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宝镜升，云间仙簌寂无声。

平分秋色一轮满，长伴云衢千里明。

狡兔空从弦外落，妖蟆休向眼前生。

灵槎拟约同携手，更待银河彻底清。

……

引领学生们吟诵了三遍李朴的《中秋》，张寒儒自己倒进入了角色。那是一幅怎样的中秋天景哪，一片清光满空，皎洁的月亮升腾而起，云中的仙风在寂静无声地吹拂，中秋节平分秋天，而今夜月儿圆满，沿了云衢运行中，明亮千里无边无际。那只能生月光的狡兔啊，不要被弓箭射落，会吃月魄的妖蟆，不要从眼前跳出来。约定好乘坐仙人的筏子，泛舟天河携手共守游，等到云雾散尽时，银河天宇更加澄澈清明了……

在讲解中，张寒儒通过此诗的新奇构思和妙灵的幻想，通篇对月亮的咏颂，让学生们展开神奇的想像，同时让他们体会全诗对光明和美好前景的向往之情。

在《千家诗》里，张寒儒选取的大多是积极向上意向的诗歌，并且词句优美，意境深邃，他每每都是十分投入地讲解着，先感动自己，再感动学生。

这一周里，他让四五年级的学生们围绕“中秋·圆月·亲人”为主题写篇作文，孩子们直抒胸臆，由圆月畅谈自己的人生理想，憧憬美好的未来；也有的写出月圆之夜对在外打工的亲人的思念；还有的写了在月圆之夜的感受以及发生在身边的事情，形式上多种多样，情感却朴素真挚，真有些出乎张寒儒的意料之外。

他兴冲冲拿了张小斌的范文，走进夏松林的办公室里，他要让老夏也欣赏一下这孩子的文笔。进了屋，却见夏松林在电脑前枯坐，电脑并未打开。深着一眼，他瞧见了夏松林脸上罩了浓浓的忧郁之色。

咋了？

夏松林深叹一口气，苦笑一下。

星期天，夏松林回家休息，说是休息，其实是把自家地里杂活顺便做一做。自从退休后到了儒林小学校，每次周日回家后女人都把一张细长的脸子拉下来，唠唠叨叨没完没了，话题只有一个，嫌夏松林在儒林小学挣不到钱，一年下来只有500斤麦子，这不等于白干吗。邻村也有一个刚刚退休的教员，整天骑着车子带着箩筐贩卖水果，在甲地一块二批发一斤桃子，在乙地一块八卖出，一个秋季下来，收入可观。夏松林老婆就动员夏松林，辞退儒林小学那个白干的职务，不妨也学那个教员，批发卖桃子。

让我卖桃子？真是，我有那个本事吗？不怕丢人现眼！

夏松林低声反驳了一句，却招来老婆的一顿大吵。

年轻时，夏松林家寒，兄弟又多，那时还在农村劳动，连个柴禾妞也娶不上，二十七岁上才到邻村一家当了上门女婿。女人很厉害，方方面面都优越，方方面面都压着夏松林。后来，夏松林在村校当了代教，民办教员，最后又考试转为国家正式教员，但是在家里的地位一直没改变。他人实在，内向，多年来工资本由老婆掌管着，他花钱，得从老婆手里要。当初，他到儒林小学，老婆就不同意。他有些乞求她，说，无论怎么一年还有500斤小麦，顶了一人的口粮么。老婆的嘴撅得能拴头驴。还不到两个月，倒要让他去贩卖桃子。夏松林生了一肚子气，饭也没吃，就骑车来到儒林小学。只有坐在电脑前，他才可以忘却家里的不快，忘却和他生活了半辈子的厉害且糊涂的女人。

唉！娶个好女人是一辈子的福份，摊上个烂女人是一辈子的窝囊。

夏松林木然而无奈地说。

两口子的事儿就是凑合的事儿，女人家嘛，忍让一下就过去了。张寒儒劝说着。

咱不说她了，咱说你吧。夏松林转一下话题，压低了声音说，我说你这个人，是原本糊涂还是装糊涂哩，人家秋雁可是一直等着你哩，你可再别辜负了人家。人家前几年就给了你一次机会，现在又给了你，错过这个村可没这个店啦！

见夏松林又提起他和吕秋雁的事，张寒儒脸一红，赶忙掩饰着说：还说呢，已经给人家带来了伤害，这可真是殃及无辜，谁会那么干呢，手段也够下作的。

夏松林忙问，你也知道了？我和秋雁打算瞒着你呢，倒知道了。

张寒儒脸色暗下来，说，那天我也在墙角捡了一张。哎，这是有人在蓄意泼污呢，他们目的何在？

夏松林也说，真想不明白现在还有人用这种卑鄙手段陷害人，也不看看是什么年代了，老张，你想想，这几年，你得罪过什么人哪，要不然，哪里会这样？

张寒儒想了想，道，联系上次有人举报的事件，看来它不是孤立的，这里面定有一些瓜葛，只是咱没有细究，看来不仅仅冲我本人，还是冲着咱学校的，咱得有几分警觉哩，实在没想到，事情这么复杂——

蔫小——你出来——蔫小——你出来——！

这时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叫，是从校门口传来的，却异常响亮。什么人在学生上课的时候敢这样喧哗呢？

二人都怔了一怔，片刻，夏松林的脸一下子白了，他慌忙跑了出去。张寒儒不知又出了啥事，也跟了出去。

那时候叫嚷着的女人已进了校门，见了夏松林，粗暴地嚷道，我说蔫小，你躲过初一，能躲过十五吗？怪不得一不高兴就来到了学校，敢情这里清静啊。

夏松林连连摆手，压低声音劝说道，学生们正在上课，你叫嚷什么？

几年前，张寒儒去过夏松林家，见过夏松林女人，没现在这么粗壮，似乎也没这么大的嗓门。今儿猛然一见，快要认不出了，她不该在校门口大叫夏松林的小名啊！

好不容易劝她进了办公室，女人这时就一条鼻涕两行泪开始了哭哭啼啼的诉说。

女人依旧高喉咙大嗓门，丝毫没有顾及孩子们还在上课，她哭诉的内容全是埋怨丈夫的无能，除了教学其它一无是处，眼见着左邻右舍外出打工做买卖的做买卖，崭新的瓦房一排一排地盖起了，而自家还是十多年前的旧房子，蔫小他就没有思谋挣钱的路子，就一直仗了他那些死工资……就说儒林小学吧，听说一年下来才给500斤小麦，500斤麦子才折合250块钱哩。天哪，这不是上当二娃子吃面吗？邻村退休教员老田整天价贩水果，一月下来还挣七、八百块。老张啊，求求你放了我家蔫小，让他也贩贩水果，他和你不一样，你退休了还是当校长的料儿，他退了休就只能贩贩桃子贩贩菠菜……

张寒儒没想到夏松林的女人会这个样子，按说，老夏一月二千块，她在家里作务一点地，也是一些补贴，在农村，这已是很不错的光景了，可这个女人不识尽，这么大年纪了还爱和人攀比。张寒儒心里就有些厌恶，同时也对夏松林多了一些同情，真的，摊上这样的女人没一点点办法……可是，他只能每年给夏松林500斤小麦，他只有这点能力了，这又成了他最大的歉疚，只有陪着笑脸，给她冲了一杯茶，说了许多的劝慰的话，最后乞求道：就算看在我和老夏多年同事和朋友的份上，让我借用老夏一二年行么？现在小学正缺人哩，以后小学办好了，我会给老夏补发所欠的报酬的。

女人停顿了一下，反问道，以后？以后是什么时间，是五年还是十年？你们不收学生一分钱，牛年马月才能办好了，办富了，老张，你想做好事，你想出大名，可别拉上我家蔫小作为垫背的……

女人的一句话让张寒儒如鲠在喉。夏松林也气得脸色苍白，结结巴巴地道：你不要在这里胡搅蛮缠，有话回去以后再说。

一句未了，女人却一把扑过来，伸手要抓松林的脸，吓得张寒儒赶快挡在夏松林身前，惯性使女人的手拽掉了张寒儒的几粒衣扣。

女人气咻咻地说：回去再说？能把我哄回去吗，你不回去，老娘就赖在这里，吃住在这里，吵闹在这里，我一个女人家，我怕什么。说罢，一屁股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

张寒儒原本打算下课后让吕秋雁再劝劝她，女人家嘛，有些话也好说。这时夏松林却把他叫到里间屋里，压低声音说：看来母老虎今儿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不妨先和她回去，你把课调换一下，等我回去安顿好了再说吧。

张寒儒点点头，也只好这样了。就陪了笑脸，把夏松林和女人送出了小学大门，临别，在夏松林肩上拍了一把，看着二人无声地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