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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节

张寒儒第二节才上语文课,他就没有忙着去教室。

张庄小学合并到李庄学校后,张寒儒成了一般教师,当初他还有当个副校长的心思,后来好几个年轻教员明里暗里在争抢副校长一职,张寒儒就知趣地礼让了。他从年轻时过来的,他深知年轻人的上进心。一个五十五岁的半大老汉,和年轻人较劲就无趣了。张寒儒便担任了两个班的语文课,从四年级一直带到六年级,这样一年一年推磨而上。

小学里班主任是年轻人,这不仅仅因了有不容忽视的带班补助,重在给年轻人压担子,年轻人精力充沛,又好胜,班与班之间就有无形的较量。这样一来,张寒儒就成了科任教师,尽管他代着语文课。

闲暇的时候,他总是喜欢到教室里,问问孩子们的其它功课,了解他们的家庭情况,鼓励家庭困难的孩子们,咬咬牙关把书读下来……张寒儒成了实际意义上的班主任,难怪一伙年轻教师善意地取笑他,叫他“张二主任”。这样,他在李庄中心校当了五年“张二主任”。

上课铃声穿越淡淡的雾气和一片稀薄的晨光,有几分灵性地激溅到张寒儒的耳畔,踏着铃声的碎片,他迈动两条细长的腿跨进了教室。多年来就是这样,他不像其他老师等铃声响毕才往教室走,他不,铃声似一根无形的线,只要一响起就牵着他走进了教室。

学生们刚落座,张寒儒就发觉教室里又有了空位,瞬间他的心就又悬起来,一眼就看出,那是家在他们张庄的张小斌的位子。

“张小斌请假了么”?他问。

班长站起来,汇报说:“张老师,张小斌没请假,可从昨天下午就一直没来啦……”

班长的声音很低,张小斌的缺课,似乎是他的过错。

张寒儒示意他坐下,脑子里就闪现出凌晨乡村土路上张小斌稍纵即逝的情形,他觉得晚上回去时,得到张小斌的家,非好好作一番家访不可了。

平白无故的,咋能不上课呢?这不是旷课么!在学校里,旷课在某种意义上讲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啊!

张寒儒平静一下情绪,尽量不去想这个恼人的事儿,一门心思走进他的教程里。

两节课刚刚上罢,衣襟上的粉笔灰还没顾上去弹,李校长就迎面过来,说,张老师,方才教办打过来电话,让你去一趟。

李校长是张寒儒以前教过的学生,三十四、五岁的样子,有着一张娃娃脸,娃娃脸上却有着一对非常练达的眼睛,透着一些精明和世故,靠这份精明和这份隐约的世故,他在一大帮年轻人中争得了校长的角色。平时,他对自己的老师也还是尊重的。

教办叫我?!

张寒儒一脸惊讶。教办是镇教育办公室的简称,以前叫联合学校,教办主任就是过去的联合校长,掌管着全镇的学校和老师,从骨子里,教员们对教办和教办主任都有些隐隐的惧怯。

张寒儒倒不觉得惧怯,教办主任钱明复当教办主任前一直和他是同事,曾在一个办公室里工作过几个年头的,当了教办主任的十几年里,他和钱明复的交往自然少了,但他还不至于像其他老师那样害怕他,只是奇怪为何忽然会叫他到教办,这在他在李庄学校当教员的五年时间里可是第一遭。

带着一缕困惑和疑虑走进了李庄镇镇政府大院里,张寒儒驻足了。这是太岳山下丘陵地带的土地,往西较平坦,朝东便是起起伏伏的山丘,李庄镇的乡村土地便呈了东高西低的态势,镇政府自然选择在地势较平缓的李庄地界。这是个宽敞的现代四合院,坐北朝南的是一幢气派的四层楼,镇党委、镇政府、镇人大、镇政协分别分布在这幢装修气派的主楼里,西边是一排平房,仔细一看,是一排现浇顶的车库,张寒儒就惊讶,一个镇政府里怎么就有二十余间车库,那一间房就代表着一辆小车呀!南面是高高大大样式逼人的大门楼,他方才就是从这门楼下进来了,东边是一排较低的三层小楼,镇政府下面的几个所呀办呀就设在东楼上。张寒儒寻了半天,见教育办公室的两块牌子挂在顶层最南边的角落里,他运了运气,抬手敲响了标有“主任”的两扇大门,其实大门上方的玻璃上,镶嵌着钱明复的一张彩色头像,一张肌肉堆积得颇硕壮的脸盘上,一对细小的眼窝笑眯眯的,好像在说,欢迎你随时光临。

一走进钱主任的办公室,没待张寒儒开口,就被钱明复让到靠墙的沙发上,让了一支烟,钱主任张开阔大的嘴,嗬儿嗬儿地飞出一串人情味儿浓郁的笑来。

张寒儒好多年没听到他的这种笑了。以前,在一起办公时,钱明复会时常爆发这种友好的朗笑。那时,他们都教着语文,都写得一笔好字。除了爽快的笑,钱明复还多一些感叹,他感叹一个小学教员工作的繁忙,地位的卑微,感叹自己白长了一张阔大的嘴,男儿嘴大吃四方,他异常阔大的嘴只能吃自己每月的三十四块五(那时中师毕业生每月月薪34.5元),后来,他的一个远房表兄当了教育局副局长,钱明复的细小的眼睛里便有了全新的内容,在学校待的时间少了,到表兄家跑得多了,很快,他调到了教办,一年后,老教办主任退休,他走马上任成了教办主任。

那时起张寒儒同他见面的机会自然就少了,一月半月的见一面,那是他作为张庄学校的校长,与其他村校校长一样,给教办主任的钱明复汇报工作的时候,或者,召集全镇校长开会的时候。张寒儒不再担任校长的五年里,作为一介普通教员,他几乎见不着钱明复了。

今天,听到久违的爽朗的笑声,忽然就想起他们以前的清苦岁月,心里便泛起一缕温馨的感觉,可是这感觉仅仅保存一瞬,钱明复接下来的谈话,让张寒儒在这个炎热的季节里一下子如同掉进了阴冷的冰窖。

钱明复笑过之后三五句话就直奔到了今天的主题上,他是来告之张寒儒要做好退休准备的,半月后学校就要放暑假了,那么,张寒儒的教学生涯也要划一个圆满的句号了。

怎么?不是早就说好要到放年假的时候么,到了年根儿,我才满六十岁呀!

张寒儒知道今年是他工作的最后一年,但绝没想到会让他提前半年退休的。他瞪起了一对困惑的眼睛,试图在钱明复的那张嘴里寻求答案。

是的,按道理是该到了年底的,可情况有了变化,暑期后,教育局要给咱教办分配五、六个大学生,而总人数是不能突破的,像你这样德高望重的老教师,我哪里舍得让提前退呀,可是没办法,还得你发扬风格了,你会顾全大局,保持晚节的哟,嗬……

钱明复的一串刻意的笑和那张阔大的嘴在张寒儒眼前迅速模糊了,他有些晕沉和空洞地填写了两张什么表格,就离开了镇教办,走出镇政府大门好大一截了,才发现自己走错了方向,转头朝他来时的那条路上回返着。

“老张——,你这是到哪里去?”

有人迎面走来,唤他。定睛一看,见是同校的数学老师夏松林,他含糊地应答一声,反问一句:“你去哪里呀?”

夏松林也有几分困惑地说“听说教办打电话叫我,谁知有啥事?”

走出好远了,张寒儒才猛地反应过来,钱明复找夏松林谈话,莫不是也劝他提前退休呢?可能,仔细一想,夏松林比自己还要小一岁,不可能吧。

张寒儒苦笑了一下,笑自己泥菩萨过河还要操心别人的事,心里空落落地朝了李庄学校的那一片浓绿里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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