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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第六节

夏日的晨风凉嗖嗖吹打着张寒儒,如庄子东面卧虎山上的泉水洗刷他的脸一样清爽。

两根细长的腿原本在村路上欢快地走着,忽然就慢下来了,迟疑了起来,游移不定的样子。他的犹豫是脑子里浮现出钱明复那张阔大的嘴巴和两只被油腻的肥肉挤压得只剩两道缝隙的小眼睛,那小眼睛扑朔迷离让人一时半刻琢磨不透。张寒儒在那两只小眼睛闪在面前时改变了主意,他要去找夏松林去,他要和夏松林交心地谈谈。

夏松林呆呆地坐在办公室里,像一尊雕塑动也不动。

平时,下了课只要进到办公室里,他就在作为讲课辅助工具的小黑板上画上些数学图形,如圆柱体、圆锥体、多边形等,或者在电脑桌边搜寻数学教学中能参考的资料。夏松林是学校人人公认的“大能人”,不仅能代了多种学科,还会修理电器摆弄仪器。以前上课时,他用幻灯片作为更直观的教学手段,开了全乡镇的先河,后来,他又是率先使用电脑教学的人,电脑上备课,查资料,设计课型。为了方便,他自己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并将它带入课堂。起初,不少教员还风言风语,说,电脑能教学,还要的人脑干啥?渐渐地,教学有了很好的效果,就堵住了饶舌者的嘴。除了教学,他的业余时间是泡在自己喜欢的天地里,有时上上网知道世界上最新发生的大事和一些事情更真实的内幕。这样,他就不会像其他老师那样有时间了聚一堆打扑克。这样,他就显得有了几分另类;也正因为这样,他才和有同样性情的张寒儒走得亲近了几分。

镇教办主任钱明复的一席谈话,让夏松林如坠五里雾中,他原本还有一年才到退休时间的,在此之前还根本没有考虑退休一事。忽然间教办就让他提前退了,这让他没有半点思想准备。对教学,他谈不上过分地喜欢,也不像有的教员那样厌恶,要用他仅仅把它看作一份职业,既然拥有这份职业,就干好它。钱明复阔大的嘴巴在他面前翕动片刻,他就得脱离学校,就得离开校园离开摆满了仪器电脑和各种书本的办公室了,这让他一时接受不了,这也让他想起那句老话来:在行伤行,离行想行。自己还没离呢,倒有了几分留恋了。

夏松林还有一个不可说于别人的顾虑,也可以叫隐私吧,老婆在村里务农,他一旦离休回到村里,老婆是不会让他整天整天摆弄仪器呀电脑呀这些她以为不能顶饭吃的玩意儿。老婆小学没毕业,人又很厉害,俩人谈不上什么共同语言,一来到学校,夏松林就有一种解脱的轻松感,而退休回到家里,整天和她厮守在一起,夏松林还真有些度日如年的熬煎。

夏松林就那么枯坐着,张寒儒的到来,才使他没有变成雕塑。

“说话间,我俩就成了没用的人啦!”

低着头,夏松林声音也低低地叹道;

“谁说没用,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张寒儒的声音明显地带着欢快,这欢快让夏松林奇怪地抬起头来。

“你,你发什么神经,降什么大任,快失业的人啦还——。”

张寒儒拍拍他的肩,说:“沉住气不少打粮食,自有你老夏施展才能的地方,你愁什么愁。”

夏松林用奇怪的眼光打量张寒儒,他甚至站起身来,拿手去摸张寒儒的额头,看他是不是感冒发烧说胡话。

张寒儒卖够了关子后,这才一五一十把他要在张庄办私学的事说出来,说得头头道道,有理有据。

私学?私立学校?!

夏松林不免有些惊讶,他说道:“上上下下,这农村里全实行真正的义务教育免交学费哩,你私学一办,定要收钱的,一收钱,老百姓难道还会把孩娃儿往你私学里送?”

夏松林的确提出了一个不得不考虑的事情,这其实是问题的关键。

“老夏,这事儿我想过,今儿来就是和你商量呢,难道私立学校必须要收钱么?我们不会办一所义学?”

张寒儒笑着说,神情却有几分坚定。

义学?

这使得夏松林又吃了一惊,便喃喃地问:“那,那,你办这不收费的义学又图了啥?”

“图个啥,你问得好,图了咱周边的村庄里少几个辍学生;图了张庄和周边村庄的娃子们上学方便;图了更小的一辈儿不至于连个毛笔字也不会写,连《四书》《五经》也不知道是啥内容;图了咱这快六十岁的老家伙还有个好去处,还有个用武之地,还不至于成了人见人嫌,自个也无聊的废人一个……咱不就活个充实么!”

张寒儒两眼红红的,他显然有些激动了,一气说了一大串儿。

毕竟是个严肃的事情,许多具体问题不是靠激动就能解决的,现在,张寒儒沉静下来,陷进深深的思索中了。他不是没有考虑过办学的开销和教员的待遇问题,他是这样想的,他每月两千多元的退休金,除却吃饭穿衣外,可以拿出整整两千元用于学校的一切费用的。夏松林是无须挣私学的工资,他原本就有与他张寒儒不相上下的工资,但作为私学的骨干教师,也绝不可能让他白干,这不公平。张寒儒有张寒儒的想法,他想每年给夏松林五百斤粮食,这其中有麦子玉茭或者小米豆子之类,当然,平时在学校吃饭的所有伙食一并由私学负担,夏松林是公家人嘛,有丰厚的退休金作为保障,私学工资就免了。吕秋雁没有夏松林那份丰厚的工资,张寒儒就得考虑每月从那两千元里拿出三百块给秋雁,自然也是吃在学校了,不过,每年可以适量或少给她一些粮食。

当张寒儒用另一种方式和口吻把这一切告诉给夏松林之后,他说,老夏,我知道,这样肯定委屈你,如果你能应聘到城内的私立学校,肯定每月会有高收入,可是,咱就这条件,在咱本乡本土,为咱这一带的孩娃们办些实事,我总觉得心里踏实。夏松林听罢有些感动,但是他嘴木讷,不大会表达,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要不是我家里那口子,爱计较,我也不会要那500斤粮食的,你把自个儿的工资全倒贴给私学了,这境界谁比得了?

张寒儒能从夏松林的口气里听出他乐意干的心思,心里就豁然开朗,底气也足了许多。他没有看错人,老夏是个不大计较个人得失的人,何况,他是个业务骨干,电脑是一把好手,私学是得设电脑课,他又是教学尖子,还能兼代自然体育等副课。心下对老夏就存了一些感激,便有些愉快地说,咱奔六十的人啦,啥没悟透呢,钱财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只有做点实事,才能给后人留点念想……这样说过,就觉得事情一开始便很顺利,起码师资不成问题了,他教语文,当然包括古老传统的《诗经》《论语》《孟子》,还教书法课,历史,而吕秋雁则有很好的英语基础,除了英语,她还能代音乐,她还识乐谱,吕秋雁代课之外还有一大工作,那就是掌管后勤,负责给外村住校的学生娃儿,还有他们三人做饭,每人的工作,都是紧巴紧满满荡荡的。

这时候久没言声的夏松林却问道:张老师,那你说的粮食从何而来,难道——

寒儒才意识到没有给老夏交待清楚,他说道,咱原则上是不收学杂费的,老百姓手里的确没有钱,但是,老百娃的确是不缺粮食的,一个孩娃全年的学费50斤小麦也可以,70斤玉茭也能行,30斤豆子也说得过去,当然,这点粮食对老百姓来说,也就是意思意思,咱还可以根据学生家庭情况作不同处理,种菜多的家户,交一些蔬菜也可以抵了那点学费,有果园的,也可以交几袋子苹果,几个庄子里有好几家养猪户和屠宰户,如有子弟上学,自然可以隔段时日交几斤肉了……,一句话,咱绝不给乡民带来负担,相反要尽最大可能给他们带来方便的……

夏松林觉得张寒儒想得周到,这样一来,确实考虑了学生家长,而学校离不了这些生活必需品,实惠、方便,他忽然想起古时孔子办学时,学生交一吊腊肉的事儿,就笑出了声:

嗬嗬,你可比过去的孔夫子还有开拓精神,真是与时俱进呢!可是,这收粮收肉,咱就不能唤作义学了。

张寒儒一想,可不是,他原想把校名叫作“张庄义学”的,这样一来,就不大合适了。思来想去,立刻也没有了好名称,他倒是想起个“儒林私学”的,把他和夏松林名字的最后一个字都用上,还是有所不妥,就暂时搁下来,因为,办一所私立小学,必须到市局批手续呢。他知道,这年头,要办个手续,难死了,见庙就得烧香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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