,轻轻落在黄亦郎面前,朝其颅顶拍去……
  黄亦郎再无法躲避,双眼一闭等死。
  就在这时,丹鲤急促促叫喊一嗓:“且慢!”事出紧急,这一声竟喊得岔了嗓音。
  千阳子掌停半空,回头问道:“怎样?”
  丹鲤道:“他对老夫人甚是关照,请前辈饶他不死。”
  原来,丹鲤带若晗、雪儿打出禁阳时,曾与黄亦郎打个平手,甚觉与他投缘。加上这黄亦郎仪表堂堂,与丹鲤长相相仿,故丹鲤想救他一命。实际上黄亦郎受命守护禁阳,确也对千阳女十分关照。
  兄妹情深,千阳子还如何下得了手?其妹被囚十六载,个中苦楚谁人能知?一想到妹子,千阳子便收了掌,踏步走去。兵士闪开一道,待三人走过,才敢去帮扶黄亦郎。
  自从得知其妹尚在人世,千阳子一直处于亢奋之中,妹子的音容笑貌在脑海里不停闪现,兄妹见面时的情景不知构想了多少回。今梦已成真,千阳子似乎又回到了几十年前,仿佛即将见到的依然是从前那火辣辣的妹子。千阳子兴冲冲大步而行,边道:“见到我妹子时,你二人不必引见,我要让她惊喜一回。”
  雪儿在此住了十年,对这里的一草一木最是熟悉不过,今番重返故地,备感亲切,一路蹦蹦跳跳,心儿早飞到千阳女身边。
  远远望见千阳女坐于屋前晒太阳,雪儿飞跑过去,口喊“娘亲”,跪地参拜。
  千阳女一时呆住,眯眼打探半天,道:“怎么,被捉了?”还以为雪儿和丹鲤、若晗未能打出便被捉了去。雪儿喜极而泣,道:“雪儿这是又来看你。”分别才一年光景,千阳女又添了许多白发。雪儿一语未了,泣不能声。千阳女也连连擦拭眼角。
  丹鲤过来见礼,说了若晗近况和惜水未死之事,弄得千阳女喜一回悲一回。
  千阳子一直静观其妹,当年那风风火火霸气十足的妹子,人到中年便已步履蹒跚,满脸皴皱,满头花白。千阳子恍如置身梦境,强忍不住,眼里一下子噙满泪水。妹子几乎是一年生一子,为蚩尤生得九男一女十个娃子,到头来却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又想起射阳族人舍生取义慷慨赴死之悲壮情形,心酸难耐,忽然号啕大哭。
  哭声突如其来,把千阳女吓得一跳,忙问:“这位英雄为何啼哭?”
  见妹子对面不识,千阳子哭声更甚。千阳女愈加奇了,颤巍巍站起身,眯眼细细端详一回,依稀认出面前之人正是她的兄长,只是眼前的兄长须发杂乱,发垂至膝,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哪里还有当年的英俊?千阳女突然一阵晕眩,昏死过去……
  众人七手八脚把她抬进屋去,救了好一阵,千阳女才悠悠转醒,颤着声说道:“蚩尤,你不是要灭我射阳全族么?你看看我面前站的是谁!”
  兄妹二人哭一阵笑一阵骂一阵,道不完的酸甜苦辣。
  千阳子问道:“蚩尤为何没杀妹子?”
  千阳女叹道:“说起来话长。当年葬了父亲之后,我回去正要去找他理论,没承想他却先下了手,兵灭射阳。我得知真相,勃然大怒,而那蚩尤却说都是为了蚩族的兴盛,不得已而为之。你想,我哪能相信,扑上去便是一阵厮打。那时,小女云儿才两个月大……”
  千阳子接过说道:“小九儿‘九太虫’也不过一岁半。”
  千阳女点点头,道:“正是。在我与蚩尤厮打时,不料九太虫从床上滚落,跌得晕死过去。太虫九儿从此不哭不闹,变得痴呆。我一声未哭,只把恨记在蚩尤身上,此后再不理他。谁知蚩尤……竟把小九儿……”
  千阳子惊道:“他把小九儿怎么了?不会杀了罢?”
  千阳女说道:“我深知蚩尤将来想称雄天下,又怎能容得下这痴傻儿子?岂不让世人耻笑?九太虫是我的骨肉,我母子二人一刻也不能离开,常常对视呆坐,一坐就是一天。蚩尤跟我说话,我只是不理。有一次我去小解,回来时就不见了小九儿,我便知是蚩尤所为,哭天抢地,还是迟了一步。”
  千阳子急道:“小九儿到底怎样?”
  千阳女恨恨说道:“蚩尤已将那九太虫遗弃山林……”俗话说母子连心,千阳女提起此事,仍旧酸楚难耐,眼角流出两行浊泪,抬手抹了一下,又道:“小九儿被抛弃后,我哭了一天一夜,我恨自己命苦,我恨苍天不公……后来,我半疯半傻,逢人就诉说蚩尤劣迹,还常常哭喊着满山乱跑,寻找我那可怜的太虫九儿。你想,山林之中豺狼无数,九太虫怕是早被野兽伤了,可怜我那呆娃子……自此,我时而癫狂,时而昏睡,对蚩尤嬉笑怒骂。蚩尤一气之下,将我囚禁于此,整整十六年了。”
  千阳子道:“蚩尤来过么?”
  千阳女冷笑一下,说道:“他原想囚我一段时日,让我静静心,夫妻重归于好。那年他来看我,我一言不发,他再三问我,我只是不语。最后我发了狠,说道:‘千阳女今生若再见到你蚩尤,就立刻撞死!’他知我性情刚烈,说到做到,便叹着气走了,从此再不敢来。”

  千阳子问道:“你那八子一女可来过?”
  千阳女苦笑一声,道;“他们就算想来看我,无蚩尤应允,哪个敢踏入凤山半步?”
  千阳子又道:“女儿最是心贴娘,云儿也十六岁了,她可来过?”千阳女道:“我连做梦都想云儿,唉!有时我也想回去看看那些没娘的娃子,可一想到射阳的大仇,我就又把心横下。”说到此,千阳女眼望雪儿,道:“我那云儿比雪儿稍小,也不知长得是甚模样,我只这一个娇丫头。”说得悲切难耐,呜咽叹息。
  众人半天无言,良久,千阳子说道:“蚩尤早就视我射阳部落为肉中之刺,深知不灭射阳他终是难以称雄。若与射阳部落直接开战,他未必是父亲的对手。待父亲磨成匕刃后,以为时机来到,先把老人家活活气死,再向射阳动手。如今我业已练成磨石雳掌,此番我先将妹子救出,再去杀了蚩尤……”
  千阳女接过说道:“兄长只管前去报仇,但我却哪里也不去。”千阳子奇道:“这是为甚?难道妹子还没过足这等囚笼日子?”闻听此言,千阳女浑身一颤,好半天才说道:“谁愿过这等日子?我曾几次想了此残生,若不是记挂着我的那些儿女,怕是早死过多时了。我还胡乱猜测小九儿或许还在人世,梦想哪一日母子相见,于是心有不甘。后来想通了,我要活着,我就是要在蚩尤的眼皮底下活着。”


  千阳子道:“兄长救你出去,你同样可以……”
  千阳女截住他的话,断然说道:“兄长不必再劝!”
  天渐渐暗了下来,离别在即,千阳子兄妹依依难舍,雪儿拉住千阳女不肯放手。千阳女看看雪儿,又看看丹鲤,小声问雪儿:“丹鲤对你如何?”雪儿脸色一红,轻轻点头。千阳女微微一笑,道:“老身这就放心了。”雪儿扭捏半天,悄声说道:“不过,雪儿还不知他的心思。”千阳女“哦”了一声,道:“让我问问。”雪儿欲止,已然不及,千阳女叫过丹鲤,道:“雪儿从小在我身边缺少管束,生来不懂事,若有不对之处,请丹鲤多多担待……”丹鲤一怔,见雪儿面有赧色,便知千阳女的意思,心想,雪儿痴情一片,处处体贴入微,自是无可挑剔。可他的雄心壮志,雪儿却未必会明白……
  见丹鲤深思不语,千阳女以为他有为难之处,道:“当年我曾有言在先,你对雪儿或妻或妹任由你便,雪儿能做你的妹子,也是她的福分。”丹鲤从沉思中惊醒,但见雪儿万种柔情,心头一热,赶紧点头,一想不对,又急忙摇头。丹鲤又是点头又是摇头,连他自己都糊涂了,忙道:“丹鲤爱慕雪儿姑娘久矣,只是丹鲤尚一事无成,恐会委屈雪儿。”


  千阳女道:“彼此喜欢就该早日结成夫妻,要说委屈,谁有我的委屈大?”又对千阳子说道:“我这雪儿丫头,虽不是我的亲生,但比亲生对我还好。她与丹鲤相亲相爱,我意让他二人喜结连理,此后相互有个照应,也了却我一桩心事。”千阳子连连说道:“甚好甚好。”
  千阳女对丹鲤说道:“今日我与兄长作个见证,你二人拜堂成亲。”一句话说得丹鲤、雪儿满脸通红,又窘又喜。
  上古时代,人们尚无更多礼仪。丹鲤和雪儿拜了天地,又冲九女山清凉寨方向拜了祖先。二人奉上两盏茶,敬千阳女兄妹,算是拜了长辈。对拜后,二人便成了夫妻。
  千阳子哈哈大笑,当下作别。千阳女紧追几步,道:“兄长此去若是杀不了蚩尤,那是他命不该绝。兄长千万珍重,日后再寻报仇机会。”
  千阳子笑道:“凭我这双磨石雳掌,蚩尤哪能活命?”说完踏步走去……
  
  俗话说“天涝涝一线,天旱旱一片”。黄土高原干旱无雨,牧草干枯,牛羊锐减。而江南和中原却是风调雨顺,蚩族南部有好几个部落只好迁徙中原,改投了黄帝。这场天灾来得突然,蚩族大巫师一日寒依祖制请蚩尤到黄河边祭天祈雨。


  黄河边搭建了祈雨台,气势雄伟。“狐狼”大旗高耸入云,四周遍插五彩旌帜。时值初春,黄河刚刚解冻,河面上还有不少冰层堆积,随着黄水咕咕嘟嘟往下游流去。
  大巫师一日寒依旧头戴草冠,一脸肃穆,伸长脖子看看太阳,冲蚩尤点点头,随后高声喊道:“呦……咳……喔……啊……白帝祭天祈雨喽。”
  盛大古朴庄严的祭天祈雨仪式正式开始。
  一日寒喊道:“嗟!嗟!嗟!敬——神——啦!”
  蚩尤面朝黄河直直跪定,随着一日寒的喊声,率领族人齐齐叩首。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疾如闪电在众人面前划过,众人定睛不及,有人在空中抖了两个跟头,同出双掌,凶狠狠恶毒毒直击蚩尤后背而去。
  来人正是千阳子。千阳子自恃磨石雳掌功夫了得,视蚩族兵汉如无物,加上报仇心切,竟对蚩尤当众行刺,出手就是杀招。若蚩尤中掌,哪里还有活命?
  蚩尤正面朝黄河,哪会防备有人从背后偷袭?变故突起,众人“呀”了一声。
  蚩尤五子“五粼”正跪于蚩尤身旁,黑影闪于余光之中,此时来不及细想,冲那黑影挥掌便劈。古时婚育较早,千阳女几乎是一年生一子,为蚩尤一连生养了九男一女十个娃子。蚩尤虽只四十多岁,其五子五粼已有二十。这五粼身着白色貂皮,生得高大匀称,面目白净,风流倜傥,武功精湛。蚩尤八子各有特点,五粼虽然平日言语不多,但眉宇间自有一股霸气,正以智勇双全而著名。此时五粼虽是跪地发掌,掌力也不足,位置却正好是千阳子头部。千阳子发足十分掌力,欲一招之内结果蚩尤,料不到半途中有人劈来一掌,只得微微斜身,单掌变招,搁开五粼,另一掌拍向蚩尤。耳听蚩尤大叫一声,脊背中掌,直直飞向半空,又重重扑地,一口鲜血喷射而出,登时昏死过去。

  若论武功,蚩尤未必能让千阳子一招得手,但眼下他正一心祭拜,懵懂之中挨了一掌。幸亏五粼逼得千阳子回掌护身,这才使磨石掌疾发钝出,威力大减。众人一愕之下,方醒悟过来。蚩尤长子大粼气黑了脸,一根棍棒神出鬼没。混天雷手持劈天棒,紧贴千阳子不放。蚩尤七子七熊和八子八豹大嚎大叫,手中棍棒上下翻飞。蚩族兵汉像发疯一样围住千阳子厮杀。
  这一掌尚不能置蚩尤于死地,千阳子在力敌众人时,不时用余光觑视,想寻机再补上一掌。但见众人拼了命,千阳子也不敢懈怠,使出了浑身解数,不一时将蚩族兵士打倒一片。
  这时,蚩尤悠悠转醒,只觉眼花缭乱,血往上涌,耳听打斗之声一阵紧似一阵,见五粼守护在侧,这才稍稍定心。
  千阳子专为刺杀蚩尤而来,并不想同蚩族众人纠缠,猛然怒吼一声,在大粼面前虚晃一掌,乘其回身之际,忽然跃至半空,飞身朝蚩尤扑去。
  五粼横棒便扫,千阳子单掌架开棍棒,拍向五粼前胸。五粼急中生智,竟置前胸于不顾,双手一交,变招斜劈千阳子顶梁。千阳子只得举掌护头,不料五粼途中又变,直直挑向千阳子裆部。千阳子一惊,再想护裆已是不及,慌忙向后仰去,棍棒挑空,贴其鼻尖划过。
  原来,五粼蛮力并不大,武功也远非千阳子对手,但他用的却是快招、急招、怪招。招法急,变化多,出手快,加上千阳子业已经过一阵恶斗,体力不如当初,故而让五粼占了一些便宜,硬是被逼开去。
  就在千阳子与五粼交手时,众人又围攻上来,千阳子大急,纵身一跳,越过五粼头顶,直向蚩尤双掌拍出。众人已是救护不及,无不惊呼哀鸣:白帝哪里还有性命?
  这时,蚩尤已依稀认出行刺者正是射阳部落酋长、磨石掌传人千阳子。只见他高大威猛,面似黑炭,须发杂乱,发垂至膝,身着黑色熊皮,如同凶神恶煞一般。当年让千阳子逃脱,几次追杀未果,其前来寻仇只是早晚之事。蚩尤目飞金星,头痛欲裂,想抬手阻挡,却四肢无力,哪里抬得起来?
  磨石掌将要劈下时,面前突然多出一个怪人。此人约莫五十多岁,生得短髭短须,牙齿稀大出口,鼻毛浓黑至唇,却是蚩族大巫师一日寒。一日寒静静而立,冷目逼视。见他长相怪异,举动出乎常理,千阳子不由怔了怔,喝道:“怎样?”一日寒道:“要杀就杀我!”这一日寒智谋过人,对蚩族忠贞不渝,甚得蚩尤倚重。今见蚩尤遇险,一日寒虽丝毫不会武功,却也挺身而出。千阳子道:“杀你顶个屁用!”不由分说挥去一掌。一日寒哪里承受得住,一声未哼只身飞出。大粼移步转体,接于怀中,就地滚了两个跟头才化解坠落之力,低头看时,只见一日寒口喷热血,早已昏死。
  千阳子继续朝着蚩尤劈去,蚩尤双眼一闭,磨石掌迎面而下……
  忽然白光一闪,一个老者伸手接了千阳子一掌。
  千阳子正自得意,没料到中途有人敢硬对一掌。“啪”一响,四掌对接,千阳子和那老者同时在空中后翻几个跟头,都跌坐在地。千阳子双手发麻,尾骨生疼,又惊又怒。
  众人见他半天不动,这才回过神来,嗷叫一声,忙用棍棒横七竖八将他死死叉按在地,唯恐他再次跳起。
  那接掌的老者须发白尽,个头不高,生得瘦弱。老者呼吸半天,缓缓起身,目光讶异冲千阳子打量半天,问道:“你怎会磨石掌?”此番被擒,千阳子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仍是坦坦荡荡,答道:“我是射阳部落老酋长千贝首之子。”老者“哦”了一下,道:“这就对了!难怪你的磨石掌会有五六分的功力。”
  千阳子原以为磨石雳掌已炉火纯青,闻听此言,自是吃惊,问道:“你怎讲?”
  老者没正面作答,继续说道:“射阳部落老酋长千贝首生有一子一女。那一女自是白帝之妻,名唤千阳女,只可惜千阳女生下几多儿女,却一病归天。那一子名叫千阳子,受老酋长亲传……”
  千阳子将他打断,大声说道:“千阳女没死,被蚩尤关在凤山!”此语一出,不但让这老者吃惊,就连大粼、五粼、七熊和八豹等人都是心头一震。原来,囚千阳女之事,蚩尤确实一直瞒着众人,只少数几个亲信知晓。


  老者似乎明白几分,想想这是蚩尤家事,也不便多问,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蚩尤在众人搀扶下吃力站起,盯住千阳子看了一回,道:“放了他!”
  大粼一怔,惊道:“怎么?”蚩尤用力喊道:“放了他!”众人虽是极不情愿,但蚩尤有令,谁敢违抗?只得慢慢将棍棒松开。
  千阳子径直来到老者面前,深施一礼,说道:“你是何人?怎说我这磨石掌只有五六分功力?”
  老者道:“我是风君离,曾与你父比试过武功,对磨石掌略知一二,说你练就五六成,恐怕还是高说了。”千阳子耳边“轰”一炸,头脑立刻胀大一圈。他在草原山洞吃苦受罪,谁料磨石掌才练成五六分。怔了半天,千阳子才喃喃说道:“我的武功如此不济,看来这射阳的深仇大恨是报不了了。”风君离道:“那也未必。只因你手中缺少一物,才致磨石掌威力大减,你若有了此物,我哪里还是你的对手?”
  千阳子终也不知手中所缺何物,苦思一回突然浑身一震,暗道:“何不将羲皇宝物弄于手中,唯有如此才能报仇雪恨!”当年他曾听其父说起过密语宝物。此时,千阳子暗下寻宝之心,不过以他性情自不会对若晗、惜水直接逼问。但等到宝物现世之后,才去拼死争夺。


  大粼见他兀自呆立,喝道:“走!”千阳子吼道:“怎样?”惊得大粼慌忙摆动兵器,拉开架势。蚩尤道:“给你的舅公见礼。”大粼这才胡乱拱了拱手,他小的时候,也常跟着千阳子玩耍。
  千阳子冲风君离说道:“千阳子技不如人,今番暂且回去,定会再来寻仇。”说完狠狠瞪了蚩尤一眼,道:“你命中欠下孽债,休怪我向你索取。”说罢踏步去了,旁若无人一般……
  
  众人七手八脚将蚩尤和一日寒扶上抬竿。
  蚩尤犹自眼花缭乱,头疼欲裂。他与千阳女原本十分恩爱,射阳之事致使夫妻反目。多年的囚禁也没能磨灭千阳女的刚烈性情,如今千阳子又寻至门前,现放他而去,说不定哪日又来。蚩尤一阵头晕,赶忙闭紧双目。
  忽听远处有人高声喊道:“尤公慢走!”众人止了脚步。
  来人却是仓颉。原来,那日仓颉在崖上同若晗、惜水分别后,去了河东。后听说蚩尤到黄河岸边祭天祈雨,又急急回头寻来,在此正遇。
  仓颉跑得气喘吁吁,冲蚩尤深施一礼,喜得语无伦次,说道:“尤公让我好找!我乃是造字的仓颉,我历数十年,游遍山南海北,旁观鸟兽鱼虫之迹,俯瞰山川脉络之象,灵思启于日月星辰,悟感发乎苍穹宇宙,共造了十万八千文字,欲献与尤公,好让文字造福天下,我这文字……”
  蚩尤头痛难忍,哪里还有心思听他啰唆?便将他打断,问道:“蚩尤……早就闻听仓颉造字,这文字可是……可是一种厉害兵器?”
  仓颉摇着头说道:“不是,文字……”
  蚩尤强压胸中血涌,又道:“文字可能当食物?”
  仓颉摇摇头,说道:“也不能,文字……”
  一丝寒风吹来,蚩尤打个冷战,捺着性子说道:“那……文字总是能当水喝罢?”
  仓颉再次摇头,说道:“也不能,文字……”
  蚩尤忽又一阵剧疼,腹内翻江倒海,忙闭上双眼,说道:“文字既不是兵器,又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水喝,如何能助我一统天下?仓颉不必多言,蚩尤实在是用之不起,在此谢过了……”边说边挥挥手,被众人抬着走了。
  混天雷拍拍仓颉的肩膀,说道:“还愣啥?白帝不是说了,咱用不起,走罢!”
  仓颉“哎”了两声,欲唤住蚩尤再行解释,但见蚩尤闭目养神,早被人抬着远去了。仓颉怔了半天才回过神,冲众人背影又“哎”叫几声,瞧瞧四下再无人影,气得一捋胡子,手指蚩尤远去方向,高声叫道:“蚩尤!你也太目中无人了,坐着抬竿,闭着眼睛,还还,还不让人把话说完,还……”仓颉辛辛苦苦造就文字,本想借助蚩尤广为传播,不料遭此婉拒,气得直捋胡子。其实,仓颉并不知晓千阳子行刺之事,更不知蚩尤已身负重伤心绪已乱,还以为蚩尤目空一切狂傲自大。

  仓颉叫骂一回,了无意趣,耷拉着脑袋想了半天,狠狠说道:“我就不信这文字没人要,你蚩尤不要,我再去中原找黄帝,去江南找炎帝……”
  忽听有人接道:“你找炎帝何事?”这声音就在耳边响起,仓颉吓得一跳,猛然转身,只见一个身着白色兽皮的白面大汉立于其后,仓颉惊道:“你是谁?怎无声无息?”
  那人道:“我是江南‘麒麟部落’拳师,叫坤沙千。”
  仓颉“哦”了一声,说道:“早有耳闻。”
  坤沙千武功甚高,悄然来至不足为奇。原来,坤沙千受勐康之命到草原寻找丹鲤,后又受丹鲤之托寻找惜水,闻惜水随童女上了天山,这才决定返回江南复命。恰好路过此地,闻听仓颉说“去江南找炎帝”一语,就接了话茬。
  坤沙千问道:“不知前辈找炎帝何事?”仓颉道:“仓颉也不是专找炎帝,找黄帝也成。”简要说了一遍,当说到蚩尤时,仍旧愤愤。
  坤沙千笑道:“若前辈不弃,不妨随坤沙千同去江南,如何?”
  仓颉想了一回,说道:“如此也好。”
  无奈之下,仓颉只好去江南传播文字,却不料又有一番遭遇,引出一段轰轰烈烈的故事来…… 

最新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发表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请自觉遵守互联网相关的政策法规,严禁发布色情、暴力、反动的言论。
评价:
表情:
用户名: 密码: 验证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