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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第十七节

冷风把树叶儿纷纷卷落,天气,说凉就凉了。

儒林小学还算宽敞的院落里,因了树叶的飘零和鲜花的萎缩,一时也冷清了许多。只有靠近墙角的一大片菊花开得黄灿灿自有信心和品格,把淡淡的清香悄然扩散在这片显然有些寂寥的庭院里。

张寒儒的心,已被冷风吹打得生疼了,不仅仅是痛疼,还整日忐忑着。他害怕,怕校门被悄然推开;怕在他上课时教室门被轻轻叩响;怕一张又一张熟悉和陌生的孩子家长的脸孔出现在他面前。上每一节课的时候,他的心,都被高高悬起来。

子曰:“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

这节课讲解《论语·述而篇》,他重点解释了几个关键词后,张小斌便能流利地翻译出全文了——

孔子说:“财富假如可以求取的话,即使市场上的守门人我也愿意干。假如不可以求取,还是干我所喜欢的吧!”

照样,张寒儒又书写了第二段文字:

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这一段他讲解了“肱”字“枕”字,和“疏食”二字后,没想到乔刚就自告奋勇,举手要求翻译——

孔子说:“吃粗饭,喝白水,弯着胳膊当枕头,这种生活中也有着快乐。行不义之事而得来的富贵,在我看来好比天上的浮云。”

张寒儒一阵窃喜,没想到孩子们理解得这么到位,他想就“物质”与“精神”,就“世俗”“功利”与“德性和价值”给学生们深入浅出地谈一谈,让孩子们更宽泛地理解“坚守道德力量和人文关怀”“为苍生说话”的真正含义。

笃——笃——笃——

张寒儒正投入地讲解时,教室门轻轻被敲响了,这声音他听起来却如同闷雷一般。心,立刻被揪起来,尽量平静一下,他走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乡民。是邻村的,定是孩子家长无疑。张寒儒给学生们安排了一下,引家长到办公室里。

“快请坐——”。张寒儒指指沙发。家长却不坐,尴尬地站立着,脸上的表情更为尴尬。

张校长,我来,我来,是,是领娃娃来哩……你对娃娃们的好,真是,真是没的说,胜过父母了,胜过家长了,我打心眼里,打心眼里感激哩……可是,娃娃们上学,我,听人说了,咱这儿的书和上边考试的书,不大一样,现在,现在,是考啥学啥哩,我的意思,是怕误了娃儿明后年的考学,……我想……我想让他……转学哩……

家长费劲地说出他的意思来,憋红了腮,涨红了脸。其实他不用说这些,张寒儒也知道他的来意,因为这已是这一个月内的第十八位了。也就是说,一个月里他的儒林小学的学生被家长领走了十八个。张寒儒不想让家长作难,不愿意看家长那一张张难为情的脸孔,那脸孔上的表情有感激也有隐隐的不信任,有不想得罪他的意思。总之很复杂的,每次,他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打了一巴掌一样。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疲惫而无力地摆摆手,低低地说,领去吧——

家长每领走一个孩子张寒儒就要难受好几天,脸色腊黄,如同大病一场。起初他是一直疑惑着的,后来,他慢慢悟出了玄机,被领走的学生们先后又上了镇上的中心小学,是偶然么,是家长们看样儿么?这其中定有蹊跷。他就想到一个人来,想到他以前的学生,现如今李庄镇中心小学的校长李晓才来。

李晓才会在这事儿上做手脚么?

难道他……

张寒儒出了一身冷汗。

现在,儒林小学就是他的阵地,孩子们就是阵地上的士兵,眼看士兵们一个个减少,他能不难过和担忧吗?

夏松林被女人拽走后,一直没能返回来,张寒儒急得起了一嘴唇火泡,他怕误下孩子们的数学和电脑课程。四处打探,便打听到东山上的刘庄有一个师大刚毕业的年轻人,是学微机专业的,一时在家里呆着,便以月薪400元的条件请小伙来代课。还行,小伙子还能胜任得了。只是,开销就大了,张寒儒每月的那两千块工资,就紧紧巴巴入不敷出了。

好在吕秋雁能体谅他,勤勤勉勉地干着份内和份外的事情,到月底发工资时,她硬是不要那三百元,虽是区区三百块,但对她一个毫无收入的人来讲,还是抵大事的。吕秋雁说:张老师,我知道咱们现在很困难,我手头还有点积蓄,还能过得了,而学校花钱的地方很多,这钱,就用在学校吧。秋雁说得很诚恳,很实在,张寒儒也就不再勉强了。不过,他心里记着,等条件好了,一定要一块补发给秋雁的。

吕秋雁这一阵子心里很矛盾,自从捡到那张打印的“小字报”之后,心里便起伏不宁。嫁到东山刘庄的小女儿回来过两次,也劝说过她两次,劝她还是离开儒林小学这个是非之地,离开了,谣言就不攻自破。吕秋雁很惊讶,惊讶嫁到刘庄的小闺女怎么知道那小字报的事儿。闺女说,刘庄小学的学生和老师们也捡到多张,一传十十传百,一来二去就传到她的耳朵里。小女儿劝秋雁早早住到她家里,或者住到秋雁的大闺女家,早早侍候大闺女。因为大闺女有孕在身也七、八个月了,索性离开这里,也好省省心。

秋雁的眼睛红红的,对闺女说:这是有人借这个事儿糟践你张伯伯哩,你张伯伯是那号人么,越是对这种谣言,越要坦然处之。再说了,妈就果真喜欢你张伯伯了,难道有错吗?哪条法律规定我们不可以培养感情相处得更好一些呢?妈是过来人,这点小风小浪还是知道怎么应对的……

小闺女想想妈的话不无道理,便转了话题说:那也该住到我姐家去,她身子那么笨了,身边得有人照护才对。

吕秋雁算算日子,大闺女的产期还有将近一个月,按说,也该住在大闺女家里,帮她做做饭洗洗衣服了,可是儒林小学的夏老师刚刚离开,她再一离开,那张校长还能工作下去么?这不是釜底抽薪么……

吕秋雁在心里暗暗祈祷着,让大闺女这一段平平安安,在临盆前,她一定赶到刘庄去,再好好侍候大闺女。

就在夏松林离开儒林小学一月之后的一天晚上,吕秋雁正和张寒儒商量这一周的工作时,电话忽然响了,是刘庄的大闺女打给她的,大闺女说,这两天,肚子常常痛,有时痛得就走不动路了,是不是要提前了呀?她很担心,很怕,就打了电话让妈妈提前赶到刘庄去……

吕秋雁接到电话脸一下煞白,姑娘头一胎,她这个当妈的理应早在身边照看着才对,可她一拖再拖,她真怕闺女有个三长两短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身边的张寒儒也听清了电话,忙劝秋雁晚上就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就赶往刘庄。他安慰她说:不怕,你放心去吧,闺女要紧,学校的事儿,我再协调一下。

怎么协调呢?师生们的饭无人做了,英语、音乐还有几门副课一时也无人上了,张寒儒即使有三头六臂也无法应付当下的局面呀!

吕秋雁歉疚地看着张寒儒,她看到他的那张脸比平日又黄瘦了许多,眼睛深深地陷了下去,而头上的白发又增添了好多,特别是眼角纹,粗粗细细朝脸部拉下来。这让吕秋雁好生心疼。

张老师,这一阵,你太累了……

没啥,就是杂事多一点。

你看,我这一走,又给你带来好多麻烦,你得好好保重。

不怕,你也别太累着了,侍候月子可费人哩,要休息好,不要搞垮身子。

就个把月,一过了满月,我会早早回来的。

那好,那好,我等你,我和孩子们都等着你。

……

一缕凄清却明朗的月光洇进窗来,洒在两人的面前,像一条朦朦胧胧的银河,把二人隔开来。吕秋雁喃喃地叫了一句张老师——,率先越过了银河,依偎在张寒儒身边。

张寒儒怔了一怔,他真切地感到了一团儿真诚和挚爱,好一会儿他觉得喘不过气来,那一缕缕女性诱人的气息于他来讲是久违和陌生的,头,就有些晕了,他笨拙地伸开双臂将那一团儿真诚紧紧地搂进了怀里……

月儿暗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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