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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虽然她听到妈妈仍旧在冲她嚷嚷着,可是波塔还是开了门,走出了铺子,然后关上了门。她站在台阶上把手套往手指上拽,眼睛则扫视着广场。她的目光从一个个的摊子转移到茶馆门外一摞靠墙摆着的折叠椅上,然后又落在了喷着白气的马匹身上。马喷出来的白气令人清晰地感到刺骨的严寒。波塔走过了一排小摊子,然后又在人群里挤进挤出。她打量着斜靠在酒馆外墙的男人们,在一只破鼓里架火取暖的搬运工们,围着一条落雪被打扫干净的长凳打扑克的农夫们。然后她又沿着另一溜小摊子走了回来,一路上她都在打量一张张的面孔、一个个漆黑的角落,还有一间间临街的店铺。
  “在找什么人吗?”会堂里招呼大家按时祷告的老人问道。老人手里拿着一条沾满血渍的手绢,脸上毫无血色,他还不停地用舌头湿润着皴裂的嘴唇。
  “没有。不找什么人。”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不……多谢了。”
  波塔挺喜欢这位瘦小的报时人,他一向都对波塔很不错。波塔想要再说点儿什么,或许应该跟老人聊聊他的身体状况,或者他的家人。可是,还没等波塔开口,老人就弓下腰,在手绢上又咳出了一滩血。
  到了各家店铺都该打烊的时候波塔终于确定赫谢尔没有来,她心想大概他已经在博基茨拉夫找到住处了,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天色漆黑一片,广场也看不到一个人了,可是在把门口的耙子和锄头拿进铺子,把圆桶滚进来的时候波塔还是不住地四下打量着。波塔翻过写着“正在营业”的牌子,关上门,最后再用黄铜钥匙锁好了门。那把钥匙已经被磨得很光滑了。然后她拉下遮棚,熄灭了油灯。上楼的时候她隐隐约约地听到父母在为厨房里的钱争吵着。
  他们经常在为钱吵架,所以在楼梯上看到列娅正在偷听波塔觉得有些惊讶。听到波塔走上楼,列娅转过身,举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一边打了个手势让波塔跟自己一起坐在楼梯上。
  “他来这儿不是来毁了我的女儿的,”父亲说,“他要来买小麦,他来的时候就要住在咱们家。”
  “凭什么?就为了十卢布?为了十卢布你就愿意败坏女儿的名声?你知道人们会怎么说三道四吗?”母亲非常热衷于小道消息。她喜欢把那些事情称做是“新闻”。她非常清楚最适合让人们颠倒是非的是哪些事情,尤其是她自己嗜好传闲话的毛病已经是声名在外了。
  “没有谁能败坏别人的名声。他要住在这里,仅此而已。人们会理解的。他可以住在衣物储藏室里。”
  “怎么住?”
  “我会把里面的架子都拆掉。”
  “那咱们把床单被套都放到哪里去?”
  “什么床单被套?只不过有几条毛巾罢了。全都放到别处去。里芙克,十卢布的额外收入啊!”
  “他们在说谁?”波塔轻声问。
  “阿方索先生。”
  波塔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她将目光转回到父母身上。坐在那里,她刚好能清楚地看到父母的脚。母亲穿着一双结实的皮鞋,纹丝不动地踩在光溜溜的木地板上;随着重心的调整,父亲套着旧靴子的两只脚不停地轮换踩在地上,好略微减轻一点儿下背部的疼痛。以前波塔也听到过他俩吵架,可是只有这一次她敏感地意识到他们是在为她的未来争执不下。有一阵子波塔觉得自己未来的人生应该是跟阿方索先生联系在一起了。现在,命运——如果波塔相信命运这档子事儿的话,当然她并不相信真有所谓“命中注定”这回事儿——就要把他送到她的身边来了。可是,波塔同时也意识到一切都取决于母亲的态度,而母亲是从来不会妥协的,母亲的性格中绝对不存在这样的东西。波塔的母亲还从来没有向老伴让过步,吵架时她从不允许波塔的父亲打败自己。波塔坐在楼梯上,在她看来眼前的这一幕难以置信。她侧耳倾听着从父母嘴里蹦出来的每一句话,一边心急火燎地轻声做着祷告。波塔真担心世间根本不存在上帝。
  又刮起了暴风雪,就在这样的日子里赫谢尔来了。他裹着厚厚的大衣,头上戴着一顶皮帽子站在呼啸而过的风雪中,当时波塔正准备关门。赫谢尔告诉波塔他去了一趟黑海,还给了她一个小盒子,盒子上贴满了红色和橘色的小扇贝。他俩站在壁炉跟前聊着他这一趟旅程,以及另外去莫斯科和彼得堡的事情。赫谢尔没有解释他为什么去了那么久,波塔也没有问。
  “那么,我的房间准备好了吗?”
  “好了。可是我的母亲并不希望你住在这儿。”
  “我觉得她对我挺有好感。”赫谢尔一边说,一边摘掉了手套,然后把手伸向了奄奄一息的炉火。他仍旧穿着大衣,融化的雪水在他的脚下圈出一圈平滑的积水。
  “自打得知你要住在我们家的储藏室里,她就对你没有什么好感了。她觉得你会败坏我们的名声,晚上溜进我们的卧室,对我们肆意妄为。她管你叫‘魔鬼’。所以,倘若你还想住在这里,你最好能说服她。不过,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想我能行。我向来擅长干这种事情。”赫谢尔看上去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波塔知道这都是因为他的傲慢,这种傲慢用不了多久就会让波塔的母亲叫他收拾行李,离开这里。在波塔的母亲眼里,赫谢尔趾高气扬的步伐、放肆的笑容,还有迷人的举止都是对两个女儿好名声的侵犯。波塔打算给他一点儿警告,不过她清楚这样做百无一用。在过去的这个夏季,她对此已经有所了解了。赫谢尔是一个一意孤行的人,他从不在乎别人的闲言碎语。
  这天晚上,晚餐安排在了前厅。波塔的父亲刚刚结束晚上的祷告回到家,他花了点儿时间蘸着凉水梳了梳头,然后穿上了一件上好的外套,平日里只有到了安息日他才会穿这件外套。不久前波塔的父亲参加了牛贩子老婆的葬礼,那个女人死于一场妇科病,在葬礼上他的翻领蹭破了一块,到现在那块布也没有被缝起来。赫谢尔进来时他正坐在长条桌把头的座位上,他拘谨地冲自己的客人打了声招呼。“阿方索先生,您来啦。”他一边说,一边冲对方指了指自己身边的那把椅子。
  赫谢尔点了点头,坐了下来,列娅坐在他的对面。列娅穿着一条波塔从莫斯科带回来的裙子,如同夜空一般的蓝色绸缎上钉着小玻璃长珠,袖子是蕾丝的。对于一顿家常便饭来说,这件裙子太过于奢华了。列娅同样花了一番工夫把头发盘在了头顶上,她甚至还在上面插了一根鸵鸟毛,那是她在波塔的行李箱的箱底翻出来的。赫谢尔对列娅的衣着打扮恭维了一番,列娅也对赫谢尔表示了感谢。当她面红耳赤地低头致谢时,那根鸵鸟毛也随即来回跳动了起来。
  波塔的母亲没有为自己的这位访客做任何特别的准备。在餐桌旁坐下来的时候她还系着一条旧围裙,在宗教节日使用的蕾丝长条桌布被她收进了抽屉。她在饭桌上铺了一条平日用的桌布,那条桌布已经泛黄了,上面沾满了污渍,而且还裂成了两截。
  一开始,在做餐前祷告的时候大家都一言不发,气氛令人很不自在,不过这样的沉默也没有什么不对,只是在吃面包喝汤时所有人也基本没有说什么话。
  “洛基斯女士,真不错。”赫谢尔说,他把碗里的汤喝得一干二净。
  波塔的母亲紧紧地抿着嘴,她看了一眼赫谢尔,然后站起身,开始收拾碗碟:“波塔,来厨房搭把手。”
  波塔一边同赫谢尔互相瞟了一眼,一边伸手端起了汤罐。
  波塔端着罐子走进厨房,把罐子放在案台上后她悄声说:“妈妈,你非要对他这么无礼吗?太叫人难为情了。你就不能说点儿好话吗?问问他身体怎么样之类的事情。”
  母亲站在炉子前,拿着一只锈迹斑斑的漏勺把锅里剩下的煮土豆捞进碗里。“难道允许魔鬼跟咱们住在一起还不算对他足够好吗?我还得对他摆出一张笑脸吗?”母亲根本无意压低自己的声音。她伸手抓起盐罐,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了一撮盐,然后把盐撒在了土豆上。迟疑了片刻,她又捏了一撮盐,这一次她把盐撒进了波塔的围裙口袋里。
  “噢!妈妈!”波塔恼怒地说。
  “闭嘴吧!我清楚自己在干什么。拿着!”母亲从自己的脖子上摘下一个护身符,把它系在了波塔的脖子上,“一直戴着。甭管别人说什么,永远都别摘下来。”
  波塔仔细地看看了这个护身符,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丑陋不堪的物件:“你以为他会对咱们干什么?”
  “戴着它就行了。你父亲把恶魔招进了咱们家。你得谅解我,我只是做点儿防备。”
  波塔看了母亲一眼,然后端起那碗土豆回到了前厅。过了几分钟,母亲端着鱼从厨房里出来了。大家又开始一声不吭地吃了起来。
  “那么,你打算去哪儿?”波塔的父亲问道。他似乎没有意识到房间里的气氛有多么紧张。
  “楚因克家跟科兹尔斯基家。我想如果价格合适的话,我会买上一辆车的。”赫谢尔回答道。
  波塔的父亲知道这两户人家,他们会进城来采购日用品。这两家在莫斯尼以西的地方各拥有好几公顷的田产。他说:“我还会去瞧瞧巴扎克家。大伙都说他用上了‘科学方法’。他已经还清了全部的债务,所以他干的一定差不了。当然喽,他总是在吹嘘这种所谓的种田法。不过,倘若能忍受他的唠叨,我还是会去试试他家的麦子。”
  “谢谢您,我会去的。”
  父亲给自己切了一块鱼,然后把盛鱼的盘子递给了列娅。列娅狐疑地看了看,然后就把盘子递给了其他人。她不喜欢吃鱼。“明天你会来吗?”她一边问,一边给自己舀了几块土豆。
  “不了。我还得去趟博基茨拉夫。”
  父亲咀嚼的时候下颌不住地咔嚓作响。“我有一个表亲住在博基茨拉夫,”说完他又嚼了起来,“没准儿你听说过他,莫泰尔•洛伊森。”
  赫谢尔想了一会儿:“我知道麦德温有一个叫赛维•洛伊森的人。”
  父亲仔细回想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不知道,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而且……很不幸,我是说赛维•洛伊森。”赫谢尔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揭去了鲟鱼身上的皮,一下子用叉子插住了白色的鱼肉。
  波塔的母亲一直盯着自己的碟子。
  “出了什么事儿?”列娅问了一声。
  “你说什么?”
  “赛维•洛伊森。怎么不幸了?”
  “噢,非常可悲。他的妻子死了。大美女,把家里也弄得井井有条的。非常能持家。大伙儿都这么说。”
  “她是怎么死的?”
  “清洗鸡仔时鸡脖子的骨头把她的手指划破了。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一个小伤口,流了点儿血,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可是,后来那根手指发红了,整只手就像气球一样肿了起来,然后她就发起了高烧。她丈夫把医术最高明的医生全都找来了,一大堆医生,可是太晚了。过了三天她就死了。”
  波塔的母亲抬起了眼睛。
  “就这样?”列娅问道。
  “就这样。不过这还不算最糟糕的。他又再婚了。娶的是纺纱工的女儿,所以肯定他没得到嫁妆。他倒是不在乎这一点,他自己很有钱。唔,也不是太有钱,不过他的确有点儿钱,能偶尔出去吃顿大餐,然后去去剧院。他做的马鞍质地非常优良,他的顾客也都有钱支付那种价格的马鞍。不管怎么说,他结婚了。这一次的婚姻就是一场灾难。”赫谢尔用叉子插了一块土豆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怎么啦?”列娅问。
  赫谢尔嚼了嚼,然后把土豆咽了下去。他摇了摇头:“情况一点儿也不美妙。你肯定不想听。”
  “不,我想听。”列娅说。她头上的那根羽毛剧烈地上下抖动着。
  波塔的父亲有些生气:“听了又能怎么样啊?他又不是我的表亲。我们都不认识他。我为他的不幸感到难过,可是他的事情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可是我就是想知道啊,爸爸。”
  “讲啊,阿方索先生。没关系,在座的都是成年人。”波塔说。
  波塔的母亲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酒,透过酒杯边缘飞快地瞟了一眼赫谢尔。
  “好吧,”赫谢尔有些犹豫不决地继续说了下去,“就这么说吧,一个少女心里有了自己的主意。或许她开始觉得自己并不希望跟一个老头子过日子,或许她的眼睛整日都瞄着篱笆外面的嫩草,或许那双眼睛在瓷釉工的儿子身上逗留的时间有点儿久。”赫谢尔逐渐压低了声音。大家又陷入了沉默,各自琢磨着赫谢尔的言外之意。
  晚餐后全家人挪到了房间另一头,各自坐在长沙发或者椅子上。波塔的父亲让赫谢尔坐在高靠背的扶手椅上,赫谢尔谢绝了这番好意。他从餐桌旁拉过来一把椅子,等大伙儿都坐定后,他转向家里的男主人问道:“你知道杜尼维茨的列博曼吗?”
  “我想我听说过他。他很有名吗?”
  “小有名气。”赫谢尔扫了一眼正在给老伴缝补衬衣的女主人,衬衣的袖子上有一道铁锈红的裂缝,就像是陈年的血渍。“这样说来你们不知道他儿子的事情喽?”
  “我不知道他还有个儿子。”
  “噢,没错,他曾经有过一个好儿子。大伙儿都说那个孩子是一个很有前途的学者,可是后来就出了问题。完全是意想不到的状况。毫无先兆。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没有人能弄明白为什么前一天他还好好的,一个规规矩矩的好孩子,但是到了第二天……对他的母亲非常无礼,在会堂里冲她嚷嚷了一堆粗话。你得清楚他可是一辈子从来没有犯过错的孩子。”
  “他当时多大?”列娅问道。
  “十三四岁的样子。当时他已经跟一户富有的布料商的女儿订了婚。当然,他的父亲可不希望女方家发现自己的儿子出了问题,最终取消婚礼。他把儿子狠狠地揍了一顿,可是他儿子的言行举止仍然很过分。没过多久这个孩子竟然在一次葬礼上大笑了起来,还有一次他猥亵了一名女佣,而且还是个信异教的姑娘。甚至有人怀疑他从缎带厂老板那里偷钱。可以想见,这位先生束手无策了。他已经打算彻底放弃了,把儿子送到救济院去。就在这时他突然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了。”
  “怎么了?”
  为了吊吊大家的胃口,讲到这里时赫谢尔略微停顿了一下:“他明白了,自己的儿子被梦妖缠身了。”
  没有人吭声。
  波塔母亲捏着针的手悬在了半空中,列娅微微地张开了嘴,直勾勾地盯着赫谢尔,波塔则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波塔的父亲板起了脸:“波塔……”
  “你们不会相信这种胡说八道的事情吧。”
  “阿方索先生是咱们的客人。”
  “可是他自己都不相信这一套鬼话。他只是在跟咱们开玩笑。太离谱了,他自己清楚。”
  “是的,她说的没错。一开始我也不相信。我觉得那个男孩变坏了,或者是发疯了,要不然就是吃了什么东西害他得病了,或者其他完全可以说得通的理由。可是,后来我到杜尼维茨的当天夜里,他们做了一场驱魔仪式。我亲眼目睹了一切。”
  “噢!求求你。根本就没有梦妖之类的东西。那都是吓唬小孩子的谎话罢了。”
  波塔的母亲转头看着女儿:“听听你说的这些话,你懂的还真多。丫头,要是够明智的话,你就不会笑话这种事情了。世上有的是你不知道的事情。”说完她又转向了赫谢尔:“请原谅我的女儿。她实在不该乱插嘴。她就是有这样的毛病。”整个晚上这还是她第一次跟赫谢尔说话。赫谢尔瞟了一眼波塔,目光里清晰地流露出一股得意。波塔明白赫谢尔的意图了,她冲赫谢尔笑了笑。
  这天夜里,波塔躺在列娅身边,她听见赫谢尔不住地翻着身子。在客厅另一头,草垫子在他的身下沙沙作响。波塔想象着赫谢尔的模样,赤裸裸的胸脯,翻来覆去,把被子拉上胸口,然后又推开被子。
  终于,波塔也睡着了。半夜醒来的时候她听到一阵呻吟,那个声音就像是野兽在疼痛难忍的时候发出的声音。一开始她搞不清楚那个声音来自哪里,她以为是列娅在睡梦中轻轻地吹着口哨。后来,她又听到了那个声音,是睡梦中的赫谢尔在呻吟。呻吟声越来越大,波塔担心全家人都会被吵醒,于是她起身,抓了条披肩披在了睡衣上,脊背上拖着一条粗粗的大辫子。波塔就这样走到了冷冰冰的客厅里,她光着两只脚,浑身不住地哆嗦着,嘴里还吐着寒气。她拉开帘子,看到赫谢尔侧身躺在那里。于是她伸出手晃了晃他的肩膀:“醒醒……赫谢尔,醒醒。”
  赫谢尔睁开眼睛,一把抓住了波塔的手臂。刹那间,他没有认出波塔。
  “对不起。”赫谢尔说。
  “你做噩梦了。”
  “我知道。没事儿。”
  “真的吗?”
  “是的。回去睡觉去吧。”
  波塔回到床上,她本想好好想想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可是很快她就犯起了迷糊。虽然她仍然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床就在自己的身体下面,也知道身旁睡着列娅,然而虽然紧闭着双眼,她还是能看到各种各样的东西打着旋,那些东西很快便重合在了一起。波塔认出来其中有一把椅子、厨房里的炉子,还有一条乡村小路。
  过了几个星期赫谢尔回来了,他跟波塔一家聊起了一位神奇的拉比。那位拉比在屠杀者身上施了法,就这样整个镇子幸免于被屠戮的危险。当天晚上,波塔的母亲做了鸡肉,而这天根本不是安息日。蕾丝桌布也堂而皇之地被铺在了餐桌上。听赫谢尔讲这些事情的时候波塔的母亲自始至终都微微地张着嘴,两只眼睛牢牢地盯着自己的房客,在微弱的灯光下她的瞳孔放大了不少。她专心地听着每一个细节,结果自己那盘鸡肉都被放凉了。波塔的母亲非常相信世界上存在着拥有神力的拉比。
  用完晚餐,她邀请赫谢尔跟自己一道坐在长沙发上:“来,坐这边。”她一边说,一边拍松了一只靠垫。波塔的父亲没有再穿那件上好的外套了,他坐在扶手椅里,悄悄地打起了盹儿。洛基斯家的两个姑娘在厨房里忙活着。
  “我能跟您讲讲死在埃斯特•丘金尔家棚子里那个穷苦人吗?”赫谢尔问道。他朝后靠在了靠垫上,支起胳膊肘,用手托着下巴。
  “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我就认识埃斯特•丘金尔了。”波塔的母亲一边说,一边拿起了需要缝补的衣服。身背后的灯光在她的一头乱发四周投下一圈光晕,她嘴唇上的皱纹显得平滑了几分。灯光,再加上急于跟别人分享消息的模样让她看起来几乎成了一个小女孩。“她嫁给了我表亲同父异母的兄弟。我听说他们搬到了基辅。可是后来他过世了,打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听到她的任何消息了。”
  “那么您会对这件事儿感兴趣的。”
  赫谢尔告诉她有一个穷人去了埃斯特•丘金尔家,他哀求埃斯特给他找个地方过夜。埃斯特让这个人住在后院的小棚子里,还给了他几块木叉生活。“显然,这个人在夜里停止了心跳,因为在去给他送早餐的时候埃斯特看到他死在了稻草堆上。”
  波塔的母亲叫赫谢尔继续往下讲,她手里的活也没有停下来。
  “不过这还不是故事的结尾。搬运工去埃斯特家里要运走这个穷人的时候,猜猜看,他们在他的口袋里发现了什么东西……”说到这里,赫谢尔陡然压低了声音。他神秘兮兮地轻声说:“一大堆卢布。”
  波塔的母亲抬眼看着赫谢尔:“一大堆?多大的一堆?”
  “比你这一辈子见过的还要多。”
  “有人答应她留着这笔钱吗?”
  “当然了。那可是她家的棚子,是吧?那个穷人也归她所有。那个人没有亲人,那些钱不需要交给任何人处理。她有权得到那笔钱,这样做才是正确的,特别是你要想想,她对那个人那么好,在他临终的时候收留了他。实际上,直到今天人们还在说就是因为她的慷慨,她才成了斯拉夫杨地区最富有的女人。”
  “真不明白。”
  后来,赫谢尔还讲到过一个能把婴儿变成蝙蝠的女巫,以及很多有关天使、魔法和大混乱,以及有人突然转了运,有病人奇迹般地痊愈之类的事情。没过多久,波塔的母亲就开始期盼着赫谢尔的到来了,她还按照他的口味做饭。在赫谢尔没有回来的日子里——他经常一去就是两三个星期,她还要跟波塔的父亲打听一下,看看波塔的父亲有没有收到阿方索先生的音信,他是不是被生意上的事耽搁了,他很快能回来吗。她常常念叨着自己对他的担忧,实际上,她只不过是在担心自己有可能错过一些“消息”。
  “我一直在想……等你结婚后兴许我可以跟你一起住?”列娅问道,她摊开身体躺在波塔身边。夜深了,她俩熄灭了蜡烛,这样可以节省些。窗外一片寂静,广场上空无一人。百舌鸟烦躁地哼唧着,虽然已经是大半夜了,但它还是匆匆忙忙地将自己惯常哼唱的曲目又翻唱了一遍,一心指望着能吸引来一只雌鸟。
  “谁说我要结婚了?”波塔说。
  “别傻了。你当然要结婚了。”列娅用手掌撑起脑袋,俯身看着波塔,“你觉得他的房子大吗?你觉得会是一座豪宅吗?”
  “我怎么会知道?”波塔翻了个身,闭上了眼睛。
  “我觉得会是一座豪宅。我想里面还有角楼,还有很多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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