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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这……孙大麻子正在赶往林县县城的路上,并且今天上午已经给他发过两遍电报了,再发恐怕不妥……”赵星彩迟疑着说道。
  “别管那么多了,马上发报——无论如何也要让他把大烟膏尽快送过来!”尽管赵星彩的年龄和官职都要比庞庆振高出许多,但在眼下这个紧急时刻,庞庆振救父心切,说话的语气也一下子严厉了许多。
  “好的!”赵星彩哪里再敢说半个不字,连忙答应着,快步往前院儿走了过去。
  令庞炳勋父子牵肠挂肚、念念不忘的“孙大麻子”可不是一般的人物,他就是在中国近代史上鼎鼎有名的孙殿英——河南永城县人,名魁元,字殿英,因幼年出过天花,落下了一脸麻子,故得外号“孙大麻子”。
  孙殿英的家境比较贫寒,从小没有上过学堂,虽然目不识丁,却极善于拉拢关系,与三教九流均有交往。早些年间他曾聚众开赌、贩卖鸦片,生活日渐发达,又投奔“庙道会”会首李凤朝门下,两年后取而代之,即网罗一批道徒加入河南陆军第五混成团团长兼豫西镇守使丁香玲部,很快升任为机关枪连连长,后独立山头,搜罗地痞,继续扩充队伍,对外自称旅长。


  一九二五年,孙殿英归顺国民革命军第三军叶荃部,升任第二师师长。不久又改投北洋奉系军阀张宗昌部,任直鲁联军第二十五师师长,次年任第十四军军长兼大名镇守使。一九二八年,被蒋介石收编为第六军团第十二集团军,并任命其为军长,驻河北蓟县马兰峪一带。为了补充军饷,他竟以军事演习为名大肆掘盗清东陵慈禧太后与乾隆皇帝的陵墓,顿时举国哗然,各民众团体、军政机关纷纷集会,强烈要求国民政府缉拿凶犯。面对全国舆论的谴责和声讨,孙殿英却镇定自若,并暗中派人携带奇珍异宝上下打通了国民党当局的各级关节,最终使得这一事件不了了之,而其本人一直毫发无损,逍遥法外。
  之后,与庞炳勋的经历基本类似,孙殿英亦曾依附于冯玉祥和阎锡山反蒋联盟,于一九三○年参加了中原大战,并任第四方面军第五路军总指挥兼安徽省政府主席。事败后,该部退到山西,驻防晋城一带,被张学良改编为第四十师,孙殿英任师长。
  不过,任何事物都有其两面性,孙殿英恰恰就是一个比较复杂的人物。他一方面参与军阀混战,并且制造了震惊华夏的盗掘东陵大案,引起全国共愤,为世人所不齿;另一方面,“九一八”事变之后,他又团结御侮,积极抗战。特别在一九三二年二月,日军三万余人向热河进攻,当地守军一触即溃,敌寇如入无人之境。已升任第四十一军军长的孙殿英奉张学良之命率部由山西前往驰援,抵达赤峰之初即与敌展开激战,相持达七昼夜,后退往猴头沟门,继续作战十余日,尽管最终战败,却引起各界好评如潮,其名声亦随之鹊起。


  一九三六年二月,受国民党第一集团军总司令宋哲元的邀请,孙殿英出任察北保安司令,但不过是个空衔而已。“七七事变”后,又被委任为冀北民军司令,遂设司令部于房山县城,大批收容由北平、天津等地溃退下来的士兵,很快即由一个“光杆司令”发展到了三四千人马,其后撤退到冀南山区继续扩充兵力,队伍很快又发展到了一万多人。
  一九三八年夏,经过戴笠的引荐,孙殿英在武汉见到了蒋介石,得到一个“暂编第五军”的番号,孙殿英感激涕零,甚至称蒋为“再生父母”。
  一九三九年一月,孙殿英由冀南撤至豫北林县一带,所部改为“新编第五军”(简称“新五军”),孙殿英任军长。
  同年九月,新五军与第四十军及第二十七军被整编为国民党第二十四集团军,庞炳勋任总司令,孙殿英任副总司令。
  历经数次大起大落,已过半百的孙殿英终于修成正果,不仅为国民政府所认可,还平生第一次做到了集团军副总司令的位置,其喜悦之情可想而知,本欲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但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其顶头上司庞炳勋自认出身正统,向来看不惯孙殿英的粗野鲁莽,胆大妄为,经常以长者自居,根本不将其放在眼里。
  孙殿英很快就看出了庞炳勋对他的态度不太友好,却不动声色,始终装作毫不介意的样子,对庞炳勋的任何命令都坚决执行。尽管如此,也始终无法改变庞炳勋对他的成见,两人的关系一直不温不火。
  在之后将近四年的时间里,孙殿英真正所掌管的还是新五军的事务,第二十四集团军副总司令的职位不过是个空衔而已,他除了偶尔对日军进行过一些战斗之外,大部分的时间基本还是以打牌消遣度日。
  一九四二年十二月,第二十七军军长范汉杰升任第三十四集团军副总司令,该军军长之缺由副军长刘进继任。趁此人事更迭之际,庞炳勋为了进一步攫取权力,遂重新划分了防区,将第二十七军调往凌川、附城、西河底一带;第四十军仍旧驻守于林县及以南地区;而孙殿英的新五军则被派至临淇镇布防。
  看到临淇镇与林县县城之间距离甚远,孙殿英担心与庞炳勋的隔阂进一步加大,便很想与之改善关系,可尝试了不少办法,甚至还送给了庞炳勋一枚当年从慈禧太后的定东陵盗掘的翡翠玉扳指,却依旧收效甚微,眼看年关将近,不禁急得焦头烂额,想了三天三夜,总算琢磨出了一条妙计。
  原来,孙殿英以前曾经贩运过大烟,且其本身就是一个“瘾君子”,对于这一行的内幕非常熟悉,便决定从庞炳勋的个人嗜好方面进行突破。经过多次试验摸索,他终于熬制出了一包口感上佳的大烟膏,年前的时候,便以慰问劳军为名,大张旗鼓地来到了林县县城,不仅给第四十军送来了许多牛羊和上等的好酒,还将那包大烟膏献给了庞炳勋,宣称自己得到了一个秘方,并且热情地恭请其吸食品尝。
  庞炳勋的烟瘾很大,府内总是备足了印度进口的“人头土”和“马蹄土”。他原本对孙殿英熬制的大烟膏不屑一顾,却又碍不过脸面,只得勉强尝试了一下,哪知刚一入口,就觉得这种大烟膏香气馥郁,绝非凡品,不仅劲头儿足,而且回味悠长,当即连连夸奖,赞不绝口。
  孙殿英一看这份“苦心”没有白费,不禁暗暗偷笑,马上表示只要庞炳勋喜欢,自己可以经常为他熬制。从此,就开始三天两头地往林县县城里跑,而其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给庞炳勋送来他终日翘首以待的大烟膏。
  奇怪的是,吸食了孙殿英的大烟膏之后,庞炳勋的烟瘾竟迅速大增,有时想换换花样,可无论怎样上好的大烟都索然无味,甚至连他从前最钟爱的“人头土”和“马蹄土”也变得味同嚼蜡。于是,每当大烟膏快要抽完的时候,他就会安排庞庆振给新五军军部打电话,盛邀孙殿英前来“议事”。而孙殿英自是心照不宣,电话一响,随后就到,而且来的时候,必定会捎上一包令庞炳勋欣喜不已的大烟膏。
  其实,孙殿英哪里是什么制烟高手,他所熬制的那些大烟膏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不过是在寻常的大烟里添加了一些海洛因而已。而海洛因是当时新兴的一种毒品,比鸦片具有更大的危害性,其吸食者身陷毒潭之后,也就更加难以自拔。

  于是,通过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孙殿英轻易地达到了控制庞炳勋的目的,庞炳勋亦不知不觉地落入了他的圈套。为了得到更多的大烟膏,庞炳勋不得不放下架子与他称兄道弟起来,二人的关系突飞猛进,在短短的一个月内即发生了巨大的改善。
  而在这一时期,陈政节正率领着第三十九师官兵驻守于小仓山阵地,当然也就无从知晓其中的缘由了。
  “庞总司令,我孙老殿看望您老人家来了!”赵星彩出去还不到两三分钟,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便从前院儿飘了进来。
  屋里的人顿时兴奋起来,简直就像久旱的禾苗盼来了一场及时雨,而庞庆振则尤其激动,便立即俯下身子,贴着庞炳勋的耳边说道:“父亲,孙副总司令到了!”
  “啥?!”庞炳勋的神态好像霎时清醒了许多,连忙翻了一下身子,抬起头,睁大眼睛,用满含期待的目光向门口望去。不一会儿,果然看到孙殿英快步走了进来,只见他穿着一身黄军装,斜挎着一支盒子炮,没戴军帽,露着光头,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包。赵星彩则紧紧地跟后面,原来他刚刚走到前院儿,恰好遇见孙殿英,就马上向他说明了情况,并随之返了回来。
  “殿英老弟……”庞炳勋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气力,竟然忽地坐了起来,眼睛里面也放出了亮光,一边紧盯着孙殿英手里的那个牛皮纸包,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你……可想死我了……”
  “庞总司令,您这是怎么啦?”孙殿英知道海洛因的毒性已经在庞炳勋的身上发挥作用了,脸上却装作不明所以的样子,连忙凑到了庞炳勋的床前。
  “孙副总司令,可能是家父的大烟瘾发作了。”庞庆振立刻在旁边解释道。
  “这都怪我啊,”孙殿英拍着自己的脑袋说道,“昨晚接到电报之后,我本来准备连夜熬制大烟膏,但却少了一味极为重要的配料,今天上午配齐熬好之后,我就赶紧给庞总司令送过来了。”说着,又将那个牛皮纸包递到了庞庆振的面前,“你摸摸看,这里面的大烟膏是不是还热乎着?”
  庞庆振伸手往那个牛皮纸包一摸,果然觉察到了一丝温热的气息,便以为孙殿英所说的句句是实,也就没有继续追究,而是转身忙着准备烟具去了。
  新五军于昨晚即返回临淇镇,虽说与林县县城相隔较远,但只要骑上一匹快马,一个时辰之内也足以到达,更何况该军还有几辆大卡车。而孙殿英之所以拖延如此之久,主要是因为近期没有及时补充,身边的海洛因已经寥寥无几,再加之庞炳勋的毒瘾越来越大,倘若缺少了这味猛药,其效果必会大打折扣,便只好派人四处购买海洛因,一切准备妥当之后,才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

  “庞总司令,您先闻闻——我这次熬制的大烟膏味道更好,劲头更足!”孙殿英一边说着,一边将那个牛皮纸包打开,里面还裹着一层油纸,又将那层油纸撕开了,果然露出了一团黑油油的大烟膏,便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递到了庞炳勋的鼻子下面,而他这次特意加大了海洛因的剂量,说起话来自然底气十足。
  “快,快……点上烟灯!”庞炳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贪婪地闻着那团大烟膏所散发出来的特有的芳香,越发急不可耐地说道。
  这时,庞庆振已经命人在床榻的中间摆上了一个红木嵌螺钿大烟盘,里面有两杆琥珀嘴象牙烟枪,一盏金丝盘龙烟灯,一个玳瑁大烟盒,另外还有银制烟钎子,挑灯芯用的铜镊子等等,可谓样样精细,极为讲究。
  孙殿英不仅是一个有着三十多年烟龄的“老烟枪”,其烧烟泡的功夫也着实了得。只见他首先点燃了烟灯,又捏着烟钎子挑了一小块大烟膏,然后手法纯熟地旋转着在灯头上烘烤了起来,不一会儿,便烧好了一个大烟泡,随即快速地安到了庞炳勋正捧在手中的那杆大烟枪的烟斗上。
  但凡大烟瘾发作,大多丑态毕露,哪里还顾得及斯文?庞炳勋尽管位居高官,却也难以自持,便立即含着烟嘴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屏住呼吸,看着袅袅上升的青烟,一种强烈的满足感由心底升腾了起来。良久,他才恋恋不舍地喷出了口中的烟雾,又赶紧猛吸了第二口,一霎时,他的脑子一阵眩晕,感觉自己就像在云彩上面飘着,飘着,如同做了神仙一般。


  由于庞庆振尚未完成西安陆军大学的学业,目前只是暂时在第二十四集团军参谋部挂了一个闲职,与新五军进行直接接触的机会并不多,所以对孙殿英的底细并不十分了解。不过,鉴于此人的性格比较反复,并且之前又做过一些诸如盗墓之类令人不齿的恶行,心中亦对之有所提防。但他毕竟比较年轻,又缺少历练,根据暗中观察,发现孙殿英在庞炳勋的面前表现得还算谦恭顺从,也就逐渐放松了戒备。如今又看到孙殿英如此殷勤地侍奉庞炳勋,而经过一番喷云吐雾之后,庞炳勋的气色也得以好转,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同时对孙殿英也产生了一份由衷的感激之情。
  关于庞炳勋的此次“康复”,谁都知道这属于治标不治本,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罢了。因为庞炳勋对于那种神奇的大烟膏已经产生了严重的依赖,只要无法掌握那个所谓熬制大烟膏的“秘方”,他无疑会随时面临着断货及“病发”的可能,对于这一点,庞庆振的心里是很清楚的。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了另外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那就是——倘若孙殿英以大烟膏作为要挟,庞炳勋日后岂不时时都有可能受制于人?这个念头尽管只是在他的脑海中一闪,却也引得其心中一震,霎时产生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面对着忽明忽暗的烟灯,庞炳勋旁若无人地捧着那杆大烟枪,一面将烟斗对着灯头烤炙着大烟泡,一边吧嗒吧嗒地抽着,尽情地享受着毒品所带来的感官上的愉悦,而随着神态的逐渐清醒,他也觉得今天有些蹊跷——按说他早年也曾经犯过几次大烟瘾,但无论哪一次也没有像今天这样厉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当时中国社会抽大烟的比比皆是,贩卖大烟、开烟馆的亦多如牛毛。作为称霸一方的枭雄,庞炳勋的身边永远缺少不了大烟,只要烟瘾犯了,随时随地都可以舒舒服服地吸上几口。特别自他升至步兵第一师师长之后,阿谀奉承、趋炎附势者日众,送钱财者有之,送大烟者亦有之,便几乎再也没有犯过大烟瘾——当然,这仅仅指的是平常时期,倘若遇到战事紧张,那就又得另当别论了。
  斜躺在卧榻上,庞炳勋半眯着眼睛,恍惚中又想起了上次犯大烟瘾的时候。那还是台儿庄战役前夕,他率部固守临沂重镇,在第五十九军张自忠部的增援下与敌人展开了血战。由于战斗进行得异常惨烈,部队给养严重不足,庞炳勋身边的烟土也损耗殆尽。到了最后,他甚至连从士兵手里讨要的劣质烟土也抽光了,在连续二十多个小时无烟可吸的情况下,他凭着坚强的意志,亲自指挥官兵作战,不是也挺过来了吗?
  “五年了……”庞炳勋屈指一算,顿时产生了一种岁月如刀催人老之感,不禁思绪纷飞,仿佛又回了那段令他终生难忘、引以为傲的峥嵘岁月。
  一九三八年二月,为了策应矶谷师团进攻台儿庄,坂垣征四郎第五师团及伪军刘桂堂部约两万人自胶济线南犯山东边境。奉第五战区长官司令李宗仁电令,国民党第三军团长兼第四十军长庞炳勋率部由连云港一带火速调驻临沂拒敌。


  日军第五师团乃日本最精锐的部队之一,而第四十军却是一支连国人都看不上眼的弱旅,两者相搏,岂不以卵击石?但庞炳勋却迎难而上,并在此危急时刻留下了慷慨悲壮的一段名言:“我年将六十,一腿尚瘸,毫无牵挂,能参加保卫国家的抗日战争,是生而有幸啊!如果能在中国复兴史上增添光辉灿烂的一页,固然是我们的愿望;即使把我们壮烈牺牲的事迹在亡国史上写上一行,也算对得起祖宗啊!”
  三月十日,坂垣师团在飞机大炮和坦克的掩护下向临沂发起猛攻,第四十军全体官兵英勇作战,打退了日军的多次冲锋,顽强地坚守住了阵地。对于这次阻敌,李宗仁曾经在他的回忆录中写道:“敌军穷数日的反复冲杀,伤亡枕藉,竟不能越雷池一步。当时随军在徐州一带观战的中外记者与友邦武官不下数十人,大家都想不到一支最优秀的‘皇军’竟受挫于一不见经传的支那‘杂牌’部队。一时中外哄传,彩声四起。”
  三月十四日,第五战区急电令第五十九军张自忠部前去驰援,庞炳勋部与之联合发起反击,与敌军激战五天五夜,至三月十八日将坂垣师团驱至莒县,使孤军深入台儿庄的日军第十师团失去后援,直接促成了台儿庄大捷。而临沂一战也就成了庞炳勋一生之中最为辉煌的战例,不仅一举扭转了社会各界对第四十军的看法,其本人亦由此成了一位名噪一时的抗日悍将……
  纠缠于毒品的迷醉,沉浸在过去的辉煌,当庞炳勋恋恋不舍地抽完了最后一口大烟,不仅体力已经完全恢复,精神头也一下子提振了许多,便伸了一个懒腰,睁眼一看,这才注意到自己竟处于众目睽睽之下,当即脸上一热,不免有些尴尬。而此前他每次抽大烟的时候基本都由丫环伺候着在单独的烟室进行,直到过足了烟瘾才会出来,至于像今天这样当庭出丑的情形可谓是绝无仅有。
  “唉……老了,我真的老了,人也不中用了。”看到孙殿英、赵星彩及陈政节等人关切的目光,庞炳勋连忙收起了那杆大烟枪,由庞庆振接过去放到烟盘里,欠身从床榻上坐了起来,一边摇着头,一边无奈地自嘲道。
  “庞总司令年高德劭,深孚众望。虽迟暮之年,却老当益壮,并且不顾病体,抗击日寇,堪为国人之楷模也!”赵星彩立即上前一步,抢先说道。
  “赵参谋长过誉了。”庞炳勋听着很是受用,又冠冕堂皇地进行了借题发挥,“身为华胄子民,理应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岂能坐视外寇恣辱?老夫不过尽了一个革命军人之本分而已。”接着,又转头看了看孙殿英,笑着说道,“殿英老弟,你今天熬的大烟膏风味尤佳,比之先前劲头更足,端的醇厚无比,令人耳目一新,神清气爽。”


  “哪里哪里……”孙殿英假意推辞了一番,“庞总司令过誉了,承蒙您看得起,我孙老殿又怎敢不效犬马之劳?”说到这里,他也隐隐感到了一丝愧疚,毕竟往大烟膏里添加海洛因的做法的确卑鄙,一旦东窗事发,庞炳勋很可能对自己恨之入骨。但转念一想,“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既然庞炳勋无端蔑视、排挤自己在先,自己也不过是略施手段而已,心里便又有一些坦然了。
  作为庞炳勋的心腹,陈政节一直对这位独具慧眼的老上司忠心耿耿,从来没有二心,此刻看到他的身体依旧比较虚弱,生怕有什么闪失,便关心地说道:“庞总司令,您连日劳累,操劳过度,还是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吧。”
  “政节老弟,”庞炳勋叹了一口气,略带歉意地说道,“为了庆祝第三十九师取得小仓山大捷暨此次反‘扫荡’战斗的全面胜利,我原本打算于今天中午大摆庆功宴,为你和将士们作贺。可现在时间已晚,再者,我也的确有些困乏,就只好改为晚上进行吧。”
  “此番杀敌,不过些许微功。”陈政节赶紧说道,“您还是静养身体要紧,况且林县县城刚刚收复,人心不稳,百废待兴,这次庆功宴嘛……我看就免了吧。”
  “如此大功,岂能不庆?”庞炳勋笑了笑,“今晚七点,我在福源楼为你接风洗尘,记得一定要带着家眷来参加哟!”
  “这……”陈政节还想说什么。
  “就这么定了。”庞炳勋一摆手,说道,“你就不要再推辞,今晚准时赴宴就行了。”接着,又看了看众人,“你们也都忙活一个上午了,都各自歇息去吧,这里只留下殿英老弟陪着我就行了。”
  大家一听,忙与庞炳勋告辞,纷纷迈步走了出去。
  林县古名隆虑,位于河南省北部,太行山东麓,晋、冀、豫三省交界处。由于地理位置比较特殊,在今年之前,这个偏僻的小城始终保持着几乎令人难以置信的安宁,基本没有遭到战火的洗劫。而国民党第二十四集团军组建以来,其总部一直设在这里,一些没有来得及南撤的达官贵人亦聚集于此,并逐渐成为南京国民政府在晋东南地区的政治、经济中心。
  为了鼓舞士气,同时也是为了向庞炳勋表示忠心,陈政节将其夫人牛魁英和那三个姨太太也都安顿在林县县城。此次日军对晋东南地区实施了规模空前的大“扫荡”,陈政节率部于小仓山一线拒敌,无暇顾及家眷,牛魁英等人也只好跟着第四十军军部东躲西藏,今天上午才得以返回了林县县城。不过,陈政节当时正忙着接待庞炳勋,尽管获知了这个消息,却也没有与之见面,只是抽空打发警卫排将她们送回府邸安置去了。


  告别庞炳勋之后,陈政节快步走出临时指挥部,坐上了吉普车,刚要命令司机起步,忽听后面有人呼喊,回头一看,却是副官翟远山。
  “什么事?”陈政节将城防方面的事宜均已安排给了翟远山,见他匆匆而至,还以为发生了什么意外,连忙问道。
  “师座,”翟远山快步走了过来,笑着说道,“眼看天已过午,属下饥饿难耐,能否到贵府叨扰一顿?”
  “错过了饭口就没有地方吃饭了?那我家岂不成了你的伙房?”陈政节一听没有什么大事儿,心里一阵放松,便大声地开着玩笑,接着把手一挥,“上车,今天中午我请客!”
  “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可就不客气了!”翟远山弯腰钻进了吉普车后座,并顺手带上了车门。
  穿过破乱不堪的城区,那辆吉普车沿着一条刚刚清理出来的马路一直往城南方向开了过去。沿途所见,到处墙倒屋塌,不少居民区都只剩下了断壁残垣,及到自家门前,却发现基本完好无损,这大概是因为陈政节闲暇的时候喜欢清静,特意不在县城闹市中心置业的缘故吧。
  站岗的卫兵赶紧过来打开车门,陈政节从车上下来,迈步便往大门走了过去,翟远山亦紧紧跟随。二人一前一后地穿过了宽敞的庭院,刚要进入正屋厅堂,迎面忽然走来了一个年轻人,只见他约有十八九岁的年纪,身高一米八左右,身材挺拔,体格健硕,穿着一套笔挺的黑色毛呢西服,留着平头,脸上的轮廓线坚毅而又清晰,凌厉的目光如刀锋般寒彻逼人,眉宇间隐隐露出了几分冷酷孤傲和桀骜不驯。

  这不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义子陈智皓吗——陈政节的心里一阵悸动。
  然而,那个年轻人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始终面无表情地看着陈政节,仿佛一块傲立于泰山极顶的磐石。
  “你是……”陈政节有些茫然了,随即眯起了眼睛,再次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如果他真的是自己的义子陈智皓,陈政节期待着他能够首先表态,以便父子相认。
  十几秒钟过去了,年轻人的脸上依旧冷漠而又平静,丝毫没有半点儿感情的流露,看上去竟然与陈政节完全形同陌路。
  自从得知陈智皓近期即将从德国归来的那一刻起,陈政节就一直盼望着能够尽快与之相会,也曾不止一次地想象过和他初次见面的情景。尽管他并非自己的亲生儿子,但却视如己出,不仅给了他富足而又体面的生活,还派人将其送到德国的图普塞塔尔艾普狙击手学校去学习,自认为已经对他不薄。如果对面的年轻人真的是自己的义子,即便他不扑到自己的怀里相拥而泣或者跪在地上哭着喊着感恩流涕,最起码也应该首先恭恭敬敬地叫自己一声父亲!
  但是,从那个年轻人的神色和表情来看,显然与陈政节心中的期待相距甚远,不仅没有别后重逢的喜悦和欢乐,没有相互倾吐的只言片语,甚至连目光中也充满了淡然和冷漠,以至于陈政节不得不产生了怀疑——他真的是那个自己曾经寄予了无限厚望的义子陈智皓吗?难道这次又是自己看错了吗?


  陈政节之所以产生这个念头,也是有足够理由的。因为陈智皓在来信中明确表示下个月初才能归国,而现在距离月底还有整整十天呢。其次,在三月十四日清晨,也就是小仓山战斗结束之后,当他前去会见八路军太岳军区第三军分区独立营营长周大路的时候,突然遭到一个鬼子的偷袭,眼看其性命不保,幸被八路军的神枪手高志峰所救,而后他竟然发现高志峰和陈智皓长得非常相像,自己还差一点儿将他认成自己的义子呢。不过,经过旁敲侧击,他才最终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原来高志峰和陈智皓就是五年前失散的那对孪生兄弟!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困惑,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到底是陈智皓,还是八路军的神枪手高志峰?而倘若八路军派遣高志峰以救命恩人的身份前来秘密接洽,自己又该如何应对?因此心中迟疑不定,一时竟然感觉无所适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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