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芳菲尽，戈壁桃花始盛开。4月的戈壁滩，处处生机萌动。不过，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还在一波接一波地从发射场席卷而过。刚刚抽绿的花草树木，不时遭遇春灌的“冰林”。前来发射场的试验队工作人员，路过晨光中发射场草坪上晶莹剔透的冰林，大呼漂亮，纷纷掏出手机，拍下了这难得一见的美景。

　　

　　此时，另一场“冰林”正在向飞船悄悄袭来。

　　

　　飞船三舱和太阳电池阵将整个飞船厂房摆得满满当当，好不热闹。4月18日，完成单舱测试的飞船推进舱安装好了太阳电池阵，率先被吊至总装测试平台。飞船推进舱由上海航天八院生产，这意味着他们所承担的飞船总装和恢复阶段即将完成。按照飞船工作流程，19日将进行飞船三舱对接——将飞船推进舱、返回舱和轨道舱安装在一起，进入电性测试阶段。

　　

　　飞船电性测试涉及十多个系统，测试项目很多。由于加电测试时飞船上不能上人，因此，许多诸如气瓶充气、航天员食品安装、饮水加注等涉及系统不多的工作，就安排在了下班后或夜晚进行，这样不至于会耽搁珍贵的白天时间。

　　

　　现在，推进舱就有一项工作需要在夜间进行：飞船热控分系统管路工质加注。这么说有点太生僻。通俗地比喻一下，大概相当于我们日常生活中的空调系统。

　　

　　虽然科技含量差别悬殊，但是工作原理大致有些相似。生活空调中需要加注氟利昂这样的化学物质来实现空调的功能，飞船的热控系统也需要加注类似的物质，这种物质在飞船系统中叫“工质”。

　　

　　加注“工质”并不复杂，很快就完成了。按照流程安排，加注完“工质”后，需要加电测试热控分系统的功能。18日晚上11点，工作人员开始加电测试。热控分系统的外回路互为备份的有两个泵，加电工作后，会有比较大的电机转动声音。可是，加电后，工作人员没有听到那熟悉的声音，也不见系统工作有什么反应，安放在总装工作平台之中的推进舱静悄悄的。

　　

　　这份寂静让工作人员头上冒汗，故障排除到19日凌晨3点，还是没有找到原因。此时工作人员的心情远比发射场上的“冰林”还要冰。

　　

　　睡梦中的航天八院总师叶勋被电话吵醒。听说飞船热控分系统的外回路泵出了故障，叶勋大吃一惊。来不及细问，匆忙穿上衣服，立即赶往现场。

　　

　　外回路泵是飞船舱内调节温度的关键设备，没有这个泵，飞船舱内的温度就无法控制。飞船在太空中受太阳的影响很大，阳照区温度达200多度，阴影区却在零下100多度。这么大的温差，没有温度控制系统，航天员是不可能在其中生活的。

　　

　　飞船测试厂房内灯火通明。飞船系统的领导和专家们已经赶到现场。大家紧急会商，立即决定兵分两路：一路进行故障归零，一路负责更换故障泵。

　　

　　更换故障泵是八院的事儿。叶勋仔细看了看处在推进舱密集的仪器和线路管路之中的外回路泵：上面是仪器圆盘，上面的仪器已经不能用“多”来形容了，只能说很“拥挤”。这些仪器的电缆和信号线布满了圆盘四周，下面还有备份泵、承力锥等等设施。这些错综复杂的仪器设备在叶勋的心里搅得如同一团乱麻，然后他带着这团“乱麻”和领导们的嘱托，坐上回宾馆的车子，开始着手处理故障泵的事儿。

　　

　　可以肯定，外回路泵肯定要换，因为神舟九号是载人飞船，不允许有任何瑕疵。可是，怎么换？在哪儿换？目前推进舱所有的状态都已经固化，不允许有任何大动作。如果在发射场这样的条件下直接更换，几乎是不可能的。如果返回上海实验室，打开推进舱，拆除故障泵周围设备和线路进行处理，至少需要5个月以上的时间。叶勋不敢想5个月。别说5个月，5天也太长。神舟九号飞船要跟天宫一号进行载人交会对接，发射窗口时间受制于太空环境和天宫一号运行轨道，今年只有两个时间点：一个是6月中旬，另一个是8月份。错过这两个窗口，今年天宫一号就要跟神舟九号飞船说“拜拜”了。如果因为推进舱内的故障泵更换延误了神舟九号与天宫一号载人交会对接计划，叶勋心里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因此，叶勋只有一个选择：在发射场直接更换。关于这件事，他必须要问问具体在一线操作的工人技师。只有一线的工人技师说行，这件事才有希望。如果一线的技师说不行……

　　

　　车子到了宾馆，叶勋直奔会议室。所有在发射场的与外回路泵有关的工作人员全部被叫起来紧急开会。

　　

　　这个会议后来被誉为“换泵战役”的开始。

　　

　　目光聚焦到自神舟一号开始就参加飞船总装的高级技师沈蔚松身上。沈蔚松也只有一点：下决心换。因此，他向叶勋表了态：可以换。

　　

　　听到一线技师这么说，叶勋几乎有一种胜利的感觉。只要能换，剩下的就是如何控制更换过程安全可靠。但是，沈蔚松不是神仙，可以换不等于换成功，只有做了，才知道行不行。会议迅速形成了一个前后方联动的方案：在发射场，技术人员立即着手编写详细的操作工艺流程。同时，由高级技师沈蔚松和两位同事一起，赶回上海，协同在上海后方值守的专家一起，利用实验室的地面结构热控舱进行实战演练。初样结构热控舱比神舟九号推进舱要简单一些，但外回路泵是一样的。能不能在发射场实现外回路泵的直接更换，就看实战演练的结果了。

　　

　　会议只用了短短几十分钟。时针刚刚指向凌晨四点半，远在上海的罗斌副总师突然收到了一条来自发射场的短信，希望他早晨起床后给发射场回个电话。

　　

　　多年的工作习惯，罗斌晚上从来不关手机。尤其是任务进场期间，更是二十四小时高度警觉。半夜来信，罗斌知道发射场一定出了大麻烦，他立即将电话打到发射场。

　　

　　挂了电话，罗斌再也没有睡意。他扭亮台灯，连夜开始做计划，在沈蔚松等三人赶到上海之前，所有实战演练的准备工作必须准备好。他比叶勋还着急，恨不能一天干完工作。

　　

　　第二天一大早，罗斌匆匆赶往隶属于上海八院的149厂，召集工作人员准备实战演练的工作。为了模拟神舟九号推进舱的真实情况，大家将工艺电缆全部搬出来，该连接的连接好。对于外回路泵周围必须要拆卸的部分器件和电缆，也按照严格程序进行拆卸。他们对每一步工作都做了详细的记录，因为这是为发射场换泵铺路，能不能在发射场实现直接更换，就看实战演练的结果了。

　　

　　就在上海准备拆换泵体演练之时，沈蔚松三人正马不停蹄地赶往上海。当他们乘坐发射场值班飞机抵达北京时，北京的各路航班却因为雷电大雨而全部停飞。

　　

　　此时，时间对他们来说比任何时候都显得更加紧迫。飞船的发射场测试流程总共预留了十天的时间，换泵过程不能占得太多。尽管谁也没有要求他们必须在多少天以内更换完故障泵，但是大家心里都很明白，希望换泵消耗的时间再短一些，更短一些。

　　

　　几经周折，沈蔚松三人终于买到了高铁票，赶到上海，已是晚上十一点。罗斌和各位专家们正在149厂等待他们的到来。推进舱内，密集的仪器和电缆之间，已经拆卸了一些外围设备，留出了勉强能够将头和一只胳膊伸进去的空间。可是，头和胳膊伸进去之后，身体却无处支撑，使不上劲儿。外回路泵的管路很粗，需要很大的扭力才能卸下来，而舱内的许多设备和线路都是碰不得的。不能再拆周围的仪器和电缆了，再拆下去，恢复就是个问题了。最后，沈蔚松选择了一根横在外回路泵前面的管路，双膝跪上去，他觉得能用一点劲儿了，有点鼓气地对大家道：“没问题。”

　　

　　听到这话，大家才开始休息。这一夜，沈蔚松几乎没有合眼。他在想外回路泵，想那根支撑他身体的管子，得小心着点儿，那管子也就指头粗。沈蔚松一直想到天亮，也许睡着了一会儿，也许睡梦里也在想，到底睡没睡着，他自己也搞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