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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第十八节

如同冷风中树上叶片的稀少一样,儒林小学的学生娃儿也可怕地一天天减少了。

23个孩娃儿分别坐在两个教室里,两所教室便显得空旷和宽阔。

同学生娃儿的减少正好形成相反的是,学校的花销和开支却比以前增加了很多。吕秋雁的请假自然就得弥补这一空缺。给新聘请的小刘老师增加了如英语、音乐等科目。自然就得适量地增加工资;其它的如体育、自然等课张寒儒兼任着。但给师生做饭必须另找人选了。张寒儒思谋了好几天,他的脑袋豁然开朗了。他想起了乔大年,乔大年还会一手厨技,村里谁家有个红白喜事的,乔大年会系上围裙儿,钻在厨房里忙碌的。

当张寒儒寻到村东南的涧沟里,找到了正在冷风中砍柴禾的乔大年,要请他当儒林小学的厨师的时候,乔大年的手在瑟瑟冷风中有了些颤抖。

张老师,你,你这么器重我,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你让我说什么好。上次的事儿,是我犯糊涂,我正想找个机会,给你赔不是呢。没想到……你不记恨我……

都过去的事儿了,还提它干什么,这会儿,咱学校也需要你嘛,快跟我回吧,把饭菜做好,就是对咱儒林小学最好的贡献。大年,月薪三百,多了,我也给不起,就给咱好好地干吧。

行了,张老师,这对我是最大照顾啦,人要知足,我乔大年要还不满意,还能算人吗?我要干不好,就是对不起你。除了做饭,我还能看看大门,清理学校的卫生,干一切杂活儿……

好,有你这些话,我也就放心啦!

张寒儒和乔大年喜滋滋朝回走。

近一个月来,对张寒儒来说,这是最顺利也最令他愉快的一件事。

初冬的日光清冷地洒在他的脸上,瘦削的脸颊泛了一些少有的生动。

可是,诸多麻烦和要花钱的事儿在等着他。

丘陵地带冷得早,张寒儒要提前给学校里生上火炉。

厨房烧烟煤,这早在开学前就拉了一卡车;

两间教室、学生宿舍、两个教员的办公室,这就是五座火炉,一个炉子一冬天烧一千斤无烟煤,这就得5000斤,算上运费下来,少说也得四千块。

张寒儒的那点积蓄早已告罄,这一段杂七杂八的各种开销已使他罄其所有了,他就盼着月初的早早到来,到镇教办去,早早拿上工资好解决燃眉之急。

同以往每月的三号一样,张寒儒上完第三节课,草草安排了一下,就骑上车子朝镇里驶去,由于去的匆忙,忘了戴帽子和手套,他的双耳和双手在冷风中冻得生疼,进了镇政府大院,双手都发麻了,放下那辆早已过时的加重的车子,他顿了一顿,用生麻的双手去搓着发僵的双耳。一走进大楼楼梯,一股暖意便在周身荡漾,身上就有了热的感觉,才知道镇政府大楼早已送上了暖气,这可是暖气呀,又暖和又干净,上到了顶层,找到了教办主任的房门,他敲敲无人应,再敲,还是无人应,知道钱主任不在,便径直去了会计室,会计室门开着,老会计一人在写着什么报表之类的东西。

由于紧上楼梯,张寒儒有些气喘地说,哎,天天盼看见你这位财神爷,这个月可把我给窘住了,连买炭的钱都没啦,老贺,还得和你商量个事,除了领工资,还能不能临时借我两千块,咱小学有急用,我有了就还你……

会计老贺是个极认真也极谨慎的人,他有些歉疚地看看张寒儒,嘴唇动了几动,说道:张校长,看来,这趟你得白跑了。

白跑?老贺,什么意思,你可别吓我。张寒儒眼睛瞪大了,难道这月的工资没下来么?

老贺摇摇头又点点头,无奈而同情地说,头儿说了,从这个月开始,今年退休的教员工资连扣三个月,直到年前为止。

扣除?退休?这是为什么?

张寒儒急得能跳起来。

谁知道,人家头头这么规定,咱就得这么执行。

总得有理由吧?

钱头儿说,从今年开始,凡退休教员的工资,教办都得扣用三个月,三个月后,再一块发下。

我找他去……

老贺拽一下张寒儒衣角,摆摆手说,到南方考察去啦,你到哪里找去。

扣用退休教员的工资,这不符合规定呀!

哎,这年头,谁有权谁就是规定。

张寒儒颓丧地坐到沙发上,一脸的无奈与气愤。想一想,今年全镇退休的教员就他和夏松林,还有另一个教员,扣用扣发三个人工资能办成什么大事?难道钱明复采取这样“绝”的手段是冲着他张寒儒来的,是冲着“儒林小学”来的?

张寒儒的心一下子凉透了。

找到市局里论理去,国家三令五申不让扣发教师的工资,李庄镇教办却例外,他钱明复却例外,我告他去……

张寒儒急急地起身而去了,只听身后贺会计喃喃地说,哎,胳膊哪拧得过大腿,算了吧,算了吧……

心里有气,就感觉不到了天冷,骑了两个多小时的自行车,才到了城里。市局空无一人,还不到下午上班时间,张寒儒又累又饿,在外面啃了两个饼子,在市局大楼下的洗手间里用手掬着喝了几捧自来水,就坐在办公大楼的台阶上等着人们上班。

终于到了上班时间,许多皮鞋高跟鞋和皮靴们从他眼前踏过,上去了,他总是看不到郭局长熟悉的身影,看到的是一拨儿接着一拨儿的年轻人。教育局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年轻人呢?他想不明白。以前,大中专毕业后,必须在基层实践几年或几十年,才把他们中的优异者选拔到市局里的,如今一切规矩都给打破了,学校一毕业,只要有门路,有关系,就直接分配到局里了,一旦到了局里,这就高高在上,目空一切了……

张寒儒这么想着,身边的皮鞋们就稀少疏松下来。拿着小灵通看一眼,已下午四点多了,他不想在楼下的台阶处等了,他上到挂有局长室的那一层那一间的门口,站在这里等。为了排除等人的难耐寂寞,他一首又一首开始背开了唐诗,他想等到背到一百首的时候,你局长大人还不会来吗?张寒儒直从李白背起,杜甫、王维、张九龄、孟浩然、王昌龄、岑参、韦应物、柳宗元、孟郊、陈子昂、韩愈、白居易、刘禹锡、杜牧、李商隐、温庭筠、贾岛、贺知章、崔颢,王之涣,凡是能想起来的,他就默背,眼看这楼道里有些暗了下来,而远处的街灯三三五五地亮起来了,这时的张寒儒已该背张继的《枫桥夜泊》……“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忽然间,楼道里传来脚步声,他的老同学教育局郭局长在张寒儒无望的等待中终于到来了。

好我的局长同学,让我等了你一下午,尽管漫长的等待,一旦等来还是有一个未曾落空的喜悦。

哟,是你么,寒儒,快,办公室里坐。郭局长依然不紧不慢地来请他进了办公室,且给他倒了一杯水。

张寒儒长话短说,挑了重点把儒林小学创办来的遭遇讲了一遍,特别强调了镇教办扣发工资一事。

郭局长一直静静听着,吸着烟,态度是那种平和或者多少有些心不在焉的态度。许久了,他笑一笑,并没有针对他的话题,说道,哎,我们这代人,说到底是一些理想主义者,这和我们接受的教育、和我们的价值观念有着直接关联,可是这种理想往往同现实有着遥远的距离,因而也常常容易在现实中受伤,被现实所不容,现实太复杂了,而我们的理想比较单纯,单纯在复杂面前往往是不堪一击的……美好的愿望不是人人都能理解你……

张寒儒很惊讶,惊讶他这位局长同学什么时候成了哲人了,他的平静和平静后的看透尘世的超脱使他与那个矜持并自信中有些自负的郭局长判若两人。

郭局长继续说,你的海瑞精神不是所有的百姓都能理解,特别是你的同行和我们这个行当里的大小掌权者就感到不可理喻,就感到心里失衡,就要生发事端……这是个复杂的社会现象和社会心理……我这里不下十封告你的信件,比如告你领学生开荒种地是为自己创收,是回到文革中的学工学农……哎,我们都奔六十岁的人啦,平平安安与世无争地安度晚年吧……说完这句话郭局十分伤感。近日里上面派人查阅了他的私自涂改档案一事,给了一个党内处分,并让他写出检查书和一份辞呈,他把检查和辞呈一并交给组织部了。他现在就等着最后结果的下来。他的伤感、无奈以及表现出来的伪超脱均由此而生发。

张寒儒当然不知道这一切,疑惑地问,那郭局对钱明复的扣发工资就不去过问了么?

郭局十分疲惫和散淡地说,下面的教办,各有各的情况,局里不应当干预太多,管得严了,就少了主动。不过,这事儿还是要过问的,先派人下去了解一下详情,他们这样做,肯定有他们的道理,了解了再做打算吧……说完就闭上了眼睛,不肯再说话的样子。

从市教育局出来,天已大黑了,冷风一股一股刮起来,城市的街灯,像在风里摇晃。

张寒儒的身子面条一样软了,累、饿、困,使他再推不动这辆加重的车子,可是,内心的失望,更让他感觉到几分寒冷,寒冷了,才进一步让他知道学校生火炉的迫在眉睫。

坐在嘈杂的夜市饭摊上要了一碗刀削面,不经意间,抬头看到不远处闪烁霓虹的几个字:平阳晋宝斋。这不是买卖字画的地方么!张寒儒的心一动,他忽然就想到了家里的那幅古画……不知道是吃饭热呢还是别的缘故,他的额上即刻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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