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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第一章

 

 
  波塔不得不承认看起来这并不是一辆全新的马车,底座上的油漆有些剥落了,挡泥板上有裂缝,需要修补一下。不过,上面的黄铜灯罩刚刚被擦拭一新,车轮也刷成了黄色,座椅似乎也很不错。
  “我从切尔卡瑟的一个车夫手里买到的。跟我出去一趟,我得去见一个人,去要一车麦子。花不了多长时间,今天天气又这么好。”
  波塔站起身,换了一身淡紫色的便装,戴上草帽,草帽的带子与草帽很搭调,然后拿上了她那把蕾丝遮阳伞。波塔在赫谢尔身边坐了下来,赫谢尔驾着马车启程了。马一路小跑着,蹄子在硬邦邦的土地上哒哒地响个不停。沿途经过各家店铺时波塔都会看到橱窗里映射出来的自己,她还瞥见广场抽水泵旁有一个女人恶狠狠地看了她几眼,眼神中透着一股妒意。波塔闭上双眼,感觉一下又回到了莫斯科,特权、与众不同、远离人群,高高在上到无人能及的感觉都同以前一样令她陶醉。
  赫谢尔和波塔走在去往切尔卡瑟的路上,这条路一路向北,一直通往切尔卡瑟的小麦主产区。宽阔的碎石路将起伏不平的麦田劈成了两半,一半的麦田都已经收割完了,黄褐色的麦秆高高地挺立在阳光下,镰刀留在麦茬的刀口上落下一片齐刷刷的阴影。墙面抹了灰泥的圆木平方随处可见,人字形的屋顶上盖着茅草,四周围着谷仓。一个个院子里基本都散落着经年累月农活留下的垃圾,破破烂烂的车斗、生锈的浴盆、旧镰刀和雪橇上的零件,还有一堆堆发霉的箱子。每个院子里都养着一两条狗,赫谢尔驾车经过时那些狗便叫了起来。
  赫谢尔转到了一条小路上,马车在尘土飞扬的小路上颠簸得更剧烈了,轭具上的马铃叮叮当当地响动着,车体上的弹簧听上去就像是受到惊吓的老鼠在吱吱扭扭地乱叫。天气闷热,令人昏昏欲睡,波塔却感到兴奋极了。一股拥抱世界的强烈冲动荡漾在她的心间,阳光、黑土的气息,还有脊背上薄棉布的抚弄。她的感觉全都复苏了,很长时间以来她第一次感觉到了自由带来的震颤,她摆脱了杂货铺,摆脱了整个镇子,摆脱了自打离开列昂铁夫斯基大街十二号后便沦陷其中的生活。
  赫谢尔把车驶进了一条同样遍布车辙的小道,在这条偏离大路的小道尽头有一座农舍。“用不了多长时间,”他一边说,一边将马车停在了一座屋顶快要塌陷的打谷棚跟前,赫谢尔跳下了车,“想跟我一起过去吗?”
  波塔点了点头,伸出双臂,让赫谢尔扶她下车。他俩一起走到农舍前,周围到处都是锈迹斑斑的桶箍、粪堆、蜂箱和狂吠不止的狗,那群狗的毛色就像焦枯的土地一样。走到屋门口赫谢尔停住了脚步,一声不吭地等着。“为什么不把人喊出来?”波塔问道。
  “人们觉得这样会招来霉运的。咱们只能等着主人自己出来。不过,周围这么吵闹,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出来的。”
  过了一会儿,一个背着婴儿的女人出现在了门口,她疑虑重重地打量着赫谢尔和波塔。这个女人穿着有些褪色的裙子,头上还裹着一条花里胡哨的头巾。她挥了挥手,赶开了那群狗。赫谢尔拈起帽子冲对方打了个招呼,然后操着苏几可语 向对方打听哪里可以找得到她的男人。这时,小宝宝哭闹了起来,女人一面把自己的一根手指塞进了小家伙的嘴里,一面冲着一座大谷仓扬了扬脑袋。
  赫谢尔和波塔在大谷仓里见到了男主人,对方正带着几个儿子修理轭具。谷仓杂乱无章,一侧是畜栏,另一侧是破烂不堪的工作台,后面还堆着一垛干草。男孩们长得跟他们的父亲一模一样,同样的金发,平平板板的大脸盘,圆乎乎的鼻头,嘴角上都挂满了疑虑。
  一开始,赫谢尔和波塔只站在门口,他们知道对方并没有邀请他俩进去。赫谢尔向他们问了声好,说自己是来购买小麦的。他说的是雇农们说的苏几可话,这一举动似乎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双方之间的紧张气氛。农夫一家知道赫谢尔是一个犹太佬,不过他这个犹太佬居然愿意花一番工夫去学他们的语言。波塔或许是多心了,不过在她看来赫谢尔的付出得到了尊重,特别是这一家的男主人格外看中这一点,他示意他俩进屋去。
  波塔基本上对他们说的话一窍不通,苏几可语是俄语和乌克兰语的大杂烩,不过她守在杂货铺的时间里学会的那一点儿也足够让她听明白赫谢尔和男主人大致在谈论什么。赫谢尔说到了一头牛和附近邻居的事情,大概是对那些人的农活水平提出了质疑。说到这些事情,赫谢尔和男主人都捧腹大笑了起来。他俩还聊起了蜂箱,赫谢尔对一路过来的时候看到的蜂箱大加赞扬了一番。老头子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赫谢尔的恭维。后来,波塔就再也跟不上他们的谈话了,不过最后她听懂老头子是在邀请他俩去家里坐一坐,他要用斯拉夫人的传统方式——面包和盐——招待他俩。
  这家人的房子在这一带算是中上水平,不过刷成白色的墙面现在已经沾满了煤烟和污垢,几乎成了黑色。赫谢尔和波塔坐在长条桌旁吃着面包,面包上抹了一层厚厚的猪油,上面还撒了点儿粗盐。就着用果酱罐端上来的淡啤酒他俩才勉强咽下了面包。男人们叼着烟斗,烟斗里塞的是臭烘烘的廉价马合烟。大家都不急于谈生意上的事,赫谢尔跟男主人一直聊着税收、购买新的马匹,以及德国最新发明的蒸汽打谷机之类的事情。
  吃完面包,再加上几杯淡啤酒和伏特加下肚之后,赫谢尔和男主人终于提到了钱的问题。一开始,两个人的开价相去甚远,不过花了些时间赫谢尔还是把价码压了下来。他并没有像其他商人那样贬低对方的小麦,他对整个地区出产的小麦赞扬了一番。他的意思是说如果对方的价格不能令他满意的话,他还可以在很多地方找到好货。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两个人终于谈妥了价格,一普特 两个戈比。赫谢尔说了声抱歉,起身去了停在院子外的马车,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一袋铜板。他将铜板一股脑儿地倒在桌子上,数百枚闪闪发亮的新铜板哗啦一下散落在破旧的桌面上,在星星点点的盐粒和凉冰冰的酒杯上升腾起的冷气中间打着滚。铜板大多是两卢布和三卢布的,其中也夹杂着一些五卢布和不多的几枚十卢布的硬币。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铜板在敞开的车道上翻滚着。看到这堆钱后男主人龇牙咧嘴地笑了起来,波塔看到他的几颗牙已经掉了。
  交易结束了,赫谢尔跟男主人握了握手,男主人把赫谢尔和波塔一直送到了马车旁,他的儿子和儿媳妇站在门廊里望着他们。波塔上了车,用戴着手套的手弹掉了座椅上的灰尘。赫谢尔也跟着爬上了车,坐在了波塔身旁。跟男主人道别之后赫谢尔示意自己的马可以上路了。他们又开始了颠簸的旅程。
  “我猜出他们更希望要一袋子铜板,而不是印着沙皇头像的钞票,剩下的就是小事一桩了。我从来不会骗人。我总是给他们一个非常不错的价格,不过价格肯定得是我说了算。明年开春我打算设法搞上六个仓的麦子。我已经跟努普谈过了,他乐得要把自己的存货全都给我。他清楚我要的是最好的货,而且其他人也开不出我这个价格。然后我就觉得自己应该先要一点儿样品。他们是不会拒绝我的这些要求的。他们没法这样做。他们清楚,如果拒绝了,我就会去找他们的竞争对手。”
  波塔看着赫谢尔,帽檐刚好遮住了她的眼睛。她的目光里充满了爱慕,没有一丝的扭捏作态。波塔对赫谢尔的钦慕表露无遗,赫谢尔则欣欣然地享受着波塔的钦慕。“对这种事情你很在行,是吧?”她问道。
  “是吗?”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赫谢尔几乎压制不住想笑的冲动。马一路小跑着跃过了一大片收割后的麦田。“这是阿德莫维奇家的地,”赫谢尔一边说,一边挥了挥手,“这片地是我的,全都归我所有。才播种的时候我就买下了。”他的意思并不是说这片地里麦子属于他,实际上莫斯科的大财团早就订购了全部的小麦,他只是对自己的事业太专注了,所以这些事情在他的心里分得并不是一清二楚。“现如今,这片地看起来已经成了这个地区最高产的麦田。他种的是美国的种子,而且他的土质也是最棒的。你可以尝一尝。”
  “品尝土壤的味道?”
  “当然喽。”
  波塔做了一个鬼脸,赫谢尔无所顾忌地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的笑容非常迷人。他俩走在林荫道上,阳光穿过树叶,在地面上留下了斑斑驳驳的痕迹。除了呱哒呱哒的马蹄声,一路上就只有远处田地里偶尔响动一两声的蒸汽打谷机在打破这份宁静。走着走着路面又变得起伏不平了,波塔只能紧紧地抓着车厢护板,以免自己被颠簸得东倒西歪。尽管如此,她还是倒在了赫谢尔的身上,一刹那她的心底生出一股强烈的欲望。
  波塔问赫谢尔在哪里长大,赫谢尔便给她讲起了自己自幼生活的那个犹太小镇,还有自己读过的高中。
  “那个地方叫做勒斯基,离这儿不远,就在去往切尔卡瑟的半道儿上。”
  “你的父母呢?他们还住在那儿吗?”
  赫谢尔的笑容有些褪去了。他避开了波塔的目光:“他们已经过世了。”
  “噢!对不起。他们是怎么死的?”
  “就那么死了。常常人们不明不白地就死了。”
  波塔觉得这个回答很古怪,随即她感到有些尴尬,感觉好像自己很不得体似的。她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了。
  他俩一声不吭地走了一段路,终于赫谢尔开口了:“她叫苏菲,非常漂亮。我是说我的母亲。她的手指很长,以前她经常说自己的那双手是她弹奏拉赫马尼诺夫 钢琴曲时的秘密武器。她给我做了一个远大的规划。她希望我能成为一位名医,不是那种门诊医生。她说谁都干得了那种活儿。她希望我能从事科研工作,做出大发现,让我的名字永载史册。”
  “你也希望这样吗?”
  “不。应该说是我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我想我只是希望哄她开心。”
  “你的父亲呢?”
  “他受过很好的教育。在我小的时候他常常读书给我听,教我下棋,给我讲一些很可怕故事。”
  波塔乐了:“什么样的故事?”
  “大部分都是关于恶灵、格厄姆 和吸血鬼之类的故事。”
  “你害怕吗?”
  “当然了,不过这种故事要的不就是这种效果嘛。我希望被吓到。有一次,他给我讲了一个蓝人的故事,蓝人就住在我们家房子底下。我常常梦见蓝人。我还记得他长着尖尖的牙齿,笑起来很邪恶。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不过我很清楚他肯定不会干好事儿。打那以后我就得点着灯睡觉了。父亲带着我下楼,让我看那里什么都没有。可是,一点儿用都没有,我还是没法灭了灯睡觉。”
  “他出了什么事?”
  “蓝人?我估计他还待在那儿。”
  “在那所房子下面?”
  赫谢尔望着远处的麦田,穿着短上衣,扎着腰带的农夫们顺着犁沟向前挪动着,无意间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整齐划一起来。他们挥舞着长柄镰刀,收割着熟透的麦子,所有人都俯身忙着自己手里的活儿。
  “在每一所房子下面。”
  这天晚上,波塔一边站在窗边梳头,一边看着楼下的街道。一个往家赶的小贩从大路上拐了过来。小贩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大衣,背上背着一个大包裹,扯破的衬里拖在地上。在一般情况下,街头的小商小贩大多会一直在外面待到星期五下午,然后回家去守安息日。楼下这个人提前回家了,看上去他已经精疲力尽了,在悲惨生活的重压下他的两个肩膀完全塌陷了下去。波塔其实并没有怎么留意眼前这个人,她其实是在琢磨赫谢尔,还有他的双亲,他们究竟是怎样死去的。
  波塔把梳子放在窗台上,然后爬上床,在列娅身边躺了下来。列娅已经睡着了,波塔合上双眼,没过多久她也进入了梦乡。在梦中,她看到自己变成了一个小女孩,在杂货铺的后院里拿着小木棍在逗弄一只毛毛虫。小女孩坐在土地上看着毛毛虫一点儿一点儿地爬到了木棍的另一端,然后她又把木棍上下颠倒了过来,继续看着毛毛虫重又爬了回去。有人在呼唤她,她回头望着屋檐下,看到黑暗中一张脸冲着她咧嘴笑了起来。那张脸叫她过去。她不喜欢那张脸上的牙齿,在蓝色皮肤的衬托下那口牙齿又尖又白。
  1904年11月
  波塔上街去公共澡堂洗澡,她也知道指望公共澡堂提供干净的水是多么愚蠢的想法。这里很久才能换上一次,水里永远都泛着不同寻常的绿色。实际上,整个澡堂闻起来就像是一片肥沃的沼泽地,就连那张小桌子都带着一股烂熟的草木气。
  整座浴室看上去很不结实。波塔上了台阶,推开门,走了进去。在烧得过热的前厅里,浴室老板娘坐在扶手椅上,腿上搭着正在给孙子织的毛线毯子。老板娘整日里拿着铜板递来递去,所以毯子还没做好就已经变得很脏了。
  老太婆抬头看了看门口,蹙起眉头:“门没关严实。”她一边说,一边把披肩往肩头上扯了扯。
  波塔转过身,砰的一声摔上了大门。她走到老板娘的跟前,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十卢布的铜板,然后把钱递了过去。“今天的浴池干净吗?”
  “当然干净了。一直都很干净。可是我亲自打扫的。”老太婆的眼睛跟洗澡水的颜色一样,出于失望,她的那张嘴深陷在两颊中。波塔没有回嘴。相反,她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毛巾,一条薄得透明的毛巾。
  夏天的时候,波塔会去河里洗澡,那一段河道是特地留给女人们洗澡用的,一段沙嘴围住了一小片回水湾,周围的树林和灌木形成了一圈隐秘的屏风。水湾里的水清凉干净,后面还有一段河滩地,波塔可以躺在河滩上晒晒太阳,等着身上的水滴被晒干。可是现在已经入冬了,落满雪的河水将灌木丛和篱笆柱冲积成了一垛垛的厚台地。厚实的墨绿色冰层下流淌着第聂伯河,河滩上覆盖着积雪。冬天,要想洗澡就只能去公共浴室了。
  波塔走进浴池间,脱掉了衣服,将衣服叠放在长凳上。她最后才脱掉了鞋和长筒袜,这样就不必光着两只脚站在发霉的瓷砖地板上了。她敏捷地走下了浴池。铺着瓷砖的浴池荡漾着一池子浑浊不堪的洗澡水,整个池子可以容纳得了八到十个人同时在里面泡澡,池子两头都搭了台阶。波塔拼命地忍着,以免自己想起列昂铁夫斯基大街十二号的浴室,她已经永远跟那个地方告别了。总是惦记着这些东西没有什么好处。它们已经消失了,再也回不来了。波塔慢慢地走下了台阶,把自己浸泡在臭气熏天的池水里。她站了起来,给身上打上香皂,然后又浸入水中把皂液冲洗掉。接着她便上了台阶,水哗地一下从她的身上落了下去。走到墙角摆着的一只水桶前,她将一只更小的桶子放进大桶里,然后将河水一股脑儿地从头顶上浇了下来。在融雪的刺激下,波塔倒抽了一口凉气。
  “波塔•洛基斯,那样会要了你的命的。”
  波塔闭着眼睛摸到了毛巾。擦干双眼后她看到说话的人是赫谢尔的女房东,麦什亚•帕特诺伊。麦什亚的衣物在旁边的长凳上摊了一凳子。
  “那么冷的水会闹出人命的。”麦什亚已经脱光了,看上去她在这里很自在。她那苍白滋润的身体似乎天生就适合这个热气腾腾的沼泽,“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就不能跟别人一样在浴池里坐下来呢。非常提神。”
  “又绿又臭的。”
  “那又怎么了?一点儿绿色毫无大碍。这可是从地下打上来的矿泉水,所以闻起来会那么糟糕,可是这种水对关节很有好处。你不妨去问问这里的任何一个人,这种洗澡水非常健康。”
  麦什亚•帕特诺伊走进浴池,在水中蹲了下来,同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一股水流在她的身体周围荡漾开来,水没过她坑坑洼洼的大腿,然后升到了她的胸口、肩头,直到下颌。她闭上了双眼。她就那样闭着眼睛跟波塔说起了话:“明天我去找你,我想看看布料。我要给自己扯一条新裙子。”
  波塔回头看着麦什亚:“碰到什么事儿了?肯定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在莫斯尼,新裙子可是件大事儿。旧的还能穿,何苦要做新的呢?况且还可以从旧衣服贩子手里买到裙子,价格只是原价的零头而已。
  帕特诺伊女士睁开了眼睛,在昏暗的浴室里,她的那双眼睛就像一对亮晶晶的纽扣:“你还没有听说吗?我们要去美国了。我哥哥给我寄来点儿钱,下周我们就动身。”
  “美国?恭喜你。我听说那里很棒。你肯定开心死了吧。”
  “当然,我很开心。为什么不开心呢?我哥哥在大城市里开了一家腌菜厂,他手下有五十个人给他打工,自己住的房子里还有冰柜和厕所。”
  波塔对麦什亚•帕特诺伊,还有麦什亚的儿子都挺有好感,不过坦率地说对于麦什亚一家是要搬去美国还是月球,她并不在意。她关心的是这个女人的房客。
  “赫谢尔•阿方索呢?”波塔随意地问了一句。
  刚刚过去的这个夏季里她跟赫谢尔经常一起驾车出去,在茶馆里下棋,要不就在河滩绵软的草地上野餐。他俩成了朋友,或者说是波塔这么以为的。后来,树叶开始凋零,赫谢尔就不太来找波塔了。现在入冬了,波塔已经有两个月又十八天没有见到过赫谢尔了。
  “谁?”麦什亚•帕特诺伊问道。
  “你的房客。”
  “哦,他呀……我猜他得另外找地方住了,可是现在这个时候找房子可不太容易。不过,他倒是可以去博基茨拉夫找找看。兴许在那儿还有可能找到。我知道一两处房子。”说到这儿麦什亚停住了嘴,看着波塔,她猜到了波塔的心思。她的脸上缓缓地绽放出一抹笑容:“噢!我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怎么回事儿?”
  “好吧,他不算英俊,可是他们都说他是一个真正的大财主。真的非常精明——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他知道如何能让钱生钱。”
  “真不明白你在扯些什么。我只不过是想跟你聊聊天罢了。”
  “他很有教养。他们都说他在切尔卡瑟有一座大房子。你不妨试试看。”
  “我不明白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不过是有点儿好奇罢了,仅此而已。”
  “你当然好奇喽。”麦什亚•帕特诺伊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看了一眼波塔,她的眼神严肃得有些夸张。
  波塔系好了衬衣的扣子,然后把下摆掖进裙腰里。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冷冷地说了一句:“再见,帕特诺伊女士。”
  “再见,波塔。祝你好运。”
  走出女澡堂的时候波塔没有跟老板娘道别,她甚至不愿停下来戴上帽子。没多久她就到家了,走到铺子门口时,她的头发已经冻在了一起。
  第二天又到了赶集的日子,波塔守在铺子里。杂货铺里挤满了农民,大部分都是女人。他们随身带进来一股股的寒气,头发和羊皮外套上的落雪融化成水直往下淌,套着毛毡靴的脚重重地踩在木地板上,地板完全被打湿了。经年累月人来人往,门口的地板已经凹陷了下去。波塔本该招呼顾客,可是她的心思根本不在店里。她的目光一直在窗外广场上赶集的人和一排排的雪橇上飘来飘去。雪橇上套的马都自得其乐地打着盹儿。
  “你要上哪儿去?”母亲看到波塔从衣钩上取下了大衣。
  “我得出趟门,马上就回来。”波塔从口袋里拽出一条围巾,用围巾裹好头,然后在下巴下面打了一个结。
  “可今天是赶集的日子。你不能走。”
  “妈妈,只需要几分钟的时间。列娅在家啊,她可以搭把手,况且爸爸也可以啊。”
  “店里有客人。我要你待在这儿。”
  “我说了我马上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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