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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历时性的整体思维

  《周易》很多卦的六爻结构往往体现事物发展的整体性,其中《乾》卦在历时性的整体思维上表现最为明显。
  
  乾,卦象为天,卦德为健。帛书《周易》“乾”写作“键”,疑乾、键古音音近而通假,原本当为《键》卦,以卦德为卦名,与《坤》卦同,《坤》卦就是用卦德为卦名。
  
  《乾》卦主要讲为君之道。人世间的天,即君主。君主治理天下既要全面观照,宏观把握,又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面对客观条件的变化,采取不同的应对措施。
  
  《乾》卦卦辞为:
  
  乾,元亨,利贞。
  
  《易传》想把《周易》讲成道德书、哲学书,于是把“元亨,利贞”拆开讲。《文言》曰:
  
  元者,善之长也;亨者,嘉之会也;利者,义之和也;“贞”者,事之干也。君子体仁,足以长人;嘉会,足以合礼;利物,足以和义;贞固,足以干事。君子行此四德者,故曰“乾:元、亨、利、贞。”
  
  意思是乾卦可以象征天,元是万物创始,亨是顺利成长,利是祥和有益,贞是正义坚固,认为这是乾卦总的原则。
  
  其实,《周易》原本是算卦书,而且主要为大人谋。问卦的君主关心的是占断结果,以便决策。解卦的巫史臣子关注的是前瞻的准确与实际的效果,要想准确就必须站得高、看得远、说得准;要想说得准就要有思想、有谋略。要想有效果,就必须讲策略,讲技巧,要更多使用表扬激励的方法,君主才能感兴趣,才能有信心,才能听进你善意的、智慧的劝告讽谏。这是为臣者既要尽职又要保命而采取的策略,这是大智慧,所以《周易》六十四卦卦辞多言“元亨,利贞”,很少说“凶”。
  
  “元亨”,就是大顺。“利贞”,就是贞问的结果有利。这是君王愿意听到的占断。这当然是有条件的,理解、接受、实践卦爻辞所讲的义理就会“元亨,利贞”。
  
  初九:潜龙,勿用。
  
  “潜龙”是天象。关于龙有不同的解释,有人说现实中没有龙,“龙”当是龙星,有人说是想象中的龙。
  
  我们可在卦中寻找内在证据,根据后面九四爻辞“或跃在渊”、九五“飞龙在天”来推断,此龙可潜地下,可潜水下,可飞天上,龙星没有这些功能,它只在天上,跟地下、水渊都没有关系,我们估计这应该指的是想象中的龙。


  
  古人所说的天象未必是现实中实有之物,可以是主观想象中的象。《诗经》中的比、兴也是这样,如《诗经•麟之趾》便是以想象中的麒麟起兴。
  
  从空间维度说,每卦六爻的结构又可象征天、地、人,下二爻为地,中二爻为人,上二爻为天,故初九为龙潜地下,九二为龙现于地上;九三为“君子终日乾乾”;九五为“飞龙在天”。
  
  从时间维度说,初九象征着事情发展的初始阶段,惊蛰之前的天象,喻事业的初始阶段。龙还潜在地下,还蛰伏着。
  
  “《易》与天地准”,人以天为师。天是有道德的,人得向天德学习,人得向龙学习。说龙还潜伏着,人也要先潜伏着,因为现在客观时机、主观能力的条件还都不具备。
  
  “潜龙”已暗含静待时机、此时不宜行动之意,故“勿用”当为占断辞,这个“用”指的是行动行为。在事业初始阶段,在客观、主观条件都不具备的情况下,你应该像潜龙一样,先潜伏着,提升自己的能力,韬光养晦,等待时机。
  
  此爻告诉我们,不论做什么事情,在事物的初始阶段,自己先要做好准备。没有做好准备的时候,不能出手,既要考虑“时”,还要考虑你个人准备,时机没成熟,你偏要出手,那结局不会太好。时机来了,但你个人没有做好准备,那也不行,都要综合考虑。这一爻告诫人们,事情的成败虽有外在的一些因素,但更重要的是决定于内因。自我要做好准备,没有把握的时候先不要做,不打无把握之仗,首先充实自己。
  
  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见龙”,龙出现了,龙开始出来活动了。通过“见龙在田”的空间,可以推知时间,春天来了,可以小试身手。
  
  占断辞是“利见(xiàn)大人”,这有不同的解释。因为《周易》的卦辞也好,爻辞也好,它就是那么简单的几个字,没有一个背景交代,只能通过上下卦爻辞的关系来做一个大致的推断,所以对“利见大人”的解释存在很大分歧。
  
  一般都读为“利见(jiàn)大人”。《周易》中的“大人”指的是有地位、有权势的人。说你要想事业成功,不仅个人要做好准备,还要有一定的外因的支持,你去拜见掌权人,对你的事业成功是有一定好处的,内因、外因都考虑到。一般都这么解释。这种解释从事理上也能说得通。
  
  若将此爻放在《周易》那个时代来思考,当时《周易》原本就主要是“为大人谋,不为小人谋”,原本就主要是给“大人”算。
  
  在本卦中,还可以找到内证,如“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九五”原本就是大人之位,“九五之尊”还要去拜见什么“大人”?


  
  所以我读成“利见(xiàn)大人”,意思就是说,如果是贵族大人算到这一爻,那么对大人来说是比较吉利的。言外之意,小人推演到此爻未必吉利,人的德行是内因,直接影响结果吉凶,引导君王做大人。大人已不单纯是地位高,已关涉德行修养。
  
  推演到同一爻,却结果不一。这种推断在《周易》中也可以找到内证,即便推演结果为同一爻,大人、小人吉凶也是不同的。如《周易•剥》:“上九:硕果不食,君子得舆,小人剥庐。”同一爻,同是面对天象“硕果不食”,若是君子,就可获得大车;若是小人,房顶将被掀掉。《周易•大有》“九三:公用亨于天子,小人弗克。”同一爻,若是“公”,就将接受天子的款待;若是小人,则不能有这种好事。《周易•否》“六二:包承,小人吉,大人否。”推演到此爻,小人吉利,大人闭塞。
  
  九二是中位,这是比较好的位置,所以“利见大人”,虽然是阳爻在阴位,但是相对其他来讲,还是不错的。
  
  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这爻分歧更大,更难解释,但更重要。九二是在事业的发展期,那么到了九三,已是下卦的最高的阶段,已临近上卦,你就要警惕了。
  
  《周易》告诉我们,在事业发展的初始阶段,要尽力去努力;到了取得一定成就的时候,要格外小心,要谨慎。《周易》虽然是神学迷信的,但它蕴含着许多有益的人生哲理。
  
  此爻辞后半部分有两种句读方法,一种是“夕惕若,厉,无咎。”一种是“夕惕若厉,无咎。”
  
  在《周易》里的“君子”,或者地位高,或者道德高,当然也可以两者兼而有之,道德高的统治者,事业小有成就,越是有成就越是要谨慎。
  
  “乾”是健。“终日乾乾”,就是整日在不停地进取、不停地努力,不要满足现状,要更上一层楼。
  
  “夕惕若”,“若”就是“样子”,白天努力工作,晚上还是非常警惕,忧患结局,实际上体现一种忧患意识。
  
  有些学者把中国传统解释得太淡,以为中国文化主要追求一种快乐,其实不是,尤其儒家文化不是。如范仲淹所说“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忧患意识才是儒家文化的中心。儒家不是追求自己一时的快乐,更多的是关心天下,关心国家民族的命运,“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甚至当个人的存在和道义之间发生冲突的时候,都可以杀身成仁,舍生取义。

  
  所以要通过《周易》预测一下结果,其实这个迷信的形式中,表达出人们对工作的一种认真态度,是一种忧患意识,是希望把事情做好。
  
  新加坡总理李显龙说:“新加坡的发展,源于忧患意识。”这和《易经》所传达的人生哲学是一致的。
  
  “夕惕若厉”两种句读,两种解释,大概意思都是比较接近的。
  
  “夕惕若,厉”,是说白天紧张拼搏,晚上仍旧紧张忧患的样子,“厉”,是危险,即便是陷入危险,结果“无咎”。
  
  就是说你有这样一种人生态度,认真对待工作,时刻考虑未来的结果,哪怕遇到“厉”,危险的处境、棘手的问题、坎坷的磨难,没关系,你都可以顺利通过。
  
  “夕惕若厉”,大概也是这个意思。“若”理解成“像”,晚上紧张得好像总感觉、总忧虑有危险发生。
  
  那个“惕”字,在帛书《周易》中写作“沂”。廖明春认为“惕,帛书《周易》经、传都作‘沂’,读为析,析有解除之义,引申为安闲休息。帛书《易传•二三子》引孔子说:‘此言君子务时,时至而动……君子之务时,猷驰驱也。故曰:君子终日键键。时尽而止之以置身,置身而静。故曰:夕沂若,厉无咎。’”(《〈周易〉经传十五讲》)《淮南子》中也有类似的解释,此解符合《周易》“与时偕行”的观念,录以备考。

  
  九四:或跃在渊,无咎。
  
  此爻流行两种解释,关键在对“或”的不同理解:是“有的”,还是“有时”?
  
  或解释为:有的人跃过龙门了,飞黄腾达了;有的人沉入渊底了。由于人的主观努力的程度不同,造成不同的结果。
  
  或解释为:有时飞跃,有时落入深渊。
  
  《乾》卦讲为君之道,后者可能更接近本义。意思是说,从客观上讲,越是临近事业大成,起落幅度越大。从主观上讲,要有心理准备,要有应对措施,飞跃时不忘乎所以,盲目扩张;遇到坎坷,沉入低谷时不要消沉。宏观上要有胸怀,要有气度,胜败乃兵家常事;微观上要胜不骄、败不馁。若能理性地熨平波动的幅度当然是更高的期待了。
  
  “无咎”意谓客观上风险系数加大,容易出错,如果你能够不断地反省自己,措施得当,结果还是可以避免可能出现的过错。
  
  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九五,这是本卦最重要的爻位,称为卦主。
  
  “飞龙在天”,龙高飞在天空,这是事业最显赫、最辉煌的时期。
  
  “利见大人”,所以算到这一爻,对天子等“大人”是非常有利的。
  
  《周易》在提示人们,愈是显赫,愈要内敛。表面说“飞龙在天”,实际提示你要注意“物极必反”。
  
  上九:亢龙,有悔。
  
  亢就是飞得过高了。亢龙,龙飞得超越了自己飞翔的能力。“悔”,就是后悔。实际用后悔来表达这个事做得过了,有失当的地方。物壮则老,盈不可久,物极必反,这是自然运转的规律,也是政治、经济规律,人类历史无情地证明了这个规律。有学者用《周易》分析现在的政治、经济,说过度膨胀的美国经济现在处于“亢龙有悔”阶段,这是比较准确理解《周易》义理基础上的现代运用。
  
  六爻勾勒出为君之道的整体框架:初爻,准备阶段,“潜龙,勿用”;第二爻“龙见在田”,可以有所行动了;到第三爻事业小成,你还要继续努力,但要“夕惕若”,要有这个忧患意识;到了九四,起伏幅度更大了,要么跃起,要么在渊,没关系,你只要尽力而为,不断地反省自己,“无咎”;九五显赫,“飞龙在天”,你要注意收敛,要知道物极必反的道理;第六爻是一个危险的位置,是一个可能发生变化的位置。事业登峰造极,一定不要膨胀,要保持冷静,量力而行,量入为出,追求良性持续的发展。

  
  “亢龙,有悔”,物极必反,这种观念来自于自然,来自于天道。早晨太阳升起了,晚上落下来了。太阳升到最高的时候,就意味着要慢慢滑落了。
  
  《周易》根据天道悟出这样一个人生哲理来。到了上九,到了极端,事情要重新变化。要发展,那你就要总结一下,以前一定有过于极端或者失当的地方。算到这爻,你也不要怕,只要你有悔,只要认识到自己的做法有些失当的地方,及时改正,仍旧还是有希望的。
  
  但也要保持清醒,客观规律有时是无法逆转的,待到矛盾激化到极端的程度,后悔莫及,无力回天。
  
  用九:见群龙无首,吉。
  
  《周易》六十四卦,其中《乾》《坤》两卦分别讲为君、为臣之道,因为《乾》为全阳,《坤》为全阴,当起卦时,《乾》全为老阳或《坤》全为老阴时不能变卦(参见后文《周易》的“筮法”),一旦变卦,涉及到君臣身份的变化,所以《乾》卦和《坤》卦都分别多出一爻,就是《乾》卦的“用九”和《坤》卦的“用六”。《乾》卦“用九”就是九之用,就是阳之用,也就是全阳之用。所以我们总说《周易》四百五十句,三百八十六爻,不说三百八十四爻,就是因为有两个用爻。
  
  我们现在的成语“群龙无首”就是从这里来的。我们现在一说“群龙无首”,就把它作为贬义词,群龙无首,混乱,没人领导,乌合之众。而这个词在《周易》中则是褒义词。这里的群龙无首指什么?指这六爻都是阳爻,都是龙。六条龙周而复始,这六条龙是平等的、循环的,没有头。可是现实社会当中,有没有头?有啊,天子不就是头嘛。这就是用天象告诉天子该怎么做。
  
  《易传》曰:“用九,天德不可为首也。”“首”,可理解为首长,虽然你是头,但你自己不把自己当做头,低调,尊重每一条龙的意见,若如是,已有民主意识。
  
  “首”也可理解为始。天象本来是循环的,周而复始的,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你不过临时在这个职位上。
  
  从理论说,万事皆有始,春夏秋冬春为始。从现实说,春夏秋冬中任何一个季节都可能是你当下面对的,都是你此时的开始;六爻中任何一爻所言情境都可能是你当下面对的,都是你此时的开始。
  
  如果你有这种认识、这种修养,就把自己的地位放低了,那结果就会“吉”。这就是一种管理学,管理国家的智慧。你虽然高高在上,但你自己不要把自己摆得太高,不要刚愎自用,不要独断专行。六阳都是龙,周而循环,你要尊重每一条龙的意见,这对于国家来说,是吉祥的。
  
  有学者解释“群龙无首”,意谓均衡,六阳皆为龙。群龙,都是龙,都不是虫,但又没有哪一条龙特别厉害,群龙在一个均衡的状态,这样社会的成长就是最健康的。
  
  《周易》中还有一些卦侧重共时性的整体思考,如《师》卦就格外注重同时需要具备条件的整合,我们放在“如何运用《周易》”中结合具体卦例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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