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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图书频道 > 综合其他 > 中国纪实文学年度佳作2012 > 第 3 章 叶多多:一个人的滇池保卫战
第1节 西山是我的父亲,滇池是我的母亲

 

  生命只有一次,滇池只有一个,他把生命和滇池紧紧地绑在了一起。他是一个战士,他的勇气让所有人胆寒,他是孤独的,是执拗的,是雪峰之巅的傲然寒松。因为有这样的人,人类的风骨得以传承挺立。
  
  2009年度的“感动中国”十大人物评选组委会把这样的颁奖词授予了一位来自昆明滇池湖畔的普通农民——张正祥。
  
  2011年对于张正祥来说,注定不是一个寻常的年份。继刚刚走上2009年度“感动中国”的颁奖台没几天,2011年2月,张正祥又走入了国务院新闻办制作的国家形象片,成了“中国国家形象人物”。对此殊荣,至今穷愁潦倒得连生计都成问题的张正祥连说了几个:“没想到,没想到!说明我所做的工作和努力得到了肯定,环保能够引起更多人的关注,这是我最高兴的。”
  
  此后,他又被《南方周末》等多家新闻媒体评选为“绿巨人”、“中国魅力人物”,并授予“第三届中国社会责任年度年会绿领袖”等荣誉称号。
  
  在这之前,张正祥已经获得了几个环保头衔:2007年被中共昆明市委宣传部授予“昆明好人”称号;2005年被中国十大民间环保杰出人物评选委员会评选为“中国十大民间环保杰出人物”;2002年至2004年被全国新闻媒体评选为“英雄环保卫士”和“滇池卫士”等荣誉。
  
  其实,在荣誉和光环的背后,很少有人知道,为保护滇池,自八十年代初期开始,张正祥已环绕滇池整整行走了两千多圈,行程三十多万公里,艰难地调查取证,硬是告倒了一百六十多家环滇排污企业、一百多个各级官员和二百四十多名老板,赶走七十余家大型采石场和多个房地产项目。他为此付出的代价是:妻离子散、穷愁身残。
  
  张正祥说:“我的动机很简单:西山是我的父亲,滇池是我的母亲。为了父母,我可以付出一切。”这也是张正祥几十年来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对于这种直白的表达,也许今天的人们不仅难以习惯,更多的恐怕还是难以理喻:除非是一种诗意的表达出现在诗歌句子中,否则,无论再怎么说,滇池也就是家乡的一个湖泊。一般人很难想象张正祥在三十多年的时间里每天固执地围着滇池转,到底是什么使他如此执著得近乎痴狂?
  
  这还要从张正祥的身世说起。
  
  1948年张正祥出生于滇池岸边的一个白族农民家庭。少数民族的血统和基因赋予了这个少年憨厚朴实、正直勇敢的性格。像大多数族人一样,他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那时候的生活虽然贫困,但一切都依然因循了古老的传统而进行。每天,当洋溢着稻草味的炊烟散尽以后,父母便带着他从村子里往外走,有时候是去村后的山上种地,有时是到滇池里捕获鱼虾。在那些劳作的间歇,父母便会给他讲一些故事,其中不少是关于西山和滇池的故事。“从前……”母亲总是这样轻轻地开头,于是,不可避免地,他幼小的心灵里便自此长出了山上的森林,生出了湖里的波涛,他由此认定,家乡山上生长着世界上最为繁茂的植物,滇池的水里养育着他最为钟情的水族类。年复一年,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去了。如果不是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张正祥生命的轨迹会向何方延展,谁能说得清楚呢?
  
  变故来自五十年代中期,昆明遭遇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饥荒,水肿病迅速在村庄里蔓延,张正祥的父母和两个弟弟先后去世。当时只有7岁的张正祥转眼就成了孤儿。曾经熟悉的面孔,对他来说全都是模糊的。劫后余生的村民们的瞳孔,无一例外地仰望着天空,茫然而绝望,好像救星一定是来自上面似的。生活似乎走到了尽头,一切好像又都回归于零:火塘顷刻没有了,家没有了,父母和弟弟没有了,小狗没有了。
  
  死亡是如此切近。前几天,母亲还站在院里的那棵老板栗树下指点着树上的果实。她在期盼。一切看上去还是那么平静。灾难蔓延得过于迅猛,人们都没有来得及喘息,灾难忽然就从一片惊慌中蒸馏出来,强悍地宣告着自己的存在。迫于生存,他只好一个人钻进了滇池边的深山老林,过起了野人一般的日子。离开那座出生的老屋进入西山森林的那天早上,东方的天空并未像往常一样泛起红光,只有逐渐变淡的灰暗。狭窄的山谷幽深冰冷,似潜藏着无数的鬼怪。高耸的岩壁压迫着他,好像要把他困在山里。山径迂回而潮湿,石头路平整滑溜。
  
  “我在森林里多次遇到豹子。豹子一般不同于狼,狼是悄悄地来,豹子它是有声响的。它那个呼吸‘哼、哼、哼’,在很远的地方就听到了,那我就知道它来了,赶快爬到大树上去。”
  
  幸亏,很快就听到了小鸟的叫声,清脆而嘹亮。他的眼睛湿润了,胸膛像注入一汪泉水。
  
  继续穿越了几座山谷,他终于找到了一片较为平缓的坡地和一个可以栖身的树洞,稠密的空气中飘着发霉树叶和新生树芽的味道。
  
  最初的那个夜晚,一整夜他都没有睡,也没有进食,身体虚弱不堪。眼前的黑暗让他恐惧无比。他点了一堆篝火,拣了三块石头放在火堆里,然后提着那把旧壶到箐边取了一壶山泉水烧上。火光向四周的黑暗飘散,他逐渐温暖起来,心里也慢慢平静下来。
  
  他拿出几个洋芋在火上烤着,就着开水吃了起来。他实在是太饿了,胃仿佛变成了一片薄纸。
  
  山风鼓荡着,高原的冷雨打在树上,寒意森森。
  
  在西山茂密的森林里,在狭小的树洞里,张正祥在漫长的雨季中饱受刺骨的煎熬。他不时会走出山路,进入生长着野果的山谷,获取必要的食物。山林寂静得让人心里长出了毛,太阳不时被快速飘过的云朵遮盖,看起来很阴森,但在无云之处,阳光穿越云层间隙照进山谷,透过星星点点的光,这让他心里稍微好受一些。他还只是个孩子,对今后的日子茫然而恐惧。
  
  那段日子虽然处处充满危险,但不会饿肚子。山上的野果,滇池里的鱼虾都是他的食物,他至今都在感怀,正是因了滇池和西山的养育,他才没有被饿死。
  
  1962年,14岁的张正祥回到了富善村,正赶上全民学红宝书的年代,凭着勤奋,他硬是把一本《毛主席语录》背得滚瓜烂熟,他因此也学会了读书写字。19岁那年,舍得吃苦出力气的他被选为了生产队长。尽管那时“环境保护”这一词语几乎还没有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更谈不上环保意识了,他却凭着代代相传的生存法则给村民们立了一条规矩:不许在滇池里洗衣服、倒污物,不许砍伐滇池边的树木。照张正祥的话说,他是靠滇池养活的,因此,他不能容忍对滇池的任何伤害。况且,保住了滇池的生态,也就是保住了自己的生存。
  
  苍茫人生,百味世态,活着与死去,每个人都是靠着自己内心不同的动力推着走自己的路,每个人都体味过偶然与必然。心底的想法与意志受到了什么样的滋养,决定了选择不同的道路与方向,也决定了所走的深度和广度。张正祥保护滇池的动力正是源自他内心那份朴素而珍贵的情感——感恩。对于人类而言,感恩不仅是一种美德,更是生存的底线。失去了敬畏之心,就意味着失去了价值和人性的底线。一个懂得感恩的人,哪怕只是一个踽踽独行者,也会沿着自己选定的路,久远地走下去。张正祥的可贵之处正是在于他始终对大自然怀有敬畏之心。
  
  1980年,张正祥主动请缨当上了一名西山的护林员。当时正值包产到户,当地很多村民为利益所驱,偷偷上山偷伐云杉倒卖,后来干脆发展到了有规模的明目张胆的盗伐森林,每年有成百上千亩森林被毁。树木一天天在减少,昔日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以惊人的速度变成一片片触目惊心的荒山秃岭。张正祥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不可遏制地产生了一种愤怒:这简直是置滇池于死地!因此,张正祥当上护林员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立即制定了《三大保护措施》和《十三项保护规定》,坚决禁止在西山森林范围内进行乱砍滥伐及偷盗森林行为。同时禁止放牧、用火、捕杀野生动物。“看着一棵棵熟悉的大树消失,我心疼啊,要长好多年才能有四五十厘米粗呢!”但是,光有措施并不能完全阻止疯狂的毁林,张正祥便昼夜对盗伐者的动向进行跟踪监控,斗智斗勇,在盗运木材必须经过的悬崖、陡壁、高坎、深箐等易守难攻的险要地段设卡拦截,疯狂的盗林行为终于得到了有效遏制。
  
  然而,张正祥疾恶如仇的正义行为却得罪了许多盗伐者,他们把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意欲拔除而后快。1981年中秋节的夜晚,当千家万户沉浸在团圆的喜庆中时,张正祥照例开始了他孤独的林中巡逻。在一背静处,他与一伙盗伐者狭路相逢,急眼的盗伐者立马围了上来,刹那间棍棒雨点般落在他的身上。“今天我也许要死在这里了。”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正这么想着,一块石头就重重地击中了他的脑门,血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勉强支撑着没有倒下去,不过,他很快就感到更多的拳头的分量。砸吧,砸吧,只要自己坚持跟他们“过不去”,这些拳头不是今天就是明天,迟早都会砸在身上的。殴打中,盗伐者要他承诺不再多管闲事,张正祥忍着剧痛从牙缝中挤出两个硬邦邦的字:“做梦!”气得为首者举起手中的砍柴斧向他的腿上狠狠砍去!张正祥重重地倒在了地上,鲜血汩汩地渗进了脚下那片他挚爱的土地。还未等盗伐者松口气,浑身是血的张正祥竟又站了起来,面无惧色地怒视着他们。面对眼前这个不怕死的人,盗伐者做贼心虚,终于仓皇消失在夜幕里。至今,张正祥的左大腿上仍留有一条长达十余厘米的伤痕。
  
  1982年,张正祥率先在村里办起了养猪场,养了一百多头肥猪,成了远近闻名令人羡慕的万元户。谁也没有料到,就在家里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有滋有味的时候,张正祥却放弃了兴兴旺旺的养猪场,承包起了村里的14亩荒滩和水淹田养起鱼来。对于张正祥此举,不但家人极力反对,就连乡里乡亲也难以理解,要成为一个万元户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原来,他要利用荒滩作消灭蓝藻的科学实验。承包田很快变成了他的“A系统多功能高快循环灭藻工程新技术”项目研究实验基地。
  
  他的这项实验开始于1985年,那时的滇池由于地理、环境、气候、水温和水质富营养化等诸多因素的影响,蓝藻大量繁殖、积累,改变了水质,使水的透明度降低,水体散发腥臭味,溶解氧减少。蓝藻死亡后,各种有害气体及蓝藻毒素又大量释放出来,最终导致水生态系统的迅速崩溃。蓝藻的疯狂蔓延,成为滇池污染治理的顽症。看着绿油漆一般漂浮在湖面且日盛一日的蓝藻,张正祥琢磨,能否找到一种既能消除蓝藻又能循环利用的途径呢?
  
  通过观察,他发现,随着湖水的潮起潮落,蓝藻总会被一层层地推向岸边。他想,如果能有一种办法把这些蓝藻收集起来,问题就简单多了,既可净化水体,又可用作肥料。他开始在滇池岸边自己的承包田里搞实验。他在田里铺上管道,架设滑板,滑板一头插入滇池水中,利用湖边的风力,将漂有蓝藻的湖水冲上滑板,进入过滤系统,滤掉一部分水后,变成蓝藻浆,再通过脱水系统将剩余的水分全部去掉,利用太阳或风使蓝藻完全干燥,最后打包用来制作饲料或氮肥。
  
  他说,用这种方法消灭蓝藻花钱少、见效快、效率高,遗憾的是他的实验并没得到有关部门的认可,更没有可能推广,而他却为这个实验耗尽了家里所有的积蓄。确实,眼前这个落魄的老人使人很难与万元户联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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