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钱明复面前，李晓才总是有些忐忑不安。

对顶头上司本能的惧怕是个缘由，更主要的是钱明复这人水太深，富于心计的李晓才居然一点也摸不透他，与他在一起的时候，心，总感觉是一直悬着。

现在，钱明复的脸子又阴下来，吊着，把一对小眼窝深藏在厚重的眼袋下面，默默地坐着吸烟。

身边的李晓才就有些不知所措。

净干一些蠢事，就不想一想，用这种早已过时的下三烂的玩意儿就能达到目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样只能适得其反，让人对老张起同情之心，恻隐之意，反而在客观上成就了人家，对你这个诬告者更加厌恶了，哎，就不动动脑筋吗？！

对于钱明复的批评，李晓才只能红着脸儿领受。

那东西散发了多少，都散在哪儿了，谁具体干的？没让人认出吗？钱明复突然睁圆了眼睛，盯视着李晓才。

李晓才像一个犯了错儿的孩娃在家长面前的尴尬一样，轻声说道：我一个表弟在城里一家小打字行打印的，就复印了八九十份，由他戴了墨镜骑了摩托散到咱全镇的所有学校，剩余的几份由我贴了邮票寄到市局几个科室和几个局长那里……事情很顺利，没有人能认出他来……

钱明复久不言声，之后站起身来，从公文柜里拿出一份写满姓名的表格，交给李晓才，低沉缓慢地说道：这是儒林小学花名册，有学生也有家长，后面还有联系方式，这个交给你，可以试作一篇有档次的好文章，拿去，琢磨琢磨吧。

其实，钱明复心里有话，只是不便于对李晓才说。前几天，钱明复去了一趟市教育局，见到了他的那位分管教学同时也分管人事和招生的副局长远房表兄，表兄大他一岁，也有一把年纪，就等着郭局长退下来，他还能赶上扶正的末班车。工作便勤奋而努力。

对于那个带有私塾性质的“儒林小学”，他也有耳闻，起初并不经意，后来听说是郭局长的同学好友创办，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儿。这原本是一桩小事，如果当初郭局长就“儒林小学”创办审批一事和他打个招呼，哪怕在电话里说一声，潘副局也有了些心理平衡。因为毕竟由他分管嘛。郭局却独断地签了字，并给下设的分管办公室命令性地打了个电话，这就让潘副局大为光火。又听表弟钱明复说，“儒林小学”的校名还是郭局长给题写的呢，张寒儒将那四个字嵌在校门上，放得好大好大。那淤积的火气就又多了几分。有时候正副职之间，只要通融一下，再棘手的事情也会顺利解决，不留症结；如果欠缺通融，一件小事儿也容易凝结成过节，弄得上下不和。潘副局偏偏看重了这件小事，视它为权力的象征，再加是钱明复的带有个人倾向的叙说与汇报。潘副局便将瓦解“儒林小学”，上升为展示个人权力范围和同郭局长作一无声拼搏的赌注。

“儒林小学”发生的问题越多，就证明郭局长当初的决定就是一个失误。

“儒林小学”在毫无知觉中成了一枚无辜的棋子。

近日，令潘副局欣喜无比的是，他手下的一个心腹，在整理市局档案室的时候，居然找到了郭局长最初的一份原始档案。那上面的年纪足足比现今档案表上大了整三岁，按原始档案，郭局长就该退休了。

这是对组织的一个极大的欺骗，这种手脚，一但查检核实出来，是要受到严厉处分的！现在，潘副局一面派心腹再进一步收集相关证据，在这方面，证据多多益善，一面让得力的手下准备整理举报信，时机一旦成熟，便要向市委组织部、市人大，市委常委班子成员和市纪检委等相关部门检举郭某。这将是他最有力的一拳，这一拳击打出去，将直击郭某政治生涯的致命处。潘副局现在是沉静的，现在是蓄势待发的时候，他得把胳膊收回来，再往回收一些，一旦击打出去才有惊人的爆发力。

以往，潘副局对他的这位远房表弟并不十分待见，他通过表弟那对厚重突兀的大眼袋深处的一对小眼睛里，能看出这人的势利和世故。正因了他升任副局长钱明复才在他这里跑动得如此勤快。不过，这个人也舍得出手，在提升他任教办主任的这几年里也确实对他这位表兄进贡不少。现在，钱明复又一次次欢快地跑动，并诉说着“儒林小学”诸多的不是，在潘副局看来，这正是射向郭某的一支支无形的暗箭。有箭总比无箭要好。以前，郭某总是要在教育系统树立一个又一个典型，典型的成功就是他郭某的成功，典型的影响也是他郭某产生的影响。如今，他可能又变着花样要树立“乡村私塾”这样一个独特的典型了。让你树呀，这一支又一支的箭羽给你准备着了……当然，潘局副是不会厌恶造箭的人了。

钱明复心里有了底，周身便洋溢着一些胆略，为出一出憋在心里多年的那口暗气，他觉得他值得动上些小策略玩上些小手段。方才，他把“儒林小学”的花名册给了李晓才，就给李晓才暗示了一个举动。他想，还算聪明的镇中心小学的校长是会领悟他的意图的。

李庄镇中心小学校长李晓才像领受圣旨一样，拿上了那份花名册。他其实是带着许多的问号拿上那几页纸张的。他一时还摸不透钱主任的用心，但他又不能表现得太木讷，在“先接受后领会”的意念下，他回到了他的办公室里。

细细浏览一遍花名册，再浏览一遍，当然他还是困惑的，学生的名字和后面家长名字像一串串陌生的符号，让他费解。下意识里他又打开了他所负责的中心校学生的花名册，同样也细细浏览，再浏览一遍。渐渐地，那些符号已不再陌生了，因为他在两份花名册里看出了许多个同一家长的名字，也就是说，一个家长的两个或三个小孩，大的在他的中心小学里就读，而小的则就近在儒林小学读书。看出了这一点的李晓才一时兴奋不已。因为这一点能给他打开一个缺口，他得切入这一点然后动动脑筋，作作文章了……

一个思路，也就是说一个行动的谋划，其雏型就在那些大大小小的名单上形成了。接下来，他得以校长的身份让教导处通知那些家长们，开一个“校长与学生家长恳谈会”，那时候，他李晓才将以一个“为学生着想，替家长分忧”的姿态，大谈特讲以下几个问题：

·小学阶段基础教育的重要性和关键性，小学阶段成绩的好否，将势必影响后来的中学阶段、中考以及高考成绩；

·正规小学是按照国家教育部制定的教学大纲授课的，私立学校无论打着什么旗号都不可能像公办学校这么正规，如：教材的统一；老师的配备；课程的安排；教学仪器的设置等等。私立学校都无法与公办的相比；

·作为家长，绝不可以为了眼前利益或眼下的困难，盲目给孩子选择一所非正式的学校或条件极差的学校，不可以为了方便或省两个小钱儿或者什么新奇玩意儿而把孩子作为试验品，最终会影响孩子的前程，起码会影响孩子的升学……到那时，私立学校不会负责，家长酿的苦果只有个人吞咽。

当然，在表达这一切的时候，校长的立场完全要站在家长一方，要表现出强烈的责任感来，表现出深切的忧患意识来，还得适时地表现出一些爱憎的情绪来……

构思好这一切的时候，李庄镇中心小学校长李晓才踌躇满志的样子，他叫来教导处有关人员，按照他圈定的家长名单尽快通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